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婚一周年紀念日的水晶吊燈垂下百八十顆切割面,將真絲睡裙鍍上流動的碎金。
我赤足踩在涼如冰鏡的大理石地面上,腳踝處流蘇掃過的癢意,
比不過心底那點蠢蠢欲動的期待。時宴京坐在紫檀木書桌前,指尖捻著最后一顆紫檀佛珠,
骨節(jié)分明的手將那串溫潤的珠子纏成腕間閉環(huán),青灰色的檀煙從佛堂方向漫過來,
在他周身織成層朦朧的紗?!把缇??!?我的聲音裹著浴室蒸騰的水汽,
帶著剛沐浴完的慵懶,指甲輕輕刮過他腕間凸起的青筋 —— 那里曾留下過我咬出的紅痕,
“今天是紀念日,佛經(jīng)也該放假了?!彼D(zhuǎn)身時帶起的風里,混著酥油與檀木的復合香氣。
佛堂飄來的燈火在他深黑瞳孔里明明滅滅,像溺在深海的星子?!疤菩?。
” 他撥開我勾住領帶的手,指腹蹭過我手背的瞬間迅速收回,
那觸感比別墅外深秋的霜氣更冷,“別碰這些?!蔽彝呦蚍鹛玫谋秤?,
那件意大利定制白襯衫的腰線依舊挺拔,可肩背繃出的弧度里,藏著拒人千里的疏離。
衣帽間的羊絨圍巾還殘留著去年冬天的溫存 —— 他曾把我裹在那條駝色圍巾里,
在鋪滿碎雪的庭院吻我,呵出的白氣落在我耳垂上:“要做一輩子的時太太?!笨涩F(xiàn)在,
主臥雙人床的另一側(cè)早已堆起他的被褥,像座砌了冰墻的孤島,連月光都照不進去。
凌晨三點,我被佛堂傳來的誦經(jīng)聲驚醒。那扇梨花木門虛掩著,
透出的微光在走廊地板上投下狹長光斑,像道未愈合的傷口。時宴京跪在明黃色蒲團上,
手機屏幕的藍光映在他繃緊的下頜線上,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
我從沒見過他那樣虔誠又痛苦的表情,指腹在屏幕上反復摩挲,仿佛在觸碰易碎的珍寶,
喉結(jié)滾動著破碎的音節(jié)。“知知……”那個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錐,
猝不及防扎進我后頸的皮膚。我僵在原地,看著他將額頭抵在冰涼的地板上,肩膀微微聳動,
誦經(jīng)聲混著壓抑的嗚咽,在寂靜的別墅里蕩開漣漪,驚得擺件上的玉佛都似在輕顫。
我開始在這座三百平米的別墅里翻箱倒柜。
塵袋、甚至是他書房里那盆巨大的散尾葵 —— 三個月前我曾在這里藏過給他的生日禮物。
最終停在時宴京的書桌前,那個上了鎖的抽屜像只沉默的獸,
鑰匙藏在《金剛經(jīng)》第 37 頁的夾層里 —— 那是我們熱戀時,
他笑著教我藏情書的地方,當時他用指腹點著經(jīng)文:“這里藏著我們的秘密。
”黃銅鑰匙插進鎖孔時發(fā)出輕微的咔嗒聲,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相冊封面是磨損的深棕色皮質(zhì),燙金的 “紀念” 二字邊緣已經(jīng)斑駁,
翻開時揚起的微塵在光柱里跳舞。第一頁的女孩有雙琥珀色的眼睛,
陽光透過銀杏葉落在她臉上,笑起來時右邊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
她穿著清華物理系的藍白校服,站在鋪滿落葉的小徑上比耶,
而十七歲的時宴京站在她身后半步,校服領口別著和她同款的銀杏葉胸針,
眼神里的溫柔能溺死人。往后翻是他們的大學時光:在實驗室里一起調(diào)試儀器時,
他替她捋開額前的碎發(fā);在未名湖畔喂天鵝,
他把面包屑放在她掌心;在畢業(yè)典禮上穿著學士服擁抱,他的下巴抵在她發(fā)頂,
眼里的光比學士帽上的流蘇還亮。最后一頁被透明膠帶粘著張折疊的診斷書,
邊角已經(jīng)泛黃:顧知知,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2018 年 3 月 17 日。
日期紅得刺眼,恰好是時宴京向我求婚的前一周。我把相冊放回原位時,
指腹蹭過相紙邊緣被反復摩挲的折痕,那觸感像摸到陳年的傷疤。那些他深夜誦讀的經(jīng)文,
佛堂里晝夜不息的酥油燈,床頭柜上從不離身的佛珠,原來都不是為了修身養(yǎng)性。
他在用對我的冷漠,紀念那段我從未參與的青春,用假裝的清心寡欲,
守護某個與我無關的誓言。當晚時宴京回來時,我正在廚房燉燕窩。
白瓷勺碰到砂鍋沿的脆響讓他皺了眉,西裝外套搭在臂彎里,
帶著外面深秋的寒氣:“說了我不吃這些?!薄敖o你補補。” 我舀起一勺遞到他嘴邊,
唇角彎起標準的弧度,“畢竟你最近清心寡欲,我怕你熬不住。
”燕窩順著他繃緊的喉結(jié)滑下去,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頭,
指腹的薄繭蹭得我皮膚發(fā)疼:“唐心,安分點。”我盯著他眼底翻涌的情緒,
那里面有被冒犯的厭惡,有極力克制的掙扎,唯獨沒有半分愛憐。就像看一件不懂事的擺設,
終于忍無可忍要被丟棄。暴雨傾盆的深夜,落地窗在雨點的撞擊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仿佛整個世界都被裹挾在這無盡的雨幕之中。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炸響,
我從睡夢中驚醒,心還在胸腔里劇烈跳動。下意識伸手去摸身邊的位置,
觸到的卻是一片冰冷,仿佛這個位置從未被人溫暖過。樓下傳來壓抑的喘息聲,
混著嘩啦啦的水流,像困獸在絕境里的悲鳴,一聲聲撞在耳膜上,讓人不寒而栗。
浴室的磨砂玻璃映出時宴京高大的剪影,他背對著門口,
手機屏幕的光透過濕透的白襯衫貼在胸口,像塊發(fā)燙的烙鐵。那光在昏暗的浴室里格外刺眼,
似乎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赤腳踩在樓梯地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羊毛纖維蹭過腳心,卻暖不了那點蝕骨的寒意。心里的不安與猜疑不斷蔓延,
驅(qū)使著我向浴室走去。推開門的瞬間,他猛地轉(zhuǎn)身,手機 “啪” 地砸在瓷磚上,
發(fā)出刺耳的碎裂聲,屏幕裂開的蛛網(wǎng)紋路里,顧知知的笑臉四分五裂,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依舊明亮,像在無聲地嘲笑著我。
那笑容仿佛在宣告她在時宴京心中的特殊地位,而我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存在。
“你在干什么?” 我的聲音比窗外的暴雨還冷,指尖因為用力而掐進掌心,
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憤怒、失望、痛苦交織在一起,讓我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
時宴京的白襯衫濕透了,水珠順著他線條分明的鎖骨溝壑往下淌,在腹肌的凹陷處聚成水洼。
他彎腰撿手機的動作頓住,喉結(jié)上下滾動半天才擠出一句:“你看錯了?!?那閃躲的眼神,
慌亂的語氣,無一不在證實我的猜想?!拔铱礇]看錯不重要?!?我蹲下來,
指尖劃過他手背暴起的青筋,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重要的是,時宴京,
你對著她的照片…… 是不是想起了我們做愛的樣子?
” 心中的委屈與不甘如決堤的洪水般傾瀉而出,我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
哪怕這個答案會讓我更加痛苦。他突然掐住我的后頸,力道大得讓我發(fā)暈,
浴室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臉,只有那句低吼清晰如刀:“不準提她!” 那近乎失控的反應,
徹底暴露了他對顧知知的在意,也讓我徹底看清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我笑出聲來,
眼淚混著花灑的熱水往下掉,在瓷磚上暈開一小片水漬:“怎么?現(xiàn)在知道心疼了?那我呢?
這一年我像個笑話一樣,看著你假裝得道高僧,守著你的白月光,把我當什么?
會喘氣的擺設嗎?”積壓已久的情緒終于爆發(fā),那些被我默默咽下的委屈、獨自承受的痛苦,
此刻都化作尖銳的話語,刺向眼前這個讓我愛恨交織的男人。他猛地松開手,
后退半步撞在玻璃門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水珠從他顫抖的睫毛滾落,砸在濕漉漉的襯衫上。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恐慌,卻不是因為我,
而是因為被戳破的、關于另一個女人的秘密,像被剝開的腐爛傷口,終于露出不堪的內(nèi)里。
律師把離婚協(xié)議送來那天,時宴京正在佛堂抄經(jīng)。晨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地切進來,
在青磚地面投下破碎的菱形光斑。宣紙上的小楷工整秀麗,"色即是空" 四個字墨跡未干,
墨香混著檀香在空氣里發(fā)酵。我踩著他抄寫的《心經(jīng)》走進來,
柔軟的羊毛拖鞋碾過那些虔誠的字跡,墨汁在白紙上暈開黑色的花,
像一朵朵綻放在經(jīng)文上的罪孽。紅木經(jīng)案被我的力道震得輕響,檀木鎮(zhèn)紙硌得肋骨生疼。
"簽字吧。" 我把鋼筆塞進他手里,筆桿上還殘留著我的體溫,"顧知知回來了,不是嗎?
" 窗外的風突然卷著枯葉撲在窗紙上,發(fā)出沙沙的嗚咽。他握筆的手猛地一顫,
墨滴精準地落在 "時宴京" 三個字的位置,像顆無法抹去的污點。
茶盞里的普洱泛起漣漪,倒映著他驟然收縮的瞳孔:"你怎么知道?
""上周在 301 醫(yī)院。" 我靠在梨花木門框上,看著他瞬間慘白的臉,
刻意加重了語氣。消毒水的氣味突然漫上鼻腔,那天腫瘤科走廊慘白的日光又刺得眼睛發(fā)疼,
"她穿著病號服,比照片上瘦了點,但那雙眼睛,我認得。" 其實我沒見過顧知知。
那天我只是去醫(yī)院拿體檢報告,卻在腫瘤科走廊看見時宴京抱著一束白玫瑰,
背影虔誠得像朝圣。他西裝革履的模樣與周遭格格不入,昂貴的袖扣在慘白日光下泛著冷光。
護士推著病床經(jīng)過時,他下意識挺直的背脊,
泄露了所有心事 —— 那是種刻進骨子里的在意,我從未在他身上見過。
時宴京的筆尖在紙上洇開越來越大的墨團,像他無法控制的情緒。佛龕前的燭火突然搖曳,
映得他眼底的血絲愈發(fā)猩紅:"唐心,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是哪樣?" 我蹲下來,
平視他緊繃的側(cè)臉,睫毛上還沾著佛堂的香灰。記憶里他第一次吻我時,
指尖也是這樣帶著檀香,"是你一邊對著她的照片自慰,一邊對我誦經(jīng)說清心寡欲?
還是你覺得,我唐心就活該做你們愛情故事里的墊腳石,用我的婚姻,成全你的貞潔牌坊?
"他突然把鋼筆摔在地上,墨汁濺到我的真絲睡裙上,像朵丑陋的黑花。經(jīng)卷被掀翻在地,
"揭諦揭諦" 的經(jīng)文散落在我們腳邊。"簽!" 他扯過協(xié)議,龍飛鳳舞地簽下名字,
筆尖劃破了紙張,"唐心,別后悔。"我撿起協(xié)議時,指尖觸到紙張邊緣的溫度,
那是他憤怒的余溫。窗外的枯葉終于掙脫枝椏,打著旋兒墜落在抄經(jīng)臺上。
原來讓一個男人簽字離婚這么容易,只要戳中他最在乎的人,再堅硬的心防也會潰不成軍,
像被洪水沖垮的堤壩,瞬間崩塌。搬家公司來的那天,時宴京在醫(yī)院陪床。
晨光透過別墅雕花玻璃窗斜斜照進來,在地板上切割出冷硬的幾何圖案。我倚著二樓欄桿,
看著張阿姨指揮工人將紙箱搬進搬出。衣帽間的水晶吊燈將那件香奈兒套裝照得流光溢彩,
綢緞面料上還殘留著去年生日時宴京指尖的溫度,他當時單膝跪地,
將禮盒遞到我面前:“我的唐心,只有你配得上這樣的璀璨?!?可如今,
這套價值不菲的華服像被遺棄的蝶蛹,在紙箱里被隨意折疊。書房的書架上,
梵高畫冊的皮質(zhì)封面還留著我指尖摩挲的痕跡。記得那個雨夜,
我指著《星月夜》上旋轉(zhuǎn)的星云,興奮地對他說:“宴京,你看這些流動的色彩,
仿佛能聽到銀河的聲音?!?他卻只是敷衍地 “嗯” 了一聲,
目光始終停留在手機屏幕上。此刻,畫冊被塞進紙箱時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像是無聲的嘆息。
酒柜的暗格里,82 年拉菲的瓶身蒙著層薄灰。求婚那晚的香檳塔還歷歷在目,
時宴京握著我的手擰開瓶塞,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蕩漾:“等我們有孩子,
就開了這瓶酒慶祝。”而現(xiàn)在,那大半瓶酒在紙箱里輕輕搖晃,酒液撞在瓶壁上,
發(fā)出寂寞的回響。最后離開別墅時,我站在佛堂門口,檀香混著線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青銅香爐里還飄著裊裊青煙,顧知知十七歲的照片被精心鑲在玉相框里,她穿著白裙,
笑容比窗外的陽光還要燦爛。我將支票平整地放進香爐,火苗貪婪地吞噬著紙張邊緣,
灰燼打著旋兒飄起,落在照片上,像是給這段荒唐婚姻蓋上的封印。
我拖著兩個沉甸甸的行李箱,坐上了南下的列車。潿洲島的海風裹著咸澀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租的小屋就在燈塔下方,夜晚暖黃色的燈光透過百葉窗,在墻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白天,
我在民宿里忙碌,換床單時指尖會觸到客人留下的細碎沙粒,
消毒浴缸時能聞到淡淡的海水味。夜晚,我總愛抱著啤酒坐在礁石上,
看漁船的燈火在海面上明明滅滅,像極了我曾經(jīng)對愛情懷揣的那些微弱希望。
三個月后的清晨,潮濕的海風卷著咸腥鉆進鼻腔。民宿老板王姐風風火火地闖進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