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賜毒酒的那個黃昏,
我三歲的兒子邁著小短腿吭哧吭哧地從門外抱進來一個……熱氣騰騰的饅頭。“娘親,吃!
把那個比他臉還大的白面饅頭寶貝似的舉到我面前奶聲奶氣地說:“吃了這個就不怕不怕了。
”我看著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和他臉上蹭到的灰,
再看看桌上那杯清澈見底足以要了我命的毒酒,一時之間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我本是二十一世紀的國宴主廚,一手廚藝出神入化,尤其擅長藥膳。
一覺醒來就穿成了大夏朝的廢后,林晚星。
這位廢后因為被指控用巫蠱之術(shù)詛咒當(dāng)今圣上最寵愛的淑貴妃被打入冷宮。
今日便是她的死期。而我眼前這個小團子是她和狗皇帝的親兒子,大夏朝唯一的皇子蕭景元。
只可惜因為我這個娘親失勢,他也成了冷宮里沒人待見的小可憐?!霸獙?,娘親不餓。
”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聲音沙啞。原主的記憶告訴我,
這杯毒酒是淑貴妃“仁慈”特意派人送來,讓我“體面”上路的?!安?,娘親要吃!
”小家伙很固執(zhí),踮著腳尖努力把饅頭往我嘴里塞,“張公公說了,這是解藥!
吃了就能百毒不侵!”張公公?那個負責(zé)看守冷宮,整日板著一張死人臉的老太監(jiān)?
我心中一動,拿起那個還帶著余溫的饅頭。入手綿軟帶著純粹的麥香。這絕不是冷宮的份例,
冷宮的吃食是餿的。我掰開饅頭,一股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藥味鉆入鼻腔,
是甘草和綠豆。這兩樣?xùn)|西尋常至極,卻是最基礎(chǔ)的解毒良藥,雖然解不了劇毒,
但對于一些常見的毒藥卻有奇效。我的心猛地一跳,難道……我端起那杯毒酒湊到鼻尖輕嗅。
一股淡淡的杏仁味,是氰化物,古代稱之為“鶴頂紅”或“牽機藥”的劇毒,
但這味道里似乎還夾雜著一絲……其他的味道。我用銀簪蘸了一點,簪子尖端瞬間變黑,
毒是真的??晌业膶I(yè)嗅覺告訴我,這毒里被人動了手腳。
原本見血封喉的劇毒被另一種東西中和了大部分毒性,
變成了一種雖然致命但卻能被延緩和化解的毒藥。而解藥,就是甘草綠豆。是誰在幫我?
是那個看起來冷冰冰的張公公?還是說,這背后,另有其人?我來不及細想,
門外傳來了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廢后,時辰到了,該上路了。
”我看著懷里一臉緊張看著我的元寶,心一橫。賭一把!我當(dāng)著門外太監(jiān)的面,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腹中立刻傳來一陣絞痛?!澳镉H!
”元寶嚇得小臉慘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皠e怕?!蔽胰讨鴦⊥矗?/p>
掰了一小塊饅頭塞進嘴里,艱難地咀嚼下咽。
甘甜的清甜瞬間在口中化開壓下了那股惡心的腥甜,腹中的絞痛也似乎減輕了一絲。有用!
我大口大口地將整個饅頭都吃了下去?!澳锬镆呀?jīng)上路,我們可以回去復(fù)命了。
”門外的太監(jiān)似乎很滿意,聲音里帶著一絲功德圓滿的輕松,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抱著元寶癱倒在冰冷的地上,渾身冷汗,意識在清醒與模糊之間來回拉扯?!澳镉H,
你不要死……”元寶的哭聲像一把小錘子一聲聲敲在我的心上,“元寶會很乖,
元寶再也不淘氣了……”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抱緊他小小的身體?!胺判?,娘親……不會死。
”我不僅不會死,我還要帶著你堂堂正正地走出這個吃人的冷宮,所有害過我們母子的人,
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緩過勁來。那杯毒酒雖然被人動了手腳,
但余毒未清,還是傷了我的根本。這三天里元寶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他會用自己的小手笨拙地給我擦汗,會把冷宮份例里唯一能下咽的粥一勺一勺地喂給我。
看著他小小的身影為我忙前忙后,我的心又軟又疼。我必須盡快好起來。為了元寶,
也為了我自己。身體稍稍好轉(zhuǎn),我便開始打量我們所處的環(huán)境。一間破敗的偏殿,四處漏風(fēng),
一張缺了腿的桌子,兩把搖搖欲墜的椅子,還有一張硬得像石板的床,
這就是我和元寶的全部家當(dāng)。至于吃食,更是慘不忍睹。每日兩頓,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一個黑乎乎的窩窩頭。別說是我這個曾經(jīng)的國宴主廚,就是普通人,也難以下咽。
再這樣下去,不等敵人動手,我們母子倆就先餓死了。不行,必須改變現(xiàn)狀。
我把目光投向了院子里那片荒蕪的土地。雖然是冷宮但地方夠大。
我憑著記憶在院子的角落里竟然找到了幾株被人當(dāng)成野草的紫蘇、薄荷,甚至還有幾棵野蔥。
我的眼睛瞬間就亮了。這些,可都是寶貝!
我又央求每日來送飯的小太監(jiān)幫我找來了一些最基本的廚具和一口小鍋。
起初那小太監(jiān)愛答不理。我什么也沒說,
只是用那幾株野菜就著每日的份例做了一碗蔥油拌面。我將窩頭捏碎,用清水泡軟,瀝干后,
用筷子攪成面糊狀,再用手捏成粗細不均的面條。雖然沒有堿水,面條不夠筋道,
但聊勝于無。鍋里放上一點點從送飯?zhí)O(jiān)那里“借”來的燈油,燒熱后,放入切碎的野蔥,
爆出香味,再將滾燙的蔥油澆在煮好的“面條”上。“滋啦”一聲。
一股霸道又濃郁的香味瞬間彌漫了整個冷宮。元寶吸了吸小鼻子,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娘親,好香啊……”就連那個來送飯的小太監(jiān)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我將那碗蔥油拌面推到他面前?!靶」量嗄懔?,這碗面就當(dāng)是我請你吃的。
”那小太監(jiān)看著那碗色澤金黃、香氣撲鼻的面,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沒能抵擋住誘惑。
他接過碗狼吞虎咽地吃了個底朝天,連碗底的蔥油都用窩頭蘸得干干凈凈。
“娘娘……您這手藝……”他看著我眼神都變了。從那天起我在冷宮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那個叫小李子的小太監(jiān)會偷偷地給我?guī)б恍┬迈r的食材。有時候是一把青菜,
有時候是兩個雞蛋,甚至還有一小塊五花肉。
而我則會用這些食材變著花樣地給他做各種好吃的。元寶的小臉也漸漸地紅潤了起來。
我的名聲也通過小李子的嘴在宮里的下人之間悄悄地傳開了。
他們都說冷宮里那個廢后廚藝了得,能化腐朽為神奇。就連那個一直板著臉的張公公,
來看我的時候,眼神里也多了一絲我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在我門口放了一小袋上好的新米。我知道,
我們的日子正在一點一點地變好。但,這還遠遠不夠,我要的不是偏安一隅,
我要的是重見天日。機會很快就來了。這天,小李子慌慌張張地跑來找我,臉色煞白。
“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怎么了?”“皇上……皇上他龍體抱恙,
已經(jīng)好幾天水米不進了!太醫(yī)院想盡了辦法也沒用,皇上一聞到食物的味道就吐得天昏地暗!
”我心中一動,厭食癥?“宮里已經(jīng)下了旨,誰要是能讓皇上吃下東西,官升三級,
賞黃金萬兩!”我看著小李子緩緩地笑了。“小李子,去幫我傳個話?!薄熬驼f,
廢后林氏有辦法治好皇上的厭食之癥?!蔽业脑捦ㄟ^小李子傳了出去。
如同一顆石子投入了死水般的后宮激起了一圈不大不小的漣漪。有人嗤之以鼻,
覺得我是在癡人說夢,想靠這種方式博取關(guān)注;有人幸災(zāi)樂禍,
等著看我如何偷雞不成蝕把米;當(dāng)然,也有人坐不住了。比如,當(dāng)今圣上最寵愛的淑貴妃。
她來的時候,排場很大。前呼后擁,環(huán)佩叮當(dāng)。她穿著一身華麗的宮裝,妝容精致,
眉眼間帶著一絲高高在上的傲慢?!敖憬悖镁貌灰?,別來無恙啊。
”她站在我那破敗的院子里用繡帕掩著口鼻,仿佛這里的空氣都污了她的眼。
我正在院子里處理一小塊五花肉,頭也沒抬,淡淡地說道:“托貴妃娘娘的福,還死不了。
”她似乎被我這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噎了一下,隨即冷笑一聲:“姐姐還是這般伶牙俐齒,
只是不知,姐姐這治病的本事是不是也和嘴皮子一樣厲害。
”“聽說姐姐揚言能治好皇上的厭食之癥?”“不敢說治好,”我將五花肉切成薄片,
刀工均勻,“只是略懂一些開胃健脾的法子罷了?!薄芭??”她挑了挑眉,走到我面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妹妹倒要拭目以待了,只是,這嘩眾取寵、欺君罔上的罪名可不小,
姐姐可要想清楚了?!彼f完便帶著她的人浩浩蕩蕩地走了,像一只耀武揚威的花孔雀。
我看著她的背影,眼神冷了下來。原主的記憶告訴我,
就是這個女人一步一步將原主逼上了絕路。她表面上與原主姐妹相稱,背地里卻沒少下黑手,
這一次我被誣陷下毒也是她在背后推波助瀾。淑貴妃,我們之間的賬才剛剛開始算。
我沒有等到皇帝的圣旨卻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那天晚上,我剛哄元寶睡下,
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便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我的房間里。我心中一驚,
下意識地將元寶護在了身后。“誰?”那人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轉(zhuǎn)過身。
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臉。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很薄,
一張俊美得有些過分的臉,只是他的臉色異常蒼白,
眼神里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審視,他穿著一身玄色的龍紋常服。是他,
大夏朝的皇帝,蕭燼,我那個名義上的丈夫,也是親手將我打入冷宮的男人。他來了,
比我想象的要快?!傲滞硇恰!彼_口,聲音比他的眼神還要冷。我沒有回答,
只是平靜地與他對視?!奥犝f,你能治好朕的病?”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一股強大的、屬于帝王的壓迫感撲面而來。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味道,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藥味?!澳懿荒苤危囘^才知道?!蔽议_口,聲音不大卻很穩(wěn)。
他似乎有些意外,意外于我的鎮(zhèn)定。在他的記憶里,
那個皇后林晚星見到他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唯諾諾,
絕不是眼前這個敢于直視他、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的女人?!澳阆朐趺丛嚕俊彼T谖颐媲?,
低頭看著我。我們的距離很近,近到我能看清他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的一小片陰影。
“民女需要一間廚房和一些最尋常的食材?!蔽艺f道,“另外,民女還需要陛下的一滴血。
”“放肆!”他身后一個隨行的太監(jiān)厲聲喝道,“天子龍血,何其金貴,
豈是你說要便能要的!”蕭燼抬了抬手,制止了那個太監(jiān)。
他看著我眼神愈發(fā)深邃:“你要朕的血做什么?”“做藥引?!蔽铱粗难劬Γ?/p>
一字一句地說道,“陛下的病乃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yī),而這味心藥,
普天之下唯有民女能做出來?!笔挔a最終還是同意了我的要求。
他不僅給了我一間獨立的、設(shè)備齊全的小廚房,還給了我他的一滴血。那滴血殷紅如珠,
落在白色的瓷碗里觸目驚心。我沒有立刻開始動手,而是對他說道:“陛下,
請在此稍候片刻?!闭f完,我便轉(zhuǎn)身走進了內(nèi)室。元寶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了,
他正坐在床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臉迷茫地看著我?!澳镉H……”“元寶,別怕。
”我走到床邊將他抱了起來柔聲說道,“外面來了個客人,娘親帶你去見見他,好不好?
”元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將小腦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抱著他,重新走回外室。
蕭燼正背對著我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聽到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
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我懷里的元寶身上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的眼神很復(fù)雜,有震驚,有疑惑,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自己的兒子。
元寶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
他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個長得很好看的陌生男人?!澳镉H,
他是誰呀?”元寶小聲地在我耳邊問道。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蕭燼已經(jīng)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再是剛才那般冰冷而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遲疑:“他……就是景元?
”“是?!蔽尹c了點頭,“元寶,快,叫人?!痹獙毧戳丝词挔a又看了看我,似乎有些害羞。
他把臉埋在我的頸窩里小聲地嘟囔了一句:“他……他長得好像我。”童言無忌,
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變了臉色。蕭燼的身體更是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