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煙味”真相帶來的沖擊后。
林曉夢發(fā)現自己再也無法用從前那種簡單、標簽化的眼光去看待江辰了。
查房時，她不再僅僅是緊張和躲避，而是會不由自主地、更加仔細地觀察他。
她注意到他白大褂的袖口總是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手腕和一塊看起來價格不菲但款式極簡的腕表；
注意到他聽診時微微蹙起的眉頭，以及傾聽心肺音時那全神貫注、仿佛隔絕了外界一切干擾的神情；
注意到他對實習生提問時語氣雖然平淡。
但講解卻異常清晰透徹，偶爾甚至會帶上一兩個一針見血卻又不失幽默的比喻。
讓原本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實習生忍不住笑出來，又趕緊憋住。
這些細微之處，拼湊出一個與她記憶中截然不同的形象：
專業(yè)、敏銳、甚至……有點教學天賦？
這讓她更加困惑。
那個曾經讓她和同學們避之唯恐不及的“校霸”，究竟有多少面是她完全不知道的？
這天下午，林曉夢正靠在床頭，心不在焉地翻著一本雜志，心里還在琢磨著尼古丁與咖啡因片的問題，病房門被輕輕敲響。
“請進?！彼詾槭亲o士來量體溫。
門開了，進來的卻是江辰。
他今天似乎沒有帶實習生，獨自一人，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
“感覺怎么樣？下午有沒有再出現心悸？”
他走進來，很自然地拿起床尾的病歷夾翻閱著，例行公事地詢問。
“還好，沒有?！?/p>
林曉夢回答，目光卻被他手里的平板電腦吸引了。
屏幕上似乎顯示著某種復雜的心臟結構三維模型，還在緩緩旋轉。
江辰點點頭，走到床邊，示意她伸出胳膊測量血壓。
在他操作血壓儀的時候。
他的平板電腦忽然響起了特定的視頻通話提示音，聲音急促而連續(xù)，顯然來電者很執(zhí)著。
江辰瞥了一眼屏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無奈。
但還是快速完成了血壓測量，記錄下數據。
“稍等。”
他對林曉夢說了一句，然后走到窗邊，接起了視頻通話。
“喂？怎么了，這么急？”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熟稔，甚至帶著點不加掩飾的不耐煩。
但這不耐煩并非針對對方，更像是一種老友之間才會有的隨意。
林曉夢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
她聽不見電話那頭的聲音，只能看到江辰的側臉。
他專注地看著屏幕，手指無意識地在窗臺上輕輕敲擊著。
“嗯……這個情況考慮是應激性心肌病，但需要排除急性冠脈綜合征，造影是金標準Takotsubo綜合征的超聲表現?！?/p>
他語速很快，吐出一連串林曉夢完全聽不懂的醫(yī)學術語。
對方似乎又在追問什么。
江辰停頓了一下，思考了幾秒：
“鑒別點？看左心室心尖部運動是否消失或異常，呈‘氣球樣’變……，心電圖ST段抬高通常更彌漫，不像心梗那么定位明確……肌鈣蛋白也會升高，但程度相對較輕……”
他侃侃而談，邏輯清晰，內容極專業(yè)。
林曉夢聽得云里霧里，但唯一確定的是，電話那頭的人正在向他請教一個非常專業(yè)的醫(yī)學問題。
而江辰正在毫無保留地、極其熟練地進行解答。
這畫面本身沒什么稀奇，醫(yī)生之間討論病例再正常不過。
但緊接著，江辰的一句話，讓林曉夢瞬間如遭雷擊，猛地瞪大了眼睛。
可能是對方的問題太過于基礎或者重復，江辰的語氣里帶上了點他標志性的、似乎永遠也改不掉的那點“不耐煩”：
“張三，這種問題你翻一下內科學第137頁講得很清楚，或者去查 uptodate，我這邊還有個病人……”
張……三？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林曉夢塵封的記憶！
張三！
是他們高中那個常年霸占年級第一寶座、戴著厚厚的眼鏡、走路都捧著書的學霸張三??！
江辰怎么會和他如此熟絡地視頻討論醫(yī)學問題？
聽那語氣，簡直像是認識了很久的老友！
而且，張三居然在向江辰請教？！
這簡直比看到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要離譜！
巨大的震驚讓林曉夢徹底僵住了，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間沖上了頭頂。
她死死地盯著江辰的背影，腦海里卻不由自主地翻涌出高中時期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面——
那也是下午，放學時分。
天色有些陰沉，林曉夢因為做值日晚走了一會兒，剛出教學樓，就看到不遠處自行車棚旁邊，圍著一小圈人。
心臟下意識地一緊。
那種場景她太熟悉了，通常是江辰那伙人又在“搞事情”。
她本能地想繞道，但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了被圍在中間的那個瘦弱身影——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懷里緊緊抱著幾本書，低著頭，肩膀微微發(fā)抖，不是學霸張三是誰？
而站在張三面前，單手插兜，另一只手似乎正戳著張三肩膀的，正是江辰。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和周圍幾個“小弟”不善的眼神，構成了標準的“校園霸凌”畫面。
林曉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當時害怕極了，一方面為張三擔心，一方面又怕自己被發(fā)現。
她幾乎是屏住呼吸，像個小偷一樣躡手躡腳地溜到旁邊的墻角后，偷偷觀察。
她聽不清江辰在對張三說什么，只看到張三的頭越垂越低，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然后，她看到江辰似乎從張三手里拿走了什么東西，翻看了幾下，又塞回張三懷里。
接著又說了幾句什么。
最后，江辰揮了揮手，帶著那幾個人揚長而去，留下張三一個人站在原地。
愣了好久，才抱著書慢慢地、失魂落魄地走了。
當時林曉夢堅信，自己目睹了一起惡劣的“校霸堵截欺負學霸”事件。
她為此憤憤不平了好幾天，甚至偷偷寫匿名信報告給了年級主任，雖然最后似乎不了了之。
這件事，也讓她對江辰的厭惡和恐懼更深了一層。
可是……可是現在！
眼前這個正和學霸張三視頻通話，熟練討論著高深醫(yī)學問題。
語氣隨意中帶著信任的人，真的是當年那個“欺負”張三的“校霸”嗎？
視頻通話似乎結束了。
江辰按掉屏幕，轉過身，正好對上林曉夢那雙因為極度震驚而瞪得溜圓的眼睛。
以及她臉上毫不掩飾的、見了鬼似的表情。
江辰顯然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推了推眼鏡，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了然的弧度，那弧度里似乎帶著點無奈，又有點好笑。
“是張三。”他主動開口，語氣平淡地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我高中同學?，F在是我在醫(yī)科大的學長，在讀博士，搞心外科的，有時候會拿些疑難病例來吵我。”
林曉夢的嘴巴張了張，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信息量太大，她的大腦處理不過來。
學長？博士？吵他？
這幾個詞和江辰、張三聯系在一起，產生的化學反應足以讓她CPU燒毀。
看著她這副呆若木雞的樣子，江辰似乎覺得更有意思了。
他走到床邊，將平板電腦放在床頭柜上，雙手插進白大褂口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怎么？林同學該不會也以為，高中時我每次‘堵’他，是為了搶他的午飯錢或者欺負他吧？”
難道……不是嗎？！林曉夢在心里瘋狂吶喊。
“他那個人，腦子是好用，就是有時候軸得很，還有點社恐?！?/p>
江辰的語氣里帶著一種奇怪的、近乎“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有些難題鉆牛角尖了，自己憋死也想不通，又不肯去問老師。
偏偏他那時候成績最好，我不問他問誰？”
“所以……你，你堵他是為了……”林曉夢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雖然結巴得厲害。
“為了問題?！?/p>
江辰說得理所當然，仿佛這是天下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不然呢？難道找他探討人生理想？”
“可……可是……”林曉夢想起張三那瑟瑟發(fā)抖的樣子，“他看起來很怕你……”
“他怕任何人！”江辰打斷她。
語氣里那點不耐煩又冒了出來，這次似乎是針對張三的“不爭氣”，“除了書本和公式，他跟誰說話都那樣！”
“我跟他說過無數次，有問題直接去辦公室找我，或者放學后約個地方?！?/p>
“他不敢，非要等我‘堵’他才有安全感，真是……”
江辰搖了搖頭，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
林曉夢徹底懵了。
原來真相竟然是如此？！
那些讓她恐懼、讓她不齒、讓她報告老師的“霸凌”場面。
其核心目的，竟然是請教學習問題？！
一種巨大的、難以形容的荒謬感席卷了林曉夢。
她想起自己那封義正辭嚴的匿名信，臉上頓時火辣辣的。
“那……那你當時，拿他的練習冊……”她鬼使神差地問了出來。
江辰挑眉，似乎驚訝于她觀察得那么仔細：
“看他解得對不對，思路有沒有問題?！?/p>
“那家伙有時候會在關鍵步驟繞彎路?！?/p>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子，咚咚地敲打著林曉夢過去三年的認知。
她呆呆地看著江辰，看著他一臉“這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表情。
忽然間，所有關于“堵截學霸”的記憶碎片全部被打碎、重組，變成了一個她完全陌生卻又合情合理的故事。
一個看似兇神惡煞的學渣，為了請教問題，不得不采用“堵截”的方式去接近一個膽小社恐的學霸……
這畫面太美，她簡直不敢想象。
所以，張三那所謂的“害怕”、“發(fā)抖”，可能根本不是因為被欺負，而是單純的……社恐發(fā)作？
面對江辰這種氣場強大的人產生的正常反應？
而江辰那副“不耐煩”的樣子，或許只是他天生的表情管理失敗。
或者是真的對張三的膽小和軸脾氣感到不耐煩？
林曉夢感覺自己的人生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江辰看著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復雜表情，似乎覺得目的達到了。
他拿起平板電腦，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金絲眼鏡片后的目光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
“對了，”他說，“當年那封匿名舉報信，文筆不錯，就是錯別字多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