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尖銳地刺入鼻腔,伴隨著儀器規(guī)律而冰冷的滴答聲。
林曉夢的意識像是從深海中艱難地浮起,沉重而緩慢。
眼皮仿佛粘在了一起,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細縫。
模糊的白色天花板,柔和的燈光,還有懸掛在床邊的透明輸液袋。
我在哪里?
這是她混沌大腦里的第一個問題。
記憶的碎片零星地回閃:熬了數(shù)不清的凌晨、改了十幾版方案,總算把那塊硬骨頭似的大工程啃了下來。
然后……眼前一黑。
對了,她暈倒了。
在奮戰(zhàn)整整七天,耗盡所有心力終于跨過,她的身體像是終于得到許可,徹底罷工了。
“醒了?”
一個低沉的男聲在旁邊響起,帶著一種專業(yè)的平靜。
林曉夢艱難地偏過頭,視線逐漸聚焦。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正站在床邊,背對著她查看掛在墻上的CT片子。
他身姿挺拔,白大褂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襯得他肩寬腰窄。
手指修長,正點著片子上某一處,對旁邊的一位護士說著些什么術語,聲音沉穩(wěn)而清晰。
“生命體征基本穩(wěn)定了,但疲勞過度導致的電解質紊亂和輕微心肌炎不是小事,需要住院觀察幾天……”
他邊說邊轉過身。
當他的面容完全映入林曉夢眼簾時,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那張臉縱然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不羈,添了成熟與沉穩(wěn)。
金絲眼鏡后的眼神銳利而專注,但林曉夢絕不會認錯!
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微微抿起的薄唇,尤其是那雙眼睛——高中三年。
這雙眼睛的主人曾是她噩夢的素材,是她在校園里遠遠看見就必須繞道走的標志性存在!
江辰!
那個曾經(jīng)抽煙喝酒、打架斗毆、騎著轟鳴的九號機車、穿著晃眼的瓦薩琪、身邊總跟著一群“小弟”、號稱收“保護費”的校園頭號“精神小伙”江辰!
他怎么會在這里?
還穿著白大褂?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林曉夢殘存的虛弱意識。
她猛地倒抽一口涼氣,劇烈的動作牽扯到手背上的輸液針,一陣刺痛傳來。
讓她忍不住“嘶”了一聲,幾乎要從病床上彈起來,卻因為渾身無力而重重跌了回去。
“別亂動。”
江辰幾步跨到床邊,動作熟練地檢查了一下她輸液的手背,眉頭微蹙。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皮膚,冰涼而干燥,帶著醫(yī)生特有的冷靜觸感。
林曉夢卻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抗拒動作似乎引起了江辰的注意。
他的目光從她的手背移到她的臉上,那雙透過金絲眼鏡的眼睛仔細地審視著她,帶著一絲探究。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林曉夢能清晰地看到鏡片后他睫毛的弧度,看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某種情緒。
快得讓她抓不住。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問號和荒謬感在瘋狂叫囂。
是他嗎?真的是他嗎?
那個高中畢業(yè)照都沒來拍的江辰,那個據(jù)說畢業(yè)后就去“混社會”了的江辰。
怎么會出現(xiàn)在京都最好的醫(yī)院里?
還成了醫(yī)生?
難道她不是暈倒,而是直接死了?
或者這是某種離奇的幻覺?
疲勞過度產(chǎn)生的瀕死體驗?
“你……”林曉夢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痛,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你……是江辰?”
問出這句話,她都覺得無比荒誕。
江辰似乎對于她認出自己并不意外,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伸手調整了一下輸液管的速度,動作專業(yè)而流暢。
“嗯?!彼麘艘宦?,語氣平淡得像是在確認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林曉夢同學,好久不見?!?/p>
林曉夢同學……
這個稱呼更是讓她頭皮發(fā)麻。
高中三年,他們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她是埋頭苦讀、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標準好學生,班級前十。
老師眼中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
而他是曠課逃學、惹是生非、讓所有老師頭疼不已的“反面教材”。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在年級大榜上——一個在最前面,一個在最后面。
他怎么會知道她的名字?
還記得這么清楚?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江辰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那弧度似笑非笑,帶著點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高中三年,每次年級大榜第一名旁邊緊跟著的就是我的名字,想不記住都難?!?/p>
他語氣平淡,甚至帶著點公事公辦的腔調,“只不過,你在紅榜最上面,我在白榜最顯眼的位置。”
林曉夢:“……”
這倒是實話。
因為違紀次數(shù)過多,江辰的大名長期“榮登”學校公告欄的處分白榜,而且通常都是“頭條”。
可是,他現(xiàn)在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自嘲?
還是……
沒等林曉夢理清頭緒,江辰已經(jīng)直起身,拿起床尾掛著的病歷夾,唰唰地寫著什么。
“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還有沒有頭暈、惡心?”
他頭也不抬地問,完全進入了醫(yī)生角色。
“我……”林曉夢下意識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除了虛弱無力,并沒有其他特別難受的地方,“還好就是沒力氣?!?/p>
她老實回答,聲音依舊很小。
“嗯,正常。你疲勞過度,身體透支了?!?/p>
江辰寫下最后幾個字,合上病歷夾。
“我是你的主治醫(yī)生,江辰。接下來一段時間,你的治療由我負責?!?/p>
主治醫(yī)生?江辰?
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沖擊力不亞于告訴她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
林曉夢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一絲不茍的白大褂,胸前掛著的聽診器。
以及別在口袋上的工牌——上面清晰地印著“心內科 主治醫(yī)師 江辰”的字樣,還有一張比他現(xiàn)在看起來更嚴肅一些的證件照。
鐵證如山。
他真的是一名醫(yī)生。
還是京都最好的醫(yī)院的主治醫(yī)師。
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你……你怎么會……”林曉夢語無倫次,問題卡在喉嚨里,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
你怎么會成了醫(yī)生?
你高中那樣怎么可能考得上醫(yī)學院?
還是京都最好的醫(yī)科大學?
這簡直比科幻小說還離譜!
江辰終于抬起眼,金絲眼鏡反射著燈光,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實情緒。
他似乎覺得林曉夢此刻震驚又困惑的表情有點意思,那似笑非笑的弧度又出現(xiàn)了。
“怎么,林同學認為我穿這身白大褂,像是偷來的?”
他語氣里聽不出喜怒,卻讓林曉夢瞬間漲紅了臉。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慌忙否認,心跳得更快了,一半是嚇的,一半是窘的。
幸好,一陣敲門聲緩解了她的尷尬。
一位護士推著治療車進來:“江醫(yī)生,3床的藥?!?/p>
“給她吧?!苯絺壬碜岄_,對護士吩咐道,“注意滴速,慢一點。”
“好的江醫(yī)生?!?/p>
護士開始熟練地操作,林曉夢趁機偷偷地、仔細地打量著江辰。
他比高中時更高了,估計超過了一米八五。
曾經(jīng)挑染成夸張顏色的頭發(fā)如今是干凈利落的黑色短發(fā)。
曾經(jīng)耳垂上閃亮的耳釘不見了,曾經(jīng)總是帶著不屑和戾氣的眼神被金絲眼鏡過濾后。
變得冷靜而深邃,甚至透著一絲疲憊?
但那種無形的、讓人有些壓迫的氣場似乎并沒完全消失,只是從當年的張揚不羈,內斂成了一種沉穩(wěn)的權威感。
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意外地非常合身,甚至穿出了一種別樣的風格?
林曉夢搜腸刮肚,也想不出更合適的詞。
總之,絕不像她印象中那些儒雅溫和的醫(yī)生。
他站在那里,就是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護士離開后,江辰再次看向林曉夢。
“你的情況需要絕對靜養(yǎng),情緒不宜激動。”
他推了推眼鏡,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專業(yè)平淡,“好好休息,有任何不適按呼叫鈴?!?/p>
“我晚點再來看你?!?/p>
說完,他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門口,白大褂的下擺劃出一個利落的弧度。
走到門邊時,他忽然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只是側了側臉。
說道“高考狀元很了不起哦”
門被輕輕帶上。
病房里恢復了安靜,只剩下儀器規(guī)律的滴滴聲。
林曉夢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望著天花板,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高考狀元他連這個都知道?
所以,她不僅沒死,沒出現(xiàn)幻覺,而且現(xiàn)實比夢境還要魔幻
——她,林曉夢,高考狀元,落到了高中時期最聲名狼藉的“精神小伙”手里。
而他,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她的主治醫(yī)生!
上帝啊,這到底是什么孽緣?
疲憊再次襲來,但大腦卻因為過度震驚而異常活躍。
無數(shù)個問號像彈幕一樣在她腦海里滾動播放。
這三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個被所有老師斷言“將來是社會渣滓”的江辰,是怎么脫胎換骨,成為京都頂尖醫(yī)院的醫(yī)生的?
這中間究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強烈的困惑和荒謬感交織在一起,沖淡了病中的虛弱。
林曉夢望著窗外京都灰藍色的天空,第一次對“現(xiàn)實”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
她的主治醫(yī)生,竟然是江辰。
這個世界,可真他媽的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