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蝕骨焚心般的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仿佛每一寸骨頭都被碾碎，每一片肌膚都被撕裂。
冰冷的窒息感如毒蛇般纏繞著她的咽喉，骯臟的泥水混雜著血腥氣瘋狂地涌入她的口鼻。
“呃……”桑竹猛地睜開雙眼，胸腔劇烈起伏，如同離水的魚般貪婪地呼吸著空氣。
預(yù)想中冰冷的河水與死亡的壓迫感并未持續(x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幻的溫暖和…柔軟的觸感？
她茫然地轉(zhuǎn)動眼珠，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茜素紅軟羅紗帳頂，鼻尖縈繞著的是她曾聞了十幾年的、韓語凝最愛的鵝梨帳中香。
這是……小姐的閨房？
她不是已經(jīng)被那個毒婦韓語凝命人打斷了四肢，像扔垃圾一樣丟進(jìn)后院的枯井里等死了嗎？
那種骨頭碎裂的脆響，那種黑暗窒息的絕望，那種被背叛、被虐殺的滔天恨意……怎么可能忘記！
桑竹猛地坐起身，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白皙、纖細(xì)，雖然指尖有薄繭，那是常年做繡工留下的，但卻完好無損，并非記憶中那般血肉模糊、扭曲變形。
她顫抖著手撫摸自己的臉頰，光滑細(xì)膩，沒有刀疤，沒有潰爛的傷口。
她連滾帶爬地?fù)涞酱策叺牧饣ㄣ~鏡前。
鏡中映出一張蒼白卻難掩清麗的小臉，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jì)，眉眼間還帶著未曾歷經(jīng)慘劇的稚嫩與惶惑，正是她幾年前的模樣。
這是……怎么回事？
“桑竹！你個死丫頭，日上三竿了還賴在小姐床上偷懶！作死呢！” 門外傳來管事張嬤嬤粗啞的嗓音，伴隨著不耐煩的敲門聲，“趕緊滾出來！小姐正尋你呢，天大的好事落在了咱們院里，快些去伺候！”
桑竹……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叫這個名字了。
后來，小姐說她名字里帶個“竹”字，沖撞了未來的將軍夫人（指小姐自己）的貴氣，隨意將她改名為“柳煙”。
張嬤嬤的罵聲，小姐的尋找，天大的好事……
一個荒謬而瘋狂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劈入桑竹的腦海！
她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景泰十八年，回到了那個決定她以及韓語凝命運(yùn)的早晨——今天，正是宮里傳來消息，要為即將及笄的韓家大小姐韓語凝挑選試婚丫鬟，去試探兩位最有競爭力的求親者，威遠(yuǎn)將軍蕭戰(zhàn)與新科狀元謝文淵的……品性與能力！
前世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
前世，她忠心耿耿，為小姐試婚歸來后，依據(jù)親身經(jīng)歷，坦言蕭將軍雖出身行伍，但體魄強(qiáng)健，英武不凡，且后院清凈，是良配。而那位狀元郎謝文淵，雖才華橫溢，俊雅非凡，卻傳聞身有隱疾，是個天閹之人。
正是這番實(shí)話，為日后埋下了禍根。
韓語凝最終嫁給了蕭戰(zhàn)，起初確實(shí)風(fēng)光?？墒拺?zhàn)常年戍邊，性格剛直冷硬，不解風(fēng)情，更無法滿足韓語凝旺盛的虛榮心和……欲望。婚后生活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鸞鳳和鳴，蜜里調(diào)油。
于是，韓語凝將所有的怨毒與不滿，都發(fā)泄在了當(dāng)初“建議”她選擇蕭戰(zhàn)的試婚丫鬟柳煙身上！認(rèn)為是她害自己跳入了火坑！
折磨，虐待，最終……虐殺！
冰冷的井底，絕望的窒息……那徹骨的仇恨瞬間淹沒了重生的迷茫。
桑竹，不，現(xiàn)在是柳煙了。她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劇烈的疼痛提醒著她，這不是夢，這是老天爺給她的機(jī)會！
復(fù)仇！她一定要復(fù)仇！
韓語凝，這一世，我定要你付出代價！要你墮入無邊地獄！
“桑竹！你耳聾了不成！”張嬤嬤的吼聲再次傳來，幾乎要破門而入。
柳煙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行壓下眼底翻涌的赤紅恨意，再抬頭時，臉上已換上了一貫的溫順與怯懦。
她快速整理好略微凌亂的衣裙，低眉順眼地打開了房門。
“嬤嬤恕罪，我這就去?！甭曇艏?xì)弱，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
張嬤嬤嫌棄地瞪了她一眼，啐道：“磨磨蹭蹭的，還不快滾去花廳！小姐和夫人都在那兒等著了，若是誤了事，仔細(xì)你的皮！”
柳煙低著頭，快步穿過熟悉的回廊庭院，心中冷冷笑開。
花廳？等著？
她當(dāng)然要去。
而且，她還要送她那位“好小姐”一份天大的“錦繡良緣”！
花廳內(nèi)，香氣馥郁，氣氛卻有些微妙。
韓語凝穿著一身百蝶穿花云錦裙，嬌俏地依偎在母親韓夫人身邊，臉上帶著少女懷春的羞澀與期待，眼底卻藏不住對權(quán)勢富貴的渴望。
韓夫人正拿著兩份名帖，眉頭微蹙。
“母親，這還有什么可猶豫的？”韓語凝聲音嬌滴滴的，帶著幾分急切，“自然是威遠(yuǎn)將軍蕭戰(zhàn)更好些！他年紀(jì)輕輕已是正三品武將，手握重兵，圣眷正濃。嫁給他，我就是威風(fēng)凜凜的將軍夫人！誰還敢小瞧我們韓家？”
她自動忽略了邊關(guān)苦寒和傳聞中蕭戰(zhàn)的不近女色。
韓夫人顯然更穩(wěn)重些：“蕭戰(zhàn)固然權(quán)勢赫赫，但常年在軍中，怕是……粗魯了些。而且武將風(fēng)險大。謝狀元雖家世清貧些，但畢竟是文官之首，清貴無比，又深得陛下賞識，日后入閣拜相也未可知。只是那傳聞……”
“母親！”韓語凝不滿地打斷，“難道您真想女兒嫁給一個不能人道的太監(jiān)嗎？那豈不是守活寡？一輩子都?xì)Я?！就算他?dāng)上一品大員又有什么用！”
就在這時，柳煙怯生生地走了進(jìn)來，跪下行禮：“奴婢桑竹，見過夫人，小姐?！?/p>
韓語凝一見她，眼睛頓時亮了，也顧不得和母親爭論，急忙招手：“桑竹，你來得正好！快，說說你昨日去試婚的情形！那蕭將軍……如何？”她問得含蓄，但臉上飛起的紅霞暴露了她的心思。
前世的柳煙，就是被這副看似單純急切的模樣欺騙，據(jù)實(shí)以告，斷送了自己。
柳煙抬起頭，臉上飛起兩抹恰到好處的紅暈，眼神躲閃，似乎難以啟齒，又帶著一絲少女的悸動。她聲音細(xì)若蚊吶，卻足以讓廳內(nèi)所有人都聽清：
“回小姐，蕭將軍……蕭將軍他……龍精虎猛，威儀赫赫……奴婢、奴婢險些受不住……”
她這話說得含糊其辭，引人遐想。既暗示了蕭戰(zhàn)的男性雄風(fēng)極盛，又點(diǎn)出了其人的強(qiáng)勢甚至……粗魯。完美契合了韓語凝的期待和韓夫人的擔(dān)憂。
韓語凝聞言，臉上紅霞更盛，得意地瞥了母親一眼，仿佛在說：看吧！
韓夫人眉頭卻皺得更緊：“果真如此？那……謝狀元呢？”她終究還是想多個選擇。
柳煙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似是同情，又似是惋惜，她小心翼翼地斟酌詞匯：
“謝狀元……溫文爾雅，學(xué)富五車，待人極為溫和有禮。只是……只是……”她欲言又止，最終像是鼓起極大勇氣般，低聲道：“奴婢依禮近身伺候時，發(fā)覺……發(fā)覺狀元郎身上似有淡淡藥香，且、且確實(shí)如外界所言……并無……并無甚反應(yīng)。狀元郎他……還因此對奴婢深感歉意，賞了奴婢一支玉簪以作補(bǔ)償?！?/p>
她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支成色普通的青玉簪，雙手奉上。這簪子確實(shí)是謝文淵所贈，卻是謝她守禮，未曾刻意試探羞辱之恩。此刻卻被柳煙巧妙地扭曲了含義。
此言一出，花廳內(nèi)瞬間安靜。
韓語凝臉上的紅暈褪去，換上毫不掩飾的嫌棄與厭惡：“果然是個沒用的閹人！”
韓夫人也徹底熄了心思，嘆了口氣。家世差些便罷了，若真是個天閹，女兒嫁過去豈不是一輩子毀了？連子嗣都無望。
柳煙垂著頭，眼底卻掠過一絲冰冷譏諷的笑意。
成了。
韓語凝此人，最是虛榮傲慢，又極度渴望男女之情。她絕不會容忍自己嫁給一個“不能人道”的男子，哪怕對方是狀元郎。
果然，韓語凝猛地抱住韓夫人的胳膊，搖晃著撒嬌：“母親！您都聽到了！我不管，我就要嫁蕭將軍！我才不要守活寡！”
韓夫人被磨得無法，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罷了，既然你心意已決，那便……”
“夫人，小姐！”柳煙卻忽然怯生生地再次開口，打斷了韓夫人。
兩人目光落在她身上。
柳煙似乎極為害怕，卻又強(qiáng)撐著道：“奴婢……奴婢聽聞，謝狀元雖身有隱疾，但、但極得圣心。陛下似乎有意……有意彌補(bǔ)此憾，日后恩賞必定豐厚。且……且正因如此，小姐若嫁過去，既得了狀元夫人的清貴名頭，又、又無需忍受生育之苦，還能得陛下憐惜……后院更是清凈，絕無姬妾之爭……”
她抬起眼，目光“真誠”地看向韓語凝：“小姐您身份尊貴，何須像尋常婦人般依靠男子情愛度日？掌握實(shí)在的權(quán)勢與尊榮，豈不更妙？屆時……想要什么樣的面首……啊！”
她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猛地捂住嘴，臉色煞白地磕頭請罪：“奴婢失言！奴婢該死！請夫人小姐恕罪！”
然而，她這番話，卻像一顆毒種，精準(zhǔn)地投在了韓語凝的心湖上。
權(quán)勢、尊榮、陛下的憐惜、后院獨(dú)大、無需忍受生產(chǎn)之苦、甚至……面首？
韓語凝原本堅(jiān)決的眼神，瞬間動搖了，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貪婪和……躍躍欲試。
是啊，嫁給蕭戰(zhàn)，雖能享受男女之歡，但也要忍受邊關(guān)之苦，還要和一堆兵痞子打交道。若是嫁給謝文淵……
柳煙跪伏在地，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淬毒般的冷笑。
韓語凝，好好想想吧。
是選擇看似英武卻可能無法掌控的將軍，還是選擇看似殘缺實(shí)則“前途無量”的狀元郎？
我“貼心”為你指出的這條“錦繡良途”，你可一定要……走下去??！
仇恨的火焰在她心底熊熊燃燒。
這，只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