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
一聲尖銳、急促的哨聲，像一把冰冷的錐子，蠻橫地刺破了偵察連宿舍樓的死寂。
時間，四點三十分。
比平時的起床哨，足足早了一個小時。
“砰！”
幾乎是在哨聲響起的同一秒，陸承的宿舍門被猛地撞開。
他已經(jīng)穿戴整齊，作訓(xùn)服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顆，武裝帶勒得一絲不茍。
他的臉上，還殘留著一夜無眠的疲憊，但那雙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了昨日的戾氣和屈辱，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沒有去叫嚷，也沒有去催促。
他就那么站在走廊中央，像一根標桿。
恐慌，像瘟疫一樣，在整棟樓里蔓延開來。
士兵們連滾帶爬地從床上彈起，手忙腳亂地穿著衣服。
桌子被撞翻的聲音，水盆掉在地上的聲音，壓低了的咒罵聲，混成一片。
他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但那哨聲，和陸承那尊門神般的身影，讓他們從骨子里感到了恐懼。
五分鐘后。
偵察連，全員，在訓(xùn)練場上集合完畢。
沒有一個人遲到。
隊伍站得筆直，但氣氛卻無比詭異。
因為訓(xùn)練場中央，擺著一些他們從未見過的、奇怪的東西。
那是一條條用尼龍帶和塑料片做成的、像梯子一樣的東西，平鋪在地面上，在清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奇怪的光。
“那是什么玩意兒？”王胖子壓低聲音，喘著粗氣問旁邊的陳沖。
陳沖沒有回答，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些“梯子”，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探究。
他能感覺到，這些看似簡單的東西里，蘊含著某種他無法理解的訓(xùn)練邏輯。
就在這時，唐寧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她還是那身簡單的藍布衣褲，頭發(fā)利落地扎在腦后。
她就像一個早起散步的鄰家姑娘，與這肅殺的、充滿荷爾蒙氣息的軍營，格格不入。
但當她的目光掃過隊伍時，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她沒有說一句廢話。
徑直走到一條“梯子”前。
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她開始了示范。
她的雙腳，在那小小的、一格一格的梯子里，開始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和節(jié)奏，來回跳躍、移動。
前進、后退、側(cè)移、交叉步……
她的上半身，幾乎保持著絕對的穩(wěn)定。
而她的雙腳，卻像兩臺被輸入了最精密程序的縫紉機，快得幾乎出現(xiàn)了殘影。
整個過程，悄無聲息，充滿了韻律感和力量感。
那不是舞蹈。
那是一種，將身體協(xié)調(diào)性與神經(jīng)反應(yīng)速度，壓榨到極致的……表演。
示范，只用了三十秒。
三十秒后，她停了下來，面不改色，氣不長出。
她看著眼前這群已經(jīng)完全看傻了的士兵，平靜地宣布了今天的第一個訓(xùn)練科目。
“這叫敏捷梯。”
“我剛才做的，是一整套基礎(chǔ)步法?！?/p>
“你們每個人，把它，重復(fù)一百遍。”
“做錯一次，總數(shù)清零，從頭再來?！?/p>
“完不成任務(wù)的……”她頓了頓，清冷的目光掃過眾人，“沒有早飯?！?/p>
整個隊伍，一片死寂。
一百遍？
還要不能出錯？
這怎么可能！
“報告！”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是陸承。
唐寧看向他。
“報告教官，請再示范一次！”陸承的聲音，沙啞，但無比堅定。
唐寧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她沒有說話，再次走上敏捷梯，用比剛才慢一半的速度，又做了一遍。
這一次，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記著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節(jié)奏。
“開始?！?/p>
隨著唐寧一聲令下，第一個士兵，硬著頭皮走了上去。
然后，災(zāi)難發(fā)生了。
“砰！”
他第一步就踩錯了格子，左腳絆右腳，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了個狗啃泥。
隊伍里，傳來一陣壓抑的、想笑又不敢笑的抽氣聲。
那個士兵滿臉通紅地爬起來，跑回隊伍末尾，他身后的另一個人，也同樣走了上去。
結(jié)果，并沒有好多少。
不是踩錯，就是踩線，不是同手同腳，就是節(jié)奏全亂。
這些在戰(zhàn)場上生龍活虎的偵察兵們，此刻，在這小小的、不起眼的“梯子”面前，笨拙得像一群剛學(xué)走路的企鵝。
王胖子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撐到第五個動作，結(jié)果一腳踩在了尼龍帶上，身體失去平衡，圓滾滾地摔了出去。
屈辱。
強烈的屈辱感，在每一個人的心里蔓延。
他們寧愿去負重跑一個二十公里，也不愿意在這里，像個小丑一樣，被反復(fù)羞辱。
終于，輪到了陸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他深吸一口氣，踏上了敏捷梯。
他也很笨拙。
第一遍，他在第三個動作時，就錯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退了回來，從頭再來。
第二遍，他堅持到了第七個動作。
退回，重來。
第三遍，第十個……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表現(xiàn)出任何的煩躁和憤怒。
他的臉上，只有一種近乎于偏執(zhí)的專注。
他的大腦，在飛速地運轉(zhuǎn)，回憶著唐寧的每一個細節(jié)。
他開始嘗試，不再用眼睛去看腳下，而是用心，去感受節(jié)奏。
他想起了唐寧昨晚說的話——“你們不服的，是那個脆弱不堪的自己?！?/p>
他想起了唐寧今早的示范——那種絕對的身體掌控力。
他明白了。
這梯子，練的根本不是腿。
是在練腦子！
是在強行切斷他們過去那種大開大合的肌肉記憶，重新建立一種更精細、更高效的……神經(jīng)傳導(dǎo)路徑！
當他想通這一點的瞬間，他的動作，忽然變得流暢了起來。
雖然依舊不快，但節(jié)奏，對了。
站在一旁的陳沖，瞳孔猛地一縮。
他也想通了！
不是練體能，是練神經(jīng)！是在重寫他們每一個人的底層代碼！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既恐懼，又興奮！
太陽，緩緩地從地平線上升起，金色的光，灑滿了整個訓(xùn)練場。
大部分人，還在重復(fù)著“失敗-重來”的循環(huán)。
他們的作訓(xùn)服，已經(jīng)被汗水徹底浸透，分不清是累的，還是急的。
陸承，是第一個，完整地、沒有出任何差錯地，完成了那套步法的人。
當他從敏捷梯的另一端走出來時，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僅僅是一遍，他卻感覺，比跑完一個五公里還要累。
那是一種精神高度集中后，所帶來的虛脫感。
“第一遍，完成?！碧茖幍穆曇簦淮?，卻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中，“還剩九十九遍?！?/p>
陸承沒有任何抱怨，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走向起點。
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早上七點鐘。
偵察連，沒有一個人，能吃上早飯。
完成次數(shù)最多的陸承，也才將將做完了三十遍。
所有人都筋疲力盡地癱坐在地上，看著那些“梯子”，眼神里充滿了絕望。
就在這時，唐寧那魔鬼般的哨聲，再次響起。
所有人一個激靈，掙扎著爬了起來，重新站好隊伍。
他們以為，地獄般的訓(xùn)練終于要結(jié)束了。
然而，唐寧看著他們，臉上依舊是那副沒有表情的表情。
“熱身，結(jié)束。”
她的話，讓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這他媽的……才只是熱身？！
“現(xiàn)在，”唐寧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因為疲憊和饑餓而微微發(fā)白的臉。
“開始今天的，正式訓(xùn)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