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出租車?yán)?,我將自己縮在后座的角落,窗外城市的霓虹飛速倒退,像一場被強行拉下帷幕的華麗戲劇,而我,是被趕下舞臺的狼狽演員。手機在口袋里安靜如死,我知道,沈自川此刻應(yīng)該正守在市中心醫(yī)院,守在他的蘇念身邊。他或許還沒看到我發(fā)的分手短信,又或許看到了,卻根本無暇顧及。
我的眼淚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種麻木的空洞。我不知道該去哪里,這座我生活了三年的城市,第一次讓我感到了無邊的陌生和排斥。我下意識地翻開通訊錄,指尖劃過一個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最終,停留在了“糖肉肉”三個字上。
唐柔,我大學(xué)時代最好的閨蜜,一個愛憎分明、永遠(yuǎn)像個小太陽一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姑娘。畢業(yè)后她留在了本市,做了一名雷厲風(fēng)行的律師。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唐柔帶著睡意的聲音有些含糊:“晚晚?這么晚了,怎么啦?”
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我強撐了許久的堤壩瞬間崩潰。我死死咬住嘴唇,卻還是溢出了一聲壓抑的嗚咽。
電話那頭的唐柔立刻清醒了,聲音陡然拔高:“林晚!你怎么了?你在哭?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沈自川那個混蛋欺負(fù)你了?你現(xiàn)在在哪兒?”
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任由淚水無聲地滑落。
“地址發(fā)我!立刻!馬上!”唐柔的聲音不容置喙。
我抽噎著,將出租車司機告訴我的、唐柔家附近的路口定位發(fā)給了她。十幾分鐘后,車子剛停穩(wěn),我就看到一個穿著粉色兔子睡衣、腳上卻踩著一雙運動鞋的纖細(xì)身影,瘋了一樣地朝我沖過來。
唐柔一把拉開車門,看到我紅腫的眼睛和腳邊的行李箱,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她二話不說,從錢包里抽出一沓現(xiàn)金甩給司機,然后將我連人帶行李箱地從車?yán)镒Я顺鰜?,緊緊地抱住我。
“沒事了,沒事了晚晚,有我在。”她用力地拍著我的背,溫暖的懷抱和堅定的聲音,給了我一絲搖搖欲墜的支撐。
回到唐柔那間小而溫馨的公寓,她給我倒了一杯熱水,將我按在沙發(fā)上,然后才蹲在我面前,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著她寫滿關(guān)切和怒火的臉,再也忍不住,將今晚發(fā)生的一切,從那通電話,到那個裝滿秘密的木盒,再到沈自川毫不猶豫地奔向醫(yī)院,全都說了出來。
我說得很平靜,仿佛在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商迫釁s越聽臉色越難看,聽到最后,她猛地一拍茶幾,氣得渾身發(fā)抖。
“渣男!徹頭徹尾的世紀(jì)大渣男!林晚,你這三年是喂了狗了!”唐柔氣得在客廳里來回踱步,“替代品?虧他想得出來!他當(dāng)自己是演什么情深似海的偶像劇男主角呢?我呸!還有那個白月光,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這個時候回來,還一回來就暈倒?我看她就是個頂級綠茶白蓮花!”
看著她為我義憤填膺的樣子,我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下來,靠在沙發(fā)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肉肉,別罵了?!蔽业穆曇艉茌p,“沒意義了?!?/p>
唐柔停下腳步,重新蹲到我面前,握住我冰冷的手,眼圈也紅了:“晚晚,你……你打算怎么辦?你真的就這么算了?”
我睜開眼,看著天花板上柔和的燈光,緩緩地說:“算了。不然呢?去醫(yī)院把他搶回來嗎?還是跪下來求他,別不要我?肉肉,我做不到。我的愛情,不該是這么卑微的樣子?!?/p>
唐柔定定地看了我?guī)酌?,然后重重地點了點頭:“對!林晚,你能這么想就對了!那種渣男,咱們不要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姐姐我明天就帶你去酒吧,給你找十個八個帥哥!”
我被她逗得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我輕輕地?fù)嵘献约旱男「?,那里,還有一個我無法對她言說的秘密。
“肉肉,我想離開這里。”我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唐柔愣了一下,隨即表示了贊同:“離開也好。眼不見心不煩。你想去哪兒?我?guī)湍惆才?。去國外散散心?還是回老家?”
我搖了搖頭。國外人生地不熟,我現(xiàn)在的狀況不適合。老家也不行,我不想讓爸媽為我擔(dān)心,更不想面對親戚們的閑言碎語。
“我想去一個沒人認(rèn)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蔽业哪X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曾經(jīng)在旅游雜志上看到過的江南水鄉(xiāng)——云城。那里有小橋流水,有白墻黛瓦,節(jié)奏很慢,很安逸。或許,那里很適合療傷,也很適合……養(yǎng)胎。
“云城?!蔽逸p聲說出了這個名字。
“云城?”唐柔想了想,“也好,離這里不遠(yuǎn)不近,風(fēng)景也好。你放心,剩下的交給我?!?/p>
唐柔的行動力一向驚人。她立刻打開電腦,幫我訂了第二天一早去云城的高鐵票。為了不讓沈自川通過購票記錄找到我,她用的是她自己的身份證。然后,她又幫我檢查了一遍手機,確保所有可能暴露我行蹤的軟件定位都已關(guān)閉,社交賬號也都設(shè)置了隱私。
“你這張手機卡不能再用了?!彼槌鑫业腟IM卡,毫不猶豫地掰成了兩半,“我會幫你新辦一張,寄到云城去。至于工作,你先別想,你卡里還有多少錢?”
我報了一個數(shù)字。那是我這幾年做設(shè)計私活攢下的,沒告訴過沈自川。我一直覺得,女孩子無論何時,都該有一筆屬于自己的、不為人知的積蓄,那是最后的底氣?,F(xiàn)在看來,這個想法是多么正確。
“夠你生活一陣子了?!碧迫狳c點頭,“工作的事不急,先安頓下來,養(yǎng)好身體最重要。錢不夠了隨時跟我說,我的就是你的。”
我看著她為我忙前忙后的身影,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在這個我最絕望的夜晚,是她,給了我唯一的溫暖和光亮。
“肉肉,謝謝你?!?/p>
唐柔轉(zhuǎn)過頭,對我粲然一笑:“傻瓜,我們之間,說什么謝?!?/p>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唐柔就把我送到了高鐵站。進站前,她又一次抱住我,在我耳邊低聲說:“晚晚,記住,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是最好的林晚。照顧好自己,到了給我報平安。”
我重重地點了下頭,拉著行李箱,走進了茫茫人海。
高鐵在軌道上飛馳,窗外的景物不斷變換。高樓大廈漸漸遠(yuǎn)去,取而代之的是連綿的田野和青山。我靠在窗邊,陽光透過玻璃照在我的臉上,暖洋洋的。我將手輕輕放在小腹上,感受著那個小生命的存在。
寶寶,從現(xiàn)在開始,就只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媽媽會努力,為你創(chuàng)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四個小時后,高鐵抵達了云城。
走出車站,一股夾雜著水汽和桂花香氣的清新空氣撲面而來。和江城的喧囂繁華不同,云城給人的感覺是溫潤而寧靜的。青石板路,潺潺的河水,以及河上不時劃過的小小烏篷船,都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畫。
我按照手機上提前找好的信息,先找了一家短租公寓暫時住下。安頓好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醫(yī)院,重新做了一次詳細(xì)的檢查。
當(dāng)醫(yī)生將B超單遞給我,指著上面那個小小的孕囊,溫和地對我說“恭喜你,寶寶很健康,已經(jīng)七周了”的時候,我的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但這一次,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一種難以言喻的、即將為人母的感動和責(zé)任感。
從醫(yī)院出來,我坐在河邊的長椅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第一次開始認(rèn)真規(guī)劃我和寶寶的未來。
我需要一個穩(wěn)定的住所,一個能讓我安心養(yǎng)胎、迎接他到來的家。我也需要一份工作,一份能支撐我們母子未來生活的工作。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開始在云城的大街小巷穿梭,尋找合適的房子。最終,我在一個很安靜的老城區(qū)里,租下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小公寓。房子不大,但有一個朝南的陽臺,陽光充足,可以看到樓下那條蜿蜒的小河。
我用手里的積蓄,將這個小小的空間布置得溫馨又舒適。我買了柔軟的地毯,換了暖色調(diào)的窗簾,還在陽臺上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當(dāng)我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妥當(dāng),看著這個完全屬于我和寶寶的小家時,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和滿足感油然而生。
安頓好住所,接下來就是工作。
我之前的專業(yè)是室內(nèi)設(shè)計,這幾年跟著沈自川,眼界和能力都提升了不少,但畢竟沒有獨立負(fù)責(zé)過什么大項目。想在云城這個陌生的地方立刻找到一份正式的設(shè)計工作,并不容易。
我決定先從線上接一些設(shè)計的私活開始。我在幾個主流的設(shè)計師平臺上注冊了賬號,將自己過去的一些作品整理成作品集上傳,然后開始海量地投遞項目。
現(xiàn)實比想象中更殘酷。一開始的幾天,我的所有投遞都石沉大海,杳無音訊。眼看著銀行卡里的數(shù)字一天天減少,而未來的開銷卻像個無底洞,焦慮感像藤蔓一樣,漸漸纏上了我的心臟。
我開始失眠,孕早期的反應(yīng)也越來越嚴(yán)重,常常吐得昏天暗地。有好幾次,我甚至在深夜里抱著枕頭,忍不住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錯了。我是不是太沖動了?我真的有能力,一個人把孩子撫養(yǎng)長大嗎?
每當(dāng)這種時候,我都會拿出那張B超單,看看上面那個小小的生命。是他,給了我無窮的力量和勇氣。
我告訴自己,林晚,你不是一個人,你現(xiàn)在是一個母親了,你必須堅強。
我開始調(diào)整策略,不再好高騖遠(yuǎn)地去投那些大項目,而是專注于一些小型的家裝設(shè)計或者軟裝搭配的單子。我降低了報價,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耐心和誠意去和每一個潛在的客戶溝通。
終于,在我?guī)缀跻艞壍臅r候,我的手機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提示音。
是一個本地的客戶,看中了我的作品集,想請我?guī)退O(shè)計一個書房。
那一刻,我激動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這不僅僅是一單生意,這是我在這個城市獨立扎根的開始,是我能靠自己養(yǎng)活我和寶寶的希望!
我?guī)缀跏橇⒖叹突貜?fù)了對方,約定了第二天上門溝通具體需求。
掛掉電話,我走到陽臺,看著窗外夕陽染紅了半邊天,河面上波光粼粼。遠(yuǎn)處傳來評彈的悠揚唱腔,吳儂軟語,溫婉動人。
我的新生活,好像真的要從這一刻,正式開始了。
然而,就在我滿心歡喜地準(zhǔn)備迎接這第一個機會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歸屬地顯示是江城。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