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那句話,唐寧甚至沒有再多看陸承一眼。
仿佛他不是一個隨時能擰斷人脖子的兵王,只是一件被她評定為“不合格”的、可以隨手丟棄的工具。
她轉身,扶住自己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母親。
“媽,我們走?!?/p>
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中年婦人嘴唇翕動,看著對面臉色鐵青、像是隨時會爆炸的陸承和那位一看就是大領導的軍官,腿肚子都在發(fā)軟。
可唐寧扶著她的手,穩(wěn)定,且有力。
那股力量,奇異地安撫了她所有的慌亂。
她竟真的就這么跟著女兒,在全飯店幾乎凝固的目光中,一步步朝門口走去。
整個過程,唐寧的背脊挺得筆直。
像一桿標槍。
一桿刺破了在場所有人認知、也刺穿了陸承所有驕傲的標槍。
“砰。”
一聲巨響,打破了這死寂。
是陸承。
他一拳砸在了那張油膩的木桌上。
桌上的搪瓷杯、醋碟子,齊齊跳了起來,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
他沒有追上去。
軍人的紀律,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死死地釘住了他暴怒的身體。
但他那雙眼睛,已經(jīng)紅了。
死死地,盯著唐寧那纖弱卻決絕的背影。
那目光,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獸,恨不得將那背影生吞活剝。
“陸承!”
團長終于反應過來,一聲暴喝,帶著雷霆之怒。
但這份怒氣,卻不知是沖著誰。
是沖著陸承的失態(tài)?還是沖著那個……膽大包天、把他臉面都掀了的丫頭?
直到那母女倆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飯店門口,陸承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頹然坐了回去。
他的拳頭還攥著,指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而一片慘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顫抖。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比在演習中被俘虜,比在全軍格斗賽上被人打中一拳,都要強烈百倍。
那個女人,她不僅看穿了他隱藏最深的傷,更用一種……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把他引以為傲的一切,都踩在了腳下。
“不合格?”
他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這三個字。
從小到大,他陸承的字典里,就從沒有過這三個字!
團長坐在對面,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兵,此刻像一頭暴躁的困獸,心里的火氣也在翻騰。
可不知為何,他的腦子里,卻反復回放著剛才唐寧說的每一句話。
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精準地敲在他的神經(jīng)上。
腰腹核心力量不足……腰部有舊傷……
性格桀驁,紀律性有待加強……
缺乏耐心和尊重……
這些評價,他這個當團長的,難道不知道嗎?
他知道!
他比誰都清楚!
陸承這小子,就是一匹野馬,能力頂尖,但也渾身是刺。
可這些,都是他在朝夕相處中,用了幾年時間才摸透的結論。
那個叫唐寧的姑娘,她是怎么做到的?
僅僅用了三分二十秒?
就憑看幾眼,就能把一個全軍格斗冠軍分析得體無完膚?
這已經(jīng)不是“觀察力敏銳”可以解釋的了。
這簡直是……可怕。
“開車。”
回部隊的路上,團長坐在副駕駛,只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吉普車里,氣壓低得嚇人。
陸承一言不發(fā),狠狠踩下油門,車子像一頭咆哮的野獸,在土路上顛簸前行。
他在用這種方式,發(fā)泄著胸中那股無處安放的、憋屈的火焰。
車子開出老遠,團長才側過頭,用眼角的余光掃了一眼陸承。
“腰上的傷,到底怎么回事?”
陸承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一緊。
“報告團長,訓練受的傷,早就好了!”
他的聲音,硬邦邦的,像一塊石頭。
團長沒再追問,只是鼻腔里發(fā)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
他拿出根煙,沒點,就在手里來回捻著。
“你覺得,那個唐寧同志,是猜的?”
陸機心里一堵,腳下油門踩得更深了。
“不知道!”
“你不知道?”團長轉過頭,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我告訴你我知道的!”
“她說你核心力量不足,偏科嚴重,這事兒,上次軍區(qū)體能大比武,你的綜合成績單上就寫得清清楚楚!”
“她說你性格桀驁,不服管,你小子進來到現(xiàn)在,寫過的檢討比你看過的書都多!”
“她說你不尊重人,你瞧瞧你今天坐那一副德行,要不是我壓著,你是不是準備把‘滾’字寫在臉上?!”
一連串的質問,像連珠炮一樣砸過來。
陸承咬著后槽牙,一聲不吭,只是臉色愈發(fā)難看。
“這些,我們熟悉你的人都知道?!眻F長話鋒一轉,聲音沉了下來,“但她,一個今天第一次見你的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還有你的腰傷……”
“這事,你說,她是怎么知道的?!”
最后一句,團長幾乎是吼出來的。
吉普車猛地一個急剎,停在了路邊,揚起一陣巨大的煙塵。
陸承雙眼通紅地轉過頭,瞪著團長。
“我怎么知道?。俊?/p>
他也在問自己。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那個女人,就像個鬼一樣,一眼就看穿了他所有的偽裝和秘密。
這種感覺,比在戰(zhàn)場上被敵人的狙擊鏡鎖定,還要讓人毛骨悚然。
團長看著他這副樣子,沒再說話,重新靠回椅背,眼神復雜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白楊樹。
他知道,這事兒,沒那么簡單。
……
回到營區(qū)。
陸承跳下車,帶著一身低氣壓,大步流星地走向訓練場。
遠遠地,幾個偵察連的兵看到他,立馬迎了上來。
“老大,回來了?相親咋樣???那小嫂子……”
開口的是王胖子,一臉的八卦和好奇。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旁邊一個精瘦的漢子撞了一下胳膊。
“閉嘴吧你!”
陳沖皺著眉,眼神銳利地盯著陸承的臉色,“老大,出事了?”
陸承沒理他們,徑直走到訓練場的單杠前。
他脫掉外套,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濕的軍綠色背心,賁張的肌肉線條在夕陽下泛著古銅色的光。
然后,他猛地一躍,雙手抓住單杠,開始做引體向上。
一個。
兩個。
三個。
他的動作標準得像教科書,速度極快,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
圍過來的兵越來越多,看著自家連長這副不要命的架勢,都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陸承這不是在訓練。
他是在發(fā)泄。
王胖子湊到陳沖身邊,壓低聲音:“沖哥,老大這是……相親被拒了?不能吧?咱老大這條件,還有女的能看上不?”
陳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陸承。
他看到了陸承背部肌肉每一次發(fā)力時,那細微的不協(xié)調。
也看到了他做到第二十個時,腰部那幾不可見的停頓和僵硬。
“不是被拒了。”
陳沖搖了搖頭,眼神變得凝重。
“是……碰到硬茬了?!?/p>
另一邊,唐寧扶著母親回到了家。
那是一棟破舊的家屬樓,樓道里堆滿了雜物,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霉味。
關上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唐寧的母親終于支撐不住,坐在小板凳上,捂著臉哭了起來。
“寧寧啊,你怎么能……怎么能當著人家領導的面,說那種話啊……”
“這下全完了,咱們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唐寧沒有安慰她。
她只是倒了杯水,遞到母親手里。
然后,她走進自己的小屋。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
她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那片灰撲撲的天空。
“晝”的模式在她身上緩緩褪去。
堅硬的外殼下,露出的不是軟弱,而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理智。
她在腦海中,重新復盤了今天的整個過程。
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字的交鋒。
評估,推演,計算。
陸承。
這個時代最頂尖的單兵。
身體素質極佳,意志力頑強,格斗天賦出眾。
但缺點也同樣明顯。
就像一把鋒利,但平衡性極差的戰(zhàn)刀。
容易傷人,也更容易傷己。
這樣的人,如果放任自流,上限清晰可見。
但如果……
交由她來鍛造呢?
她可以磨掉他多余的棱角,可以補上他致命的短板,可以把他從一把只懂揮砍的戰(zhàn)刀,打造成一柄……能精準執(zhí)行任何戰(zhàn)術意圖的、無堅不摧的手術刀。
前世,她親手鍛造過無數(shù)這樣的“武器”。
而這一世,陸承是她看中的第一個。
也是她要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為自己建立新秩序的第一塊基石。
至于冒犯一個團長,得罪一個兵王?
那又如何。
在這個世界上,權力,永遠只來自絕對的實力。
想要獲得入場券,就必須先讓棋盤上最有分量的棋子,認識到你的價值。
哪怕,是用最冒犯、最直接的方式。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汽車的轟鳴聲。
緊接著,是急促而有力的敲門聲。
“咚!咚!咚!”
唐寧的母親嚇了一跳,擦著眼淚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一個穿著軍裝的陌生男人,臉上帶著客氣但又不容拒絕的表情。
“請問,是唐寧同志的家嗎?”
男人問道。
“我是?!碧茖帍姆块g里走了出來,平靜地看著他。
男人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掃,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年輕和瘦弱。
“唐寧同志,我們團長,想請你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