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用消毒水的味道像一根冰冷的針,持續(xù)不斷地刺入我的鼻腔,混雜著鐵銹、陳腐的絕望,
還有一種衣物反復(fù)漂洗后仍殘留不去的、屬于陌生人的酸腐氣。
手腕被特制的皮質(zhì)束縛帶勒緊,粗糙的邊緣磨破了皮膚,細微的血珠滲出來,黏膩又刺痛。
我不是在走,我是被拖行。
兩個穿著漿洗得發(fā)硬的白大褂、面無表情像銅鑄金剛一樣的男護工,一左一右架著我的胳膊,
我的腳尖幾乎沾不到地,鞋跟拖在過分光潔、卻反射不出任何溫度的大理石地面上,
發(fā)出一種令人牙酸的、無力又頑固的摩擦聲。前面,那扇門。
厚重的、刷著慘綠色油漆的鐵門,上方一個小窗口鑲嵌著堅不可摧的鋼化玻璃,
后面是更深、更濃的晦暗,以及一些被門板過濾后依然扭曲鉆入耳朵的嘶鳴和絮語。
那扇門像一個巨獸的口,正在緩緩張開。冰冷的恐懼瞬間攫緊了我的心臟,
擠壓出最后一絲殘存的力氣。我猛地掙扎起來,像離水的魚做最后的撲騰,
身體扭曲成一個絕望的弧度,撲向旁邊那個始終冷眼旁觀的身影。
我沾著淚、冷汗和掌心血污的手指,死死攥住了他昂貴西服的袖口,
意大利頂級面料的細膩觸感此刻只讓我覺得滑膩惡心,就像抓住了一條毒蛇。
那袖口上精致的鉑金袖扣,閃著和他眼神一樣冷硬的光?!邦欥睿 蔽业穆曇襞哑扑?,
帶著自己都厭惡的哀鳴,可我停不下來,“為什么不信我?推她下樓的人真的不是我!
你看一眼監(jiān)控好不好?或者、或者你問問當(dāng)時走廊里的其他人!求求你,查一查!就查一次!
”他停下了腳步。終于垂眸看我。那雙我曾沉溺其中、以為藏著星辰溫柔和海浪深情眼睛,
此刻只有一片凍徹骨髓的荒原,上面覆蓋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他微微動了動手臂,
動作緩慢而堅定,一根一根地,將我的手指從他昂貴的衣袖上掰開。
我的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痕,很快又消失了。他的動作里沒有半分猶豫,
只有徹底的剝離。仿佛我是什么致命的病毒,必須徹底清除。“謊話說了一千遍,
連自己都騙過了?”他開口,語調(diào)平穩(wěn)低沉,卻像淬了毒的冰錐,
精準(zhǔn)地、一根根釘入我的心臟,“程安安,看看你自己,看看你這雙眼睛。
里面除了謊言和骯臟的欲望,還有什么?”他甚至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達眼底,
反而讓寒意更刺骨。他俯下身,靠得極近,冰冷的氣息拂過我的臉頰,
讓我每一寸血液都凍得凝固?!拔魑鞯难劬?,”他吐出那個名字,像吟誦一首圣詩,
帶著一種我從未享有過的、近乎虔誠的溫柔對比,“永遠不會像你這么臟?!泵恳粋€字,
都帶著千鈞之力,將我殘存的自尊和希望砸得粉碎,碾落成泥。護工得到了某種無聲的指令,
加大了力道。我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粗暴地往后拖拽。
世界在他那句最終判決里急速褪色、失聲。視野里最后定格的,是他冷漠轉(zhuǎn)身的側(cè)影,
和那扇越來越近的、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綠色鐵門?!斑菄}——”一聲清晰無比的落鎖輕響,
卻如同雪崩時的轟鳴,徹底淹沒了我的過去、我的愛戀、我所有的光。
絕對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降臨了。三年。一千多個日夜。
時間足夠海城忘記一個名叫程安安的、聲名狼藉的過氣模特,
也足夠另一個“程安安”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里,將自己打碎,
從地獄的灰燼里掙扎著重塑骨架,爬回人間。海城國際藝術(shù)中心拍賣廳,燈火如星河傾瀉,
璀璨得近乎傲慢??諝饫锔又銠壍臍馀荨⒏呒壎ㄖ葡闼姆曳?,
以及被壓抑著的、關(guān)于金錢與品位的興奮低語。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
都聚焦在展廳正中央,那幅名為《燼》的巨型油畫上。濃重得化不開的墨黑,
潑灑出壓抑的底色;劇烈糾纏的暗紅,
像是干涸的血與掙扎的火;其間有破碎的金色艱難地穿透,如同絕望中不肯熄滅的微光。
畫面最中心,是一抹極其纖細、脆弱卻異常扎眼的純白,
它被那些狂暴的色塊纏繞、擠壓、拖拽,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徹底撕裂、吞噬,可偏偏,
它又以一種近乎奇跡的韌性支撐著,成為了整個混亂狂暴畫面中唯一穩(wěn)定的支點,
透出一種歷經(jīng)焚身之苦后、冷眼旁觀般的倔強與力量?!俺山?!恭喜七百三十號嘉賓!
這幅來自神秘新銳藝術(shù)家程安娜女士的震撼之作《燼》,以一千兩百萬的價格成交!恭喜!
”拍賣槌重重落下,清脆的聲響為今晚的氣氛推向高潮。熱烈的掌聲浪潮般涌起,
無數(shù)閃光燈瞬間亮成一片灼目的白晝,試圖捕捉臺中央那個身影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我站在那里,一身剪裁極簡的黑色綢緞長裙,光澤如水般流動,
頸間只戴著一串品相極佳的澳白珍珠,溫潤的光澤襯得皮膚愈發(fā)冷白。
面對臺下蜂擁而至的長槍短炮和那些探究、贊賞、羨慕或嫉妒的目光,
我唇角噙著一絲經(jīng)過精密測量的、疏離而得體的微笑?!俺贪材刃〗?!您的畫作充滿力量,
震撼人心!請問您的創(chuàng)作靈感是否源自您那段傳聞中的感情經(jīng)歷?據(jù)說您曾為愛息影,
經(jīng)歷頗為坎坷,這是否是您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源泉?”一位記者搶占了最有利的位置,
問題尖銳得像一把開了刃的刀,直接劃開看似完美的表象。場內(nèi)有片刻極細微的寂靜,
無數(shù)雙耳朵豎了起來,生怕錯過一個字。我微微偏頭,目光精準(zhǔn)地找到那只伸得最前的話筒,
臉上的笑容未曾減弱分毫,聲音通過擴音設(shè)備清晰地傳遍整個金碧輝煌的大廳,
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感謝您的提問?!稜a》的靈感來源其實很簡單。
”我故意停頓了一秒,目光輕緩地掃過臺下那些寫滿欲望與好奇的臉龐,紅唇輕啟,
字句清晰:“畫里藏著我愛過的垃圾?!薄啊倍虝旱摹⑺酪话愕募澎o后,
臺下如同滾水般驟然沸騰!更大的騷動、驚呼和議論聲轟然炸開!記者們的眼睛紅了,
像嗅到了最濃烈血腥味的鯊魚,更加瘋狂地向前擁擠,問題像亂箭一樣射來。
我的經(jīng)紀(jì)人Lisa姐適時地帶著保安上前,臉上掛著職業(yè)化的微笑,巧妙地?fù)蹰_更多追問,
護著我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在一片沸騰的喧囂和閃爍不停的鎂光燈中,走向安靜的后臺區(qū)域。
將那份巨大的、仍在持續(xù)發(fā)酵的轟動隔絕在厚重的門后?!皣W啦——哐當(dāng)!
”名貴古董花瓶的碎片與飛濺的玻璃碴子混合在一起,在地毯上狼藉地鋪開。
水晶煙灰缸砸在墻壁上,留下一個丑陋的凹痕后落地粉碎。限量版的金屬擺件扭曲變形,
被踹翻的茶幾傾覆著,杯盞殘骸和酒液四處流淌。墻上價值不菲的裝飾畫歪斜著,
玻璃面碎裂成蛛網(wǎng)。能反光的東西,幾乎無一幸免。顧霆深站在這一片風(fēng)暴中心的廢墟里,
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只剩下電視噪音的豪華客廳里顯得格外駭人。
他雙眼猩紅,布滿了猙獰的血絲,額角青筋暴跳,太陽穴一鼓一鼓地抽痛。
超薄液晶電視屏幕上,還在不知疲倦地循環(huán)播放著拍賣行的新聞畫面。
那個女人、那個換了個名字、變得幾乎認(rèn)不出來卻又該死的熟悉的女人!她站在那里,
光鮮亮麗,從容不迫,對著全世界的鏡頭,用那種淡漠又譏誚的笑意,
說出那句——“畫里藏著我愛過的垃圾。”垃圾!她竟敢!她怎么敢!“啊——!
”他發(fā)出一聲困獸般的低吼,猛地一腳將腳邊一個已經(jīng)變形的金屬裝飾品狠狠踢飛,
它撞在墻上,發(fā)出又一聲刺耳的巨響。助理瑟瑟發(fā)抖地站在玄關(guān)入口,低垂著頭,
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縫里,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
“程、安、安”這三個字幾乎是從顧霆深的齒縫里碾磨出來的,
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毀滅一切的瘋狂。他猛地轉(zhuǎn)過身,血紅的眼睛釘子一樣刺向助理,
“她人在哪?!”助理嚇得渾身一顫,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拍、拍賣行后臺。
慶功酒會還沒、沒完全結(jié)束,應(yīng)、應(yīng)該還在休息室”話音未落,
顧霆深已經(jīng)像一枚出膛的炮彈,
裹挾著滔天的怒火和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近乎恐慌的混亂,猛地沖了出去。
房門在他身后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哀鳴。后臺專屬休息室的門是被一股巨大的暴力直接撞開的。
“砰——!”巨大的聲響讓正在小心翼翼幫我卸除另一邊耳環(huán)的小助理驚得尖叫一聲,
手里的耳環(huán)差點掉落。我抬眸,平靜地看向化妝鏡。光潔的鏡面里,
清晰地映出那個闖進來的不速之客。顧霆深。他頭發(fā)凌亂,幾縷垂落在沁著冷汗的額前,
原本一絲不茍的西裝外套扯開了,領(lǐng)帶歪斜,襯衫最上面的扣子崩開了,露出緊繃的脖頸。
他的眼睛是駭人的赤紅,里面翻滾著暴戾、憤怒、質(zhì)疑,還有一種近乎崩潰的混亂,
像一頭徹底被激怒、失去所有理智的野獸。
他身上濃重的酒氣混合著奔跑后的熱浪和一種冰冷的危險氣息,
瞬間充斥了這間原本充斥著香氛和化妝品甜膩氣味的休息室。我的助理下意識地想上前阻攔,
被我一個極淡的眼神制止。她擔(dān)憂地看了我一眼,聽話地退到角落,身體依舊緊繃。
我緩緩站起身,轉(zhuǎn)過身,正面迎向他,
臉上適時地浮現(xiàn)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與被打擾的不悅,聲音平穩(wěn),
甚至帶著客套的疏離:“這位先生,您是不是走錯……”話未說完,
他已然挾著一陣風(fēng)逼至我眼前。那濃烈的、屬于烈酒和他的氣息霸道地侵占了我的所有感官。
他的眼神像燒紅的烙鐵,死死地釘在我臉上,似乎要在上面灼出兩個洞來。
他的呼吸粗重而滾燙,帶著劇烈的顫抖?!俺贪舶?!”他嘶啞地低吼出我的名字,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從撕裂的喉嚨里擠出來的。下一秒,他的一只手猛地抬起,
速度快得帶起殘影,卻不是揮向我,而是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我黑色長裙的細肩帶,
連同底下那層柔軟的襯里,用一股近乎兇狠的力道,狠狠地往側(cè)下方一扯!
光滑的肩頸線條和一大片白皙的背部皮膚瞬間暴露在涼爽的空氣里,激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