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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塾·寒夜

沈念安蜷縮在冰冷的廊下蒲團上,像一只凍僵的幼獸。白日里那些“賭鬼崽子”、“小乞丐”的竊竊私語,陳秀才冰冷嫌惡的目光,以及同窗們偶爾投來的、如同看臟東西般的眼神,都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他。他死死抱著懷里那個用破布包裹著的、硬邦邦的餅子,只有緊貼著肚皮的那一點點微弱的存在感,能給他帶來一絲絲微弱的心安。

爹……真的會回來嗎?那個眼神像狼一樣,渾身是傷的爹?

夜深了。正屋的炭火早已熄滅,孩子們被陳秀才呵斥著各自回房休息。院子里只剩下呼嘯的寒風和冰冷的月光。沈念安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小小的身體在本能地顫抖。他不敢睡,也睡不著。角落的黑暗里仿佛藏著無數(shù)可怕的影子,隨時會撲出來。他只能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院門的方向,仿佛那里是他唯一的希望。

就在這時,正屋旁邊那間屬于陳秀才的臥房,窗戶紙上透出了昏黃的油燈光暈。一陣刻意壓低的交談聲,順著冰冷的夜風,斷斷續(xù)續(xù)地飄進了沈念安的耳朵。

“……王老五?是……是他!西市……黑熊……被打殘了……”一個陌生的、帶著驚懼的男聲響起,似乎是白天來過的一個鄰村家長。

沈念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王老五?爹?西市?黑熊被打殘了?他屏住呼吸,小小的身體繃得緊緊的,耳朵拼命捕捉著每一個字。

“……當真?!”陳秀才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那個黑熊……可是西市一霸!王老五那個爛泥……他怎么可能?!”

“千真萬確!親眼所見!鴻運賭坊的人也在找他……說他斷了刀疤劉的手腕,還揚言三天還錢……現(xiàn)在整個西市都傳遍了!那王老五……簡直像換了個人!獨臂,渾身是血,眼神……眼神跟要吃人一樣!黑熊被他……被他活活打廢了!”陌生男人的聲音帶著后怕的顫抖。

“嘶……”陳秀才倒吸一口涼氣,沉默了片刻,聲音陡然變得急促而尖利,“禍害!真是個天大的禍害!他把那煞星送我這里來,是想害死我嗎?!鴻運賭坊背后是誰你不知道?那是……”他似乎意識到失言,聲音猛地壓低,但那份恐懼和怨毒卻清晰地傳遞出來,“不行!明天!明天一早,無論如何得把這小崽子弄走!留在這里就是個禍根!萬一賭坊的人找上門……”

后面的話,沈念安已經(jīng)聽不清了。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爹……爹在西市打人了?把很厲害的人打殘了?賭坊的人在到處找他!陳秀才……陳秀才要把他趕走?敢去哪里?外面……外面都是找爹的人!他們會不會……會不會抓住爹?會不會……連他也……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腥甜,才沒有讓那巨大的恐懼化作尖叫。小小的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懷里的餅子包裹硌得他生疼,卻再也無法帶來絲毫安慰。他像一只被獵人逼到絕境的小鹿,除了恐懼,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茫然和無助。爹……爹在哪里?他會不會……已經(jīng)被賭坊的人抓走了?

*西市·暗巷

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劣質(zhì)酒氣和嘔吐物的酸腐氣息,彌漫在狹窄骯臟的暗巷里。沈烈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尤其是右肩胛骨處,仿佛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里面攪動。左臂因為過度使用而肌肉痙攣,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汗水、血水、泥污混在一起,將他襤褸的衣衫徹底浸透,緊貼在身上,帶來刺骨的寒意。他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部的灼痛和濃重的血腥味。眼前陣陣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意識像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剛才在黑拳場那場以命相搏的惡斗,榨干了他最后一絲力氣和生命力?!昂谛堋蹦浅林氐纳碥|倒下的畫面,觀眾瘋狂的嘶吼,還有角落里那雙如同毒蛇般、屬于賭坊管事的陰冷眼睛……都像破碎的剪影,在他模糊的意識里晃動。

他贏了。用幾乎殘廢的身體,以最慘烈的方式,贏得了懷里那沉甸甸的、沾滿他自己和對手鮮血的十幾兩碎銀和銅錢。這足夠還清賭坊的債,甚至還能省下一點。

代價是,他感覺自己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他艱難地抬起唯一還能動的左手,顫抖著伸進懷里,摸到了那個用破布緊緊纏著的、硬邦邦的錢袋。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布片傳來,帶著一種殘酷的真實感。他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將錢袋更深地塞進懷里,緊貼著同樣冰冷的胸膛。這是命換來的,是那個被他丟在私塾冰冷角落里的孩子的活路。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刻意壓低的兇狠命令:

“分頭找!他受了重傷,跑不遠!”

“媽的,敢在鴻運的地盤上廢了黑熊,還打傷我們的人!管事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仔細點!墻角!垃圾堆后面!他流了那么多血,肯定藏不??!”

是賭坊的打手!他們反應(yīng)過來了!而且人數(shù)不少!

沈烈的心臟猛地一沉!冰冷刺骨的危機感瞬間壓倒了身體的劇痛和疲憊,如同冰水澆頭!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別說動手,連站起來都困難!一旦被發(fā)現(xiàn),只有死路一條!

他強忍著眩暈,屏住呼吸,將身體盡可能縮進墻壁最深的陰影里,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緩。腳步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亮在巷口晃動,照亮了墻壁上骯臟的涂鴉和流淌的污水。

“這邊!有血跡!”一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著發(fā)現(xiàn)獵物的興奮。

沈烈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剛才坐到的地方……留下了血漬!該死!

沉重的腳步聲迅速朝著他藏身的角落逼近!火光跳躍著,幾乎要照亮他蜷縮的身影!絕望如同冰冷的鐵爪,扼住了他的咽喉!難道剛掙到活命的錢,就要死在這里?

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

“嘩啦——!哐當!”

巷子另一頭,突然傳來巨大的聲響!像是好幾個陶罐被人狠狠砸碎!

“誰?!那邊!”逼近沈烈的腳步聲猛地頓住,打手們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去。

“追!”領(lǐng)頭的打手一聲令下,雜亂的腳步聲迅速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追去。

危機暫時解除,但沈烈絲毫不敢放松。他艱難地抬起頭,望向巷子另一頭聲音傳來的方向,那里只有更深的黑暗。是誰?巧合?還是……有人幫他?

他來不及細想。當務(wù)之急是離開這個鬼地方!他咬緊牙關(guān),用左手死死摳住身后冰冷的墻壁,借助那一點點摩擦力,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把自己沉重的身體往上撐!每一次發(fā)力,右肩都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眼前金星亂冒,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頭淌下,混著血水滴落。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他齒縫里擠出。

終于,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雙腿如同灌了鉛,劇烈地顫抖著,幾乎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他必須走!賭坊的人隨時可能折返!

他扶著墻壁,拖著如同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挪,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朝著與打手們相反的方向,艱難地挪動。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暗紅的血腳印,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迅速被黑暗吞噬。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私塾?他這個樣子回去,只會把災(zāi)禍引向念安。而且陳秀才……想到那個刻薄的老頭,沈烈眼神更冷。他需要一個暫時安全的地方,處理傷口,恢復(fù)一點體力。

意識越來越模糊,周圍的景物在旋轉(zhuǎn)、扭曲。他憑借著前世在極限環(huán)境下磨煉出的最后一點求生本能,機械地挪動著腳步,朝著記憶中縣城邊緣、相對偏僻的方向移動。那里似乎……有一家小小的、不起眼的藥鋪?一個念頭模糊地閃過。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長的黑夜。就在他眼前徹底被黑暗吞沒,身體即將軟倒的前一刻,他看到前方巷口透出一點微弱的、橘黃色的燈光。那燈光來自一扇破舊的小門,門楣上掛著一個被油煙熏得發(fā)黑的木頭招牌,隱約可見一個褪色的“藥”字。

就是這里!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踉蹌著撲向那扇透著微光的小門,沉重的身體狠狠撞在門板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

門內(nèi)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接著是一個蒼老而警惕的聲音:“誰???這么晚了……”

門“吱呀”一聲,拉開了一條縫。一張布滿皺紋、睡眼惺忪的老臉探了出來。當看清門外撞進來的是個渾身浴血、如同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般的人時,老藥鋪老板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就要關(guān)門!

一只沾滿血污、卻如同鐵鉗般的手,死死抵住了即將關(guān)上的門縫!

沈烈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散亂、被血汗黏住的頭發(fā),死死盯著門縫里那張驚恐的老臉。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不容置疑的決絕,一字一句,艱難地擠出:

“救……我。錢……照付?!?說完,他再也支撐不住,沉重的身體向前一傾,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死亡的氣息,直直地朝著門內(nèi)倒了下去。

老藥鋪老板被他撞得一個趔趄,驚恐地看著倒在自己腳下、氣息奄奄、如同血人般的沈烈,又看了看門外漆黑的、仿佛隨時會沖出追兵的巷子,一張老臉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徹底懵了。


更新時間:2025-08-26 22:1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