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嶼深，我做了你愛吃的菜，浴室的水也放好了?！薄皼]胃口，以后別搞這些沒用的，
看著心煩?！辩R子里的我，雙手粗糙，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最有前途的西點師。我拿起手機，
編輯了一條僅自己可見的朋友圈。“許念，今天是你放棄夢想的第1095天。
”時鐘指向午夜十二點，玄關處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我立刻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迎了上去。
恒溫煲里是我燉了四個小時的湯，餐桌上的菜也用罩子仔細地罩好，
確保他回來能吃上一口熱的。陸嶼深進門，脫下白大褂隨手扔在沙發(fā)上，
濃重的消毒水味立刻彌漫開來，其中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香水味。那不是我的味道。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呼吸有些不暢?！盎貋砹?？
我給你做了……”我的話沒說完，他已經(jīng)越過我，徑直走向書房。他的背影像一堵墻，
隔絕了我所有的話語和情緒?！拔液芾?，要查點資料，今晚睡書房。”他頭也不回，
聲音里滿是疲憊和不耐?！帮埐诉€是熱的，吃一點吧，你胃不好?！蔽易飞蟽刹?，
試圖拉住他的手臂。他甩開我的手，動作不大，但侮辱性極強。他終于回頭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沒有愛意，沒有溫度，只有審視和厭煩?！霸S念，你是不是很閑？
每天就琢磨這些吃的喝的？”他上下打量著我，像在看一個毫無價值的擺設，
“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并肩作戰(zhàn)的伙伴，不是一個只會守在廚房里的保姆?！北Ｄ?。
原來在他心里，我只是一個保姆。我曾經(jīng)是那個在國際西點大賽上拿過金獎的許念，
是那個被譽為最有靈氣的青年西點師?？蔀榱怂?，我放下了我所有的榮耀和前途，
洗手作羹湯，三年如一日?！拔抑皇窍胱屇慊丶夷苁娣稽c?！蔽业穆曇舾蓾?，
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舒服？”他冷笑一聲，“看到這些我就不舒服。
我每天在手術臺上救人，面對的是生死，你覺得我還有心情跟你討論今晚的湯咸了還是淡了？
”“陸嶼深，你講點道理，我……”“別跟我講道理?！彼驍辔?，“我不想吵。還有，
浴室的水放掉，我討厭那個味道。”他說的是我特意為他準備的、有助眠效果的薰衣草精油。
我記得他說過，他喜歡這個味道。什么時候開始討厭的？還是說，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
只是我一廂情愿的記憶？“還有共浴，”他補充道，臉上是一種近乎殘忍的嘲弄，“許念，
我們不是二十歲的小年輕了，別搞那些不切實際的花樣，很幼稚?！闭f完，他不再看我，
徑直走進書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隨即是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我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客廳里只剩下他帶回來的消毒水味，和那絲陌生的香水味。我走回餐桌，
將那些還冒著熱氣的飯菜，一樣一樣，倒進垃圾桶。湯汁濺在我的手背上，有些燙。
然后我走進浴室，拔掉塞子，聽著滿浴缸的熱水嘩嘩流走，就像我這三年流逝的青春和熱情。
水流卷走泡沫，也卷走了我最后的幻想。我拿著清潔工具，跪在地上，
一點點擦拭冰冷的瓷磚，直到浴室里再也沒有一絲水汽，也沒有一絲薰衣草的味道。
回到客廳，我拿起他扔在沙發(fā)上的白大褂，準備拿去清洗。一個精致的口紅印，
就印在衣領最隱蔽的位置。是時下最流行的斬男色，不是我的。我看著那個口紅印，
突然就笑了。我沒有憤怒，沒有哭泣，內(nèi)心平靜得可怕。我拿出手機，
對著那個口紅印拍了一張照片，然后將白大褂扔進了洗衣機，按下了強力洗滌模式。
做完這一切，我看著鏡子里那個面無表情的自己，
看著那雙因為長期接觸清潔劑而有些粗糙的手。這雙手，曾經(jīng)能做出世界上最精致的甜點，
現(xiàn)在卻只能處理這些冰冷的家務。我的內(nèi)心沒有酸楚，只有一片麻木的荒原。這場婚姻，
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胃里翻江倒海的絞痛將我從夢中驚醒。
我蜷縮在床上，渾身冒著冷汗，連呼吸都帶著痛楚。摸到床頭柜的手機，
我下意識地撥通了陸嶼深的電話?，F(xiàn)在是凌晨三點，他應該還在醫(yī)院值班。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雜?！拔?？”他的聲音帶著被打擾的不悅?！皫Z深，
我……我肚子好痛?！蔽姨鄣眠B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牙齒都在打顫。“怎么了？
”“可能是急性腸胃炎，疼得厲害，我……”“急性腸歪炎？死不了人。
”電話那頭傳來他不耐煩的嗤笑，“多大點事，自己去藥箱找點藥吃。我這兒忙著呢，
一個急診手術剛下來，一堆事要處理。”忙。他永遠都忙?！翱墒俏覄硬涣?，
家里好像沒有……”“許念，你能不能獨立一點？別什么事都找我?！彼穆曇舳溉话胃撸?/p>
充滿了斥責，“我是在救人命，不是在給你當私人醫(yī)生！掛了！”電話被干脆地掛斷，
聽筒里只剩下忙音。胃里的絞痛和心口的鈍痛混雜在一起，讓我?guī)缀踔舷?。我掙扎著爬起來?/p>
自己打了急救電話。等待救護車的時間里，我疼得在地上打滾，意識都有些模糊。最后，
我獨自一人躺在社區(qū)醫(yī)院的急診室里掛水。冰冷的液體順著輸液管一點點流進我的身體，
手臂冷得像一塊冰。整個急診室里只有我一個人，安靜得能聽到藥水滴落的聲音。
我百無聊賴地刷著朋友圈，想看看有什么能分散我的注意力。然后，
我看到了陸嶼深科室新人白薇發(fā)的一條動態(tài)。時間是半小時前。
配圖是一張科室團建的大合照，十幾個人在一家高級日料店的包廂里笑得開懷。
陸嶼深就坐在最中間，他沒有看鏡頭，而是側(cè)著頭，
正溫柔地將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白薇身上。照片里的白薇，一臉嬌羞地抬頭看著他，
臉上是幸福又得意的笑。配文是：“夜深了，空調(diào)好冷呀，謝謝陸老師的外套，
暖暖的~[愛心]”原來，他所謂的“急診手術剛下來，一堆事要處理”，
就是陪著科室新人團建到半夜。原來，他所謂的“忙”，就是忙著對別的女人噓寒問暖。
我低頭看著自己插著針管、冰冷青紫的手背，再看看照片里，
陸嶼深小心翼翼為白薇披上外套的溫柔側(cè)臉。一股巨大的諷刺感像海嘯一樣將我淹沒。
我忽然想起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那年冬天，我們一起看電影，電影院的空調(diào)壞了。
我只是打了個噴嚏，他就立刻脫下自己的大衣把我裹得嚴嚴實實，自己只穿著一件薄毛衣，
凍得嘴唇發(fā)紫，卻還笑著對我說：“只要你不冷就行。”那時的他，也是這樣溫柔。
可他的溫柔，保質(zhì)期太短了?；蛘哒f，他的溫柔，從來都不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
我點開那張照片，放大，再放大。陸嶼深的臉上帶著我許久未見的輕松笑意，
那不是面對我時那種敷衍的、不耐煩的表情。他的手，甚至還輕輕搭在白薇的肩膀上，
帶著安撫的意味。真可笑。我在這里因為急性腸胃炎疼得死去活來，他卻在陪著別的女人，
因為一句“空調(diào)太冷”就關懷備至。我到底算什么？輸液瓶里的藥水一滴一滴地落下，
像是我心頭滴落的血。我關掉手機，閉上眼睛，黑暗中，
那張照片卻無比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里。兩種體溫，一個給了瑟瑟發(fā)抖的我，
一個給了嬌聲喊冷的她。我的體溫是輸液管里的冰冷，而她的體溫，是他外套上殘留的余溫。
這一刻，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不是因為生病，而是因為心死。
今天是我和陸嶼深結婚三周年的紀念日。我從下午就開始準備。
我烤了他最愛吃的黑森林蛋糕，燉了暖胃的鴿子湯，還開了一瓶他珍藏多年的紅酒。
餐桌上鋪著干凈的桌布，點著香薰蠟燭，一切都布置得很有儀式感。
我還準備了一份特別的禮物。那是我重新畫的西點設計稿，還有一份詳細的創(chuàng)業(yè)計劃書。
我打算告訴他，我要重新拾起我的夢想，開一家屬于自己的西點工作室。我想用這個，
作為反擊我們平淡甚至可以說是枯萎婚姻的武器。我想讓他看看，
我許念不是只能當一個保姆。我從傍晚等到深夜，桌上的飯菜熱了一遍又一遍，
蠟燭都快要燃盡了。陸嶼深始終沒有回來，甚至沒有一條消息，一個電話。我給他發(fā)消息，
不回。打電話，無人接聽。我像個傻子一樣坐在餐桌前，
看著一桌子精心準備的飯菜慢慢變涼，心也跟著一點點沉下去。直到午夜的鐘聲敲響，
我的手機才終于亮了起來。是陸嶼深。我壓下心里的所有委屈和失望，接起電話，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拔梗繋Z深，你回來了嗎？我……”“許念，
你現(xiàn)在馬上熬一碗安神湯，送到醫(yī)院來。”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的大腦有那么一瞬間是空白的。安神湯？送到醫(yī)院？“什么？”“白薇，
就是我們科室新來的實習生，最近壓力太大，晚上一直失眠，情緒不太好。
我讓她住院觀察一下?！彼忉尩溃Z氣里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焦急。白薇。
又是白薇。電話那頭，隱隱約約傳來一個柔弱的女聲，
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和懂事：“陸醫(yī)生，別麻煩許念姐了，都這么晚了。我就是壓力大，
自己調(diào)節(jié)一下就好了，真的不用麻煩許念姐的。”這茶言茶語，真是教科書級別?！澳銊e管。
”陸嶼深的聲音立刻溫柔下來，像是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貓，“你身體要緊。聽話，
喝了湯好好睡一覺?！比缓螅謱χ娫掃@頭的我，恢復了命令的口吻：“你聽到了？
快點。她的手藝不如你，只有你熬的湯，她才喝得慣?！薄八氖炙囎詈谩?，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準地捅進我的心臟。他用我的長處，去討好另一個女人。
我握著手機，渾身發(fā)抖?！瓣憥Z深，”我一字一句地問，“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甚至能聽到他翻看手機日歷的聲音。然后，是更加不耐煩的回答。
“什么日子？不就是一個普通的工作日嗎？許念，你能不能別在這種時候無理取鬧？
白薇的情況很緊急，她有輕度的抑郁傾向，你耽誤得起嗎？”普通的工作日。他忘了。
他把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忘得一干二凈。他所有的耐心和溫柔都給了那個叫白薇的女人，
留給我的，只有指責和不耐煩?！八?，在你心里，一個實習生的失眠，
比我們的結婚紀念日還重要？”我忍不住拔高了聲音，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拔艺f了，
她不是簡單的失眠！”陸嶼深也怒了，“許念，你能不能成熟一點？能不能分清輕重緩急？
我沒時間跟你在這里吵，半小時內(nèi)，把湯送到住院部A棟703房。這是命令?！闭f完，
他再次掛斷了電話。我看著滿桌冰冷的飯菜，看著那個我花了一下午做的黑森林蛋糕，
看著那本承載著我所有希望的創(chuàng)業(yè)計劃書，眼淚終于決堤。原來，我精心準備的一切，
在他眼里，都比不上一碗給別的女人喝的安神湯。我所有的愛，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掙扎，
在這一刻，都成了一個笑話。我擦干眼淚，站起身，走進廚房。他不是要安神湯嗎？好，
我給他熬。就用這三年的婚姻，熬成一碗湯。就用我所有的愛和恨，熬成一碗湯。這碗湯，
我會親手送到他面前。然后，為我們之間的一切，畫上一個句號。我麻木地在廚房里忙碌著。
冰箱里有現(xiàn)成的材料，我按照陸嶼深記憶中最完美的配方，將每一種藥材精準地放進砂鍋。
蓮子、百合、紅棗……還有一小撮研磨成粉的堅果碎，那是為了增加湯品的香氣和醇厚度，
是我獨創(chuàng)的秘方。湯在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香氣彌漫了整個屋子。我卻什么都聞不到，
我的世界一片死寂。我提著保溫桶，打車去了醫(yī)院。住院部A棟703病房。我站在門口，
門沒有關嚴，留了一道縫。我正要推門，卻聽見了里面的對話。是陸嶼深的聲音，
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和耐心?！昂昧?，別多想了，我已經(jīng)讓許念在熬湯了，她手藝好，
你喝了就能睡個好覺。”然后是白薇帶著哭腔的、柔弱無骨的聲音：“陸老師，
我是不是很沒用……給您添了這么多麻煩。還讓許念姐誤會我們……”“傻瓜，
這怎么能是麻煩？”陸嶼深輕笑了一聲，那笑聲里滿是寵溺，“至于許念，你不用管她。
我跟她之間，本來就不是因為愛情。”我的身體僵住了，提著保溫桶的手懸在半空中，
動彈不得?！爱敵跞⑺?，不過是因為家里催得緊，看她性格溫順，會照顧人，適合當個妻子，
能讓我沒有后顧之憂地拼事業(yè)。僅此而已?！薄澳悴灰粯?，白薇，”他的聲音壓得更低，
充滿了蠱惑人心的魔力，“只有你，能看懂我手術刀下的疲憊和掙扎。只有跟你在一起，
我才覺得我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臺手術機器。”原來如此。
原來我只是一個功能性的妻子，一個高級保姆。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然而，
這還不是最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