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jié),家家戶戶盼團圓,郵遞員卻給我送來一封加急電報,祝我丈夫梁建軍和白露同志,
琴瑟和鳴,百年好合。更諷刺的是,電報的落款,是他倆去廣州開會下榻的高級賓館。
可三天前,梁建軍才抱著我溫存,說要去大興安嶺的窮山溝里啃窩窩頭。
我捏著這張薄薄的紙,笑了。行啊,梁建軍,既然你這么喜歡當(dāng)別人的新郎,那我這個舊人,
就親手給你倆的“新婚”生活,添一把最大的火。01“嫂子,建軍哥的電報!
”鄰居家的小孩虎子,舉著一封電報氣喘吁吁地沖進(jìn)我家院子。
我正用筷子把最后一塊油滋啦從鍋里夾出來,金黃酥脆,是梁建軍最愛吃的。
聽見是他的電報,我心頭一緊,手里的筷子都差點掉了。
“建軍出差的地方不是說信號都沒有嗎?怎么還能發(fā)電報?”我媽從堂屋里迎出來,
接過電報,臉上的笑紋像秋天的菊。她把電報遞給我,“肯定是建軍心疼你,
怕你中秋節(jié)一個人孤單,特地跑幾十里山路去鎮(zhèn)上發(fā)的??炜纯?,寫的啥?”我擦了擦手,
心里也泛起一絲甜。三天前,梁建軍剛被提拔為廠里的銷售科副科長,就接了個緊急任務(wù),
要去大興安嶺的林場談木材生意。走的時候,他抱著我,胡茬扎得我發(fā)癢。
他說那邊窮得叮當(dāng)響,沒電沒信號,讓我中秋節(jié)別等他電話了,自己買點好吃的。
我嘴上埋怨他剛新婚就出遠(yuǎn)門,心里卻為他驕傲。男人嘛,事業(yè)為重。
可當(dāng)我展開那張薄薄的電報紙,上面的鉛字像一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我的眼睛里。
【祝梁建軍同志、白露同志,此行順利,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廣城白天鵝賓館全體員工賀?!繌V城?白天鵝賓館?我攥著電報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廣城在南,大興安嶺在北。一個溫暖如春,一個天寒地凍。梁建軍,你到底在哪兒?
白露又是誰?是我們廠長的千金,那個剛從大學(xué)畢業(yè),燙著一頭時髦卷發(fā),
見誰都高高在上的白露!前陣子廠里派人去廣交會,就是她當(dāng)?shù)碾S行翻譯!我的血,
一瞬間涼透了?!凹t梅,你咋了?電報上說啥了,你這臉白的……”我媽擔(dān)憂地看著我。
我猛地回神,迅速將電報紙折起來,塞進(jìn)口袋,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沒事,媽。
建軍說他那邊一切都好,就是挺想我的,讓我別虧待自己。”“哎,我就說嘛!
”我媽頓時喜笑顏開,“建軍這孩子,就是會疼人?!彼D(zhuǎn)身進(jìn)屋準(zhǔn)備碗筷,我站在院子里,
看著鍋里那盤為他精心準(zhǔn)備的油滋啦,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琴瑟和鳴,百年好合。這八個字,
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得我頭暈?zāi)垦?。梁建軍,你可真行。家里給你留著熱飯熱菜,
你卻在千里之外的高級賓館里,和別的女人“琴瑟和鳴”。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心里那點僅存的溫情,已經(jīng)結(jié)成了冰。我走進(jìn)廚房,面無表情地端起那盤油滋啦,
走到院外的臭水溝邊,“嘩啦”一聲,全都倒了進(jìn)去。金黃的肉渣混著豬油,
瞬間就被黑臭的污水吞沒,像我那段可笑的婚姻。02中秋節(jié)第二天的傍晚,梁建軍回來了。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呢子大衣,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手里提著一個印著英文的漂亮點心盒子,
風(fēng)塵仆仆,卻意氣風(fēng)發(fā)?!凹t梅,我回來了!”他一進(jìn)門就張開雙臂,想給我一個擁抱。
我側(cè)身躲開,接過了他手里的盒子。他撲了個空,有點尷尬,隨即又笑起來,
指著盒子說:“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廣城那邊最時髦的點心,叫……哦對,曲奇餅干。
專門給你帶的,嘗嘗。”他一邊說,一邊脫下大衣,露出里面嶄新的白襯衫。領(lǐng)口干干凈凈,
沒有一絲褶皺,手腕上還戴著一塊亮閃閃的上海牌手表。我看著他這身行頭,心里冷笑。
去鳥不拉屎的大興安嶺,穿得這么體面?“怎么了?不高興?”他湊過來,捏了捏我的臉,
“怪我沒陪你過中-秋?沒辦法,廠里的任務(wù),身不由己。那林場偏僻得喲,
我這兩天嘴里都淡出鳥來了?!彼f得那么自然,仿佛真的剛從山溝溝里回來。我沒說話,
只是打開了點心盒子。一股濃郁的奶香味撲面而來,精致的餅干碼得整整齊齊?!昂贸园??
聽白……廠長千金說,這玩意兒城里姑娘都愛吃?!彼铧c說漏嘴,又很快掩飾過去。
我捏起一塊餅干,遞到他嘴邊,臉上帶著溫順的笑:“是嗎?那你也嘗嘗。
你在林場肯定吃了不少苦吧?都瘦了?!绷航ㄜ娍粗覝仨樀臉幼?,顯然松了口氣,
張嘴把餅干吃了進(jìn)去?!斑€是媳婦兒心疼我?!彼磺宓卣f。我收回手,
從口袋里掏出那張被我捏得皺巴巴的電報紙,在他面前緩緩展開。“是啊,我可心疼你了。
心疼得都想問問你,這廣城的點心,是不是和白天鵝賓館的服務(wù)一樣好?”他臉上的笑容,
瞬間僵住??吹诫妶笊夏菐讉€刺眼的字,他的瞳孔猛地一縮?!斑@……這是哪來的?
”他一把搶過電報,聲音都變了調(diào)?!班]遞員送來的。說是白天鵝賓館全體員工,
祝你和白露同志,琴瑟和鳴,百年好合。”我一字一頓,說得清清楚楚。梁建軍的臉色,
青一陣白一陣。他張了張嘴,喉結(jié)滾動,眼神慌亂地躲閃著:“紅梅,你聽我解釋。
這是個誤會,天大的誤會!”“誤會?”我笑了,“你是想說,你其實根本沒去廣城,
這電報是偽造的?還是想說,你和白露同志只是純潔的革命友誼?”“不是!
我確實去了廣城,”他見瞞不住,急忙辯解,“是臨時任務(wù)!林場那邊談崩了,
廠里臨時讓我轉(zhuǎn)道去廣交會幫忙。白露是翻譯,我們……我們是為了工作!
”他緊緊抓著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像是要把我捏碎。“那琴瑟和鳴呢?百年好合呢?
這也是工作需要?”我盯著他的眼睛,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那是賓館的人搞錯了!他們看我和白露一起辦理入住,以為我們是兩口子,
就……就亂寫的!真的,紅梅,我跟她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沒有!”他賭咒發(fā)誓,
額上都冒出了細(xì)汗。他以為我還是那個他說什么就信什么的傻姑娘。我甩開他的手,
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傲航ㄜ?,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嗎?”“一個已婚的副科長,
一個未婚的女青年,你們倆出差,廠里會給你們開一間房?
賓館的人會誤會到給你們發(fā)新婚賀電?”我的聲音不大,卻像刀子一樣,
戳破了他所有的謊言。他徹底慌了,眼神里閃過一絲被揭穿的惱怒,
但很快又被虛偽的深情掩蓋?!凹t梅,我們這么多年的感情,你寧愿相信一張破紙,
也不相信我?”他開始打感情牌,語氣里充滿了委屈。我看著他表演,只覺得無比惡心。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梁建軍,別演了,你不累我都累了。
”我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拍在桌上?!皩懓??!薄皩憽瓕懯裁??
”他愣住了。我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離婚報告。或者,
我明天就去廠里紀(jì)檢科,讓他們好好查查,你這個副科長,
是怎么和廠長千金一起去廣城‘出差’的?!彼樕系难?,“唰”地一下,全褪光了。
03“你瘋了?!姜紅梅,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梁建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瞬間炸毛了。他一把揮開桌上的紙筆,低聲咆哮:“離婚?為了這么點小事你就要離婚?
我的前途怎么辦?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我的名聲?”我氣笑了,“我的名聲,
在你和別的女人躺在高級賓館的大床上時,就已經(jīng)被你親手踩進(jìn)泥里了!”“我沒有!
”他還在嘴硬,“我跟白露什么都沒發(fā)生!是她……是她喝多了,我扶她回房間,
被賓館服務(wù)員看到了!僅此而已!”“哦?”我環(huán)抱雙臂,冷冷地看著他,
“那就是英雄救美了?你可真高尚。那你敢不敢現(xiàn)在就跟我去廠長家,
我們當(dāng)著白廠長和白露的面,把這件事說清楚?”梁建軍瞬間就蔫了。他當(dāng)然不敢。
這事一旦鬧到廠長那里,無論真假,他都吃不了兜著走。他看著我決絕的眼神,
終于意識到我不是在開玩笑。他泄了氣,頹然地坐到椅子上,抱著頭,
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疲憊語氣說:“紅梅,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別鬧了。這次是我不對,
我昏了頭。你看在我為這個家辛辛苦苦的份上,原諒我這一次?!薄棒[?”我重復(fù)著這個字,
心如刀割,“在你眼里,你的背叛,你的欺騙,都只是我在‘鬧’?”“我保證,
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跟白露有任何來往了!”他舉起手,就要發(fā)誓。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只覺得諷刺。若是沒有這封電報,他現(xiàn)在是不是還摟著我,
繼續(xù)說著那些讓我惡心的謊言?“梁建軍,不必了?!蔽掖驍嗨?,“我已經(jīng)決定了。
”第二天一早,我沒理會他通紅的雙眼和一夜的哀求,直接拿著連夜寫好的離婚報告,
去了廠里的工會。八十年代,離婚是天大的事。尤其是在我們這種幾千人的大廠里,
消息傳得比風(fēng)還快。工會的王大姐看到我的離婚報告,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凹t梅啊,
你跟建軍不是廠里有名的模范夫妻嗎?這是……這是鬧哪一出啊?”“王大姐,
我們感情破裂,過不下去了?!蔽移届o地說。“胡說!
前幾天我還看見建軍給你買你最愛吃的烤紅薯呢!”王大姐一臉不信,“小兩口過日子,
哪有不磕磕碰碰的。聽姐一句勸,回家好好跟建軍談?wù)劊瑒e沖動。”我沒再解釋,
只是堅持要遞交報告。王大姐拗不過我,只好收下,
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年輕人就是沖動”。我前腳剛離開工會,后腳整個廠子就炸開了鍋。
“聽說了嗎?銷售科的梁建軍要跟他老婆離婚!”“不能吧?
他老婆姜紅梅可是咱們廠里的一枝花,人又賢惠,梁建軍瞎了眼?”“誰知道呢,
男人一有錢就變壞。梁建軍剛當(dāng)上副科長,尾巴就翹上天了。
”各種流言蜚語像潮水一樣向我涌來。車間的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帶著同情和揣測。下午,
廠長辦公室的秘書就來車間找我了,說白廠長要見我。我心里冷笑,正主終于坐不住了。
走進(jìn)那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白廠長正坐在大大的辦公桌后面,一臉嚴(yán)肅地看著我。
他的寶貝女兒白露,就坐在一旁的沙發(fā)上,低著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靶〗?,
”白廠長先開了口,語氣還算溫和,“你和建軍的事,我聽說了。建軍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
這個年輕人有能力,有干勁,就是有時候不太注意方式方法。
”他這是在提前給梁建軍定性了:能力強,但有小毛病?!斑@次去廣城,
是廠里交給他的重要任務(wù)。小露外語好,跟著去當(dāng)翻譯,也是為了工作。
可能……年輕人在外面,有些事情沒處理好,引起了你的誤會。我已經(jīng)狠狠批評過建軍了。
”他避重就輕,三言兩語就把“出軌”定性為“誤會”。我沒看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白露。
她今天穿了一件時髦的紅色連衣裙,更襯得她肌膚雪白。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抬起頭,
眼睛紅紅的,帶著一絲挑釁和不屑?!鞍讖S長,”我開口,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不覺得這是誤會。我只想知道,‘琴瑟和鳴,百年好合’這八個字,
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嗎?”白廠長被我噎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
一直沒說話的白露突然站了起來,聲音帶著哭腔:“姜紅梅!你不要血口噴人!
我和建軍哥是清白的!那電報就是個玩笑!你至于這么上綱上線,毀了建軍哥的前途嗎?
你太惡毒了!”她這一哭,反倒像是我是那個仗勢欺人的惡人。我看著她拙劣的表演,
突然笑了。我走到她面前,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拔覑憾荆俊蔽颐偷靥?,
指著她脖子上那條細(xì)細(xì)的白金項鏈。“那你告訴我,這條項鏈,是不是也是廠里為了工作,
獎勵給你的?我可不記得,咱們廠有這么好的福利!”這條項鏈,我見過。
在梁建軍帶回來的皮箱夾層里,我找到了一張珠寶店的發(fā)票。白露的臉,“唰”地一下,
白了。04白露下意識地捂住脖子,眼神慌亂,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白廠長的臉色也徹底沉了下來,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在我身上剜出兩個洞。
辦公室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耙粭l項鏈而已,小姜,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白廠長敲了敲桌子,語氣里帶著警告的意味,“年輕人愛美,自己買條項鏈,很正常。
”“是嗎?”我寸步不讓,“那正好,我昨天在梁建軍的行李箱里,
找到一張廣城百貨大樓的發(fā)票,買的就是這條項鏈。要不要我現(xiàn)在回家拿過來,
跟白小姐對一對?”白露的身體晃了一下,要不是扶著沙發(fā),幾乎要站不穩(wěn)。我賭對了。
那張發(fā)票,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皦蛄?!”白廠長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官威十足,“姜紅梅,不要在這里胡攪蠻纏!這件事到此為止!你和建軍的婚,不準(zhǔn)離!
你要是再鬧下去,影響了廠里的聲譽,別怪我不客氣!”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他以為用廠長的身份,就能把我壓下去??伤耍医t梅雖然只是個普通女工,
卻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白廠長,您是廠長,管的是廠里的生產(chǎn)。
可您管不了我的家事,也管不了法院?!蔽彝χ绷吮臣?,迎著他的目光,“這個婚,
我離定了。誰也攔不住?!闭f完,我不再看他們父女倆難看的臉色,轉(zhuǎn)身走出了辦公室。
這件事,很快就以一種更難堪的方式,傳遍了全廠。大家看我的眼神,從同情,變成了敬畏。
在這個年代,敢跟廠長拍桌子的女人,我是第一個。隨之而來的,是更沉重的壓力。
梁建軍的母親,我的婆婆,直接殺到了我家。她一進(jìn)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開始拍著大腿哭天搶地?!拔疫@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你這么個喪門星!
我們家建軍好不容易熬出頭了,你就要毀了他??!你這個毒婦,安的什么心啊!
”她罵得聲嘶力竭,引得左鄰右舍都扒在墻頭看熱鬧。我媽氣得渾身發(fā)抖,想跟她理論,
被我拉住了。我平靜地看著她,等她哭嚎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地開口:“媽,
您是心疼梁建軍的前途,還是心疼他這個人?”婆婆愣了一下,沒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他是因為作風(fēng)問題被擼了,您是不是覺得天都塌了?可如果他是跟白露出去‘工作’,
結(jié)果出了意外,死了。您是不是也一樣難過?”“呸呸呸!你胡說八道什么!你才死了!
”婆婆跳了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你個烏鴉嘴,咒我兒子!”“您看,”我笑了,
笑意卻未達(dá)眼底,“您根本不關(guān)心他是不是真的清白,
您只關(guān)心他的副科長位置能不能坐得穩(wěn)。既然這樣,那您更應(yīng)該勸他趕緊跟我離婚。
不然等我把證據(jù)捅到市紀(jì)委,他連工作都保不住。”婆婆被我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
她張著嘴,像一條缺水的魚。她沒想到,一向溫順恭敬的兒媳婦,會變得如此伶牙俐齒,
還句句戳在她心窩上。最后,她只能灰溜溜地走了。送走婆婆,我媽拉著我的手,
眼淚掉了下來?!凹t梅,你跟媽說實話,到底為了啥非要離婚?
建軍那孩子……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有人了?”我看著我媽斑白的頭發(fā)和擔(dān)憂的眼神,
再也忍不住,抱著她失聲痛哭。那些委屈,那些心痛,那些被背叛的憤怒,在這一刻,
盡數(shù)化作了滾燙的淚水。我曾經(jīng)也以為,我和梁建軍會是廠里人人羨慕的夫妻,
我們會像當(dāng)初他追求我時承諾的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他當(dāng)初為了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