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曉夢早早醒來,心情復雜地開始收拾東西。
住院這段時間,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身體的疲憊和不適逐漸消退,但心里的震蕩卻余波未平。
她對這家醫(yī)院,竟生出一種古怪的留戀
——不是留戀病床和藥水,而是留戀那種不斷被打敗認知、不斷發(fā)現(xiàn)“真相”的刺激感。
就像追一部懸念迭起的劇,你總想知道下一個反轉是什么。
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是那個男人——江辰。
她最后一次檢查了病房,確認沒有遺漏。
父母一會兒就來接她。
她坐在床邊,等待著,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看著樓下醫(yī)院門口車來車往。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轟鳴聲由遠及近,極具穿透力。
甚至蓋過了醫(yī)院的嘈雜。
這聲音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林曉夢下意識地探頭向下望去。
只見一輛線條流暢、造型極具力量感的黑色重型機車,精準而迅疾地滑入醫(yī)院大門。
一個利落的甩尾,停在了急診樓門口的專用停車區(qū)。
騎手一身黑色騎行服,身姿挺拔,長腿一跨,從車上下來。
他動作熟練地取下頭盔,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側臉和金絲眼鏡——不是江辰又是誰?
陽光下,那輛漆黑的機車泛著冷冽的光澤,排氣管似乎還微微冒著熱氣。
與周圍四平八穩(wěn)的轎車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路過行人的目光。
林曉夢的心臟猛地一跳,呼吸幾乎停滯。
九號機車!
當年那輛同樣轟鳴囂張、同樣讓她和同學們避之不及的九號機車!
記憶如同潮水般涌來。
多少個清晨或黃昏,這輛機車伴隨著炸街的轟鳴聲,囂張地停在校門口。
江辰長腿支地,摘下頭盔。
甩一甩被壓得有些凌亂的頭發(fā)無視周圍或畏懼或鄙夷的目光,大步走進校園。
那是他“精神小伙”標志性的出場方式,是叛逆和不羈的象征。
她一直認為,那純粹是為了???、吸引眼球、彰顯與眾不同。
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備受尊敬的江醫(yī)生了。
為什么還騎著這輛看起來與醫(yī)院嚴謹氛圍極不協(xié)調(diào)的機車?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
江辰走了進來,他已經(jīng)脫掉了騎行服,外面套著白大褂。
但里面似乎還是黑色的機車服內(nèi)襯。
身上似乎還帶著室外疾馳而來的微涼空氣和一絲極淡的汽油味?
他是剛停好車就直接上來了?
“出院手續(xù)辦好了?”
他開口,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手里拿著最后的出院小結和注意事項單子。
林曉夢的注意力卻完全不在手續(xù)上。
她盯著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你……你還騎那個車?”
江辰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窗外,語氣平淡:“嗯,通勤方便?!?/p>
“通勤?”林曉夢無法理解,
“京都這么堵,騎機車是方便,但你不覺得……”她不知道該怎么說,
“你不覺得它有點太吵了嗎?”
而且,好像不太符合……”她想說“不符合你的醫(yī)生形象”,但沒好意思說出口。
江辰聞言,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覺得她這個問題有點多余。
他一邊在出院小結上簽著字,一邊隨口道:
“噪音問題我改裝過排氣管,已經(jīng)控制在合規(guī)范圍內(nèi)。”
“至于形象……”
他頓了一下,簽完最后一個字,把單子遞給她,才抬眼正視她。
語氣里帶著一種理所當然:“它能幫我每天節(jié)省至少四十分鐘的通勤時間?!?/p>
“這四十分鐘可以用來補覺、看一篇最新文獻、或者吃一頓完整的早餐?!?/p>
“性價比很高?!?/p>
節(jié)省時間?
這個理由如此樸實,甚至帶著點學霸式的計算感,讓林曉夢再次啞口無言。
所以,當年那輛拉風囂張、被視為叛逆標志的九號機車。
其核心價值竟然是通勤效率?
她忽然想起,高中時似乎確實如此。
無論早自習多早,還是晚自習多晚,江辰總能“準時”出現(xiàn)。
當時大家還感慨,當“校霸”就是自由,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
現(xiàn)在想來,或許正是這輛機車,保障了他能在壓縮到極致的睡眠和瘋狂學習之后,還能準時趕到學校?
她正陷入巨大的荒謬感中,病房門又被推開了。
這次來的是一位看起來五十多歲、氣質(zhì)溫婉、提著保溫飯盒的中年女士。
“小辰,東西落家里了,我給你送過來?!?/p>
女士笑著開口,目光隨即落到林曉夢身上,“喲,有病人???不好意思?!?/p>
“媽,你怎么來了?”江辰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但還是上前接過了飯盒。
媽?這位是江辰的母親?
林曉夢頓時有些緊張,連忙打招呼:“阿姨好。”
“你好你好,”江媽媽笑容和藹。
打量了一下林曉夢,“小姑娘看著就乖,是快出院了吧?真好?!?/p>
她然后又轉向江辰,語氣里帶著點埋怨和心疼:
“又騎你那車來的?說了多少次了不安全!早飯吃了嗎?是不是又沒吃?”
江辰面對母親的嘮叨,顯得有些招架不住,推了推眼鏡:“吃了。車快,省時間。”
“省時間省時間!你高中時就拿這話堵我!”
江媽媽似乎想起了往事,忍不住對著林曉夢吐槽起來,“姑娘你說說,哪有這樣的孩子?”
高中那會兒,死乞白賴非要買那機車,他爸氣得差點沒把他腿打斷!
說你要么住校,要么乖乖坐公交,買那玩意兒像什么樣子?
不安全又招搖!
林曉夢聽得一愣一愣的,只能尷尬地笑笑。
江媽媽越說越來勁:“你猜他怎么說?他居然拿著計算器跟他爸算!
說每天等公交、擠公交浪費的時間加起來將近一個半小時。
有這時間他能多背三百個單詞,或者刷完一套理綜卷子!
還說騎機車能最大限度保證他的睡眠時間!把他爸噎得呀……”
江辰在一旁無奈地喊了一聲:“媽……”
江媽媽這才意識到自己話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哎呀,你看我,一說起來就沒完。行了行了,不耽誤你們工作。小姑娘,祝你早日康復啊!”
她把飯盒塞給江辰,又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按時吃飯,便笑著離開了。
病房里再次剩下林曉夢和江辰兩人。
空氣安靜得有些詭異。
林曉夢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江媽媽那番話,像最后一塊拼圖,徹底補齊了“九號機車”的真相。
不是為了???,不是為了張揚,甚至不是為了所謂的“自由”。
僅僅是為了——節(jié)省時間,高效學習。
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在她胸腔里彌漫開來。
是震撼,是荒謬,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心酸?
她仿佛看到了那個少年,在面對父母的不解和反對時,不是用叛逆和吵鬧去對抗。
而是拿出計算器,冷靜地、甚至有些冷酷地計算著時間成本和學習效益。
用最理科生的思維去捍衛(wèi)自己選擇的交通方式。
那畫面,孤獨又倔強,甚至有點可笑,但更多的是讓人笑不出來的震撼。
江辰似乎對于母親揭他老底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把出院材料再次遞給她,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冷靜:
“手續(xù)都齊了?;厝ズ笞⒁庑菹ⅲ苊鈩×疫\動,一個月后回來復查?!?/p>
“有問題隨時電話咨詢。”
林曉夢接過那些紙,感覺輕飄飄的,沒有什么實感。
她抬起頭,鼓起勇氣最后問了一句:
“所以高中三年,你騎機車真的就只是為了省時間學習?”
江辰已經(jīng)轉身走向門口,手搭上了門把。
聽到這個問題,他停下腳步,側過半張臉,金絲眼鏡下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說“不然呢?”
“不然呢?”他果然說出了這三個字,語氣里帶著點理所當然的疑惑,
“難道是為了兜風看風景?”
門被關上。
他離開了。
林曉夢獨自站在原地,手里捏著出院小結,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低沉轟鳴的機車聲,以及江辰那句反問。
所以,那輛承載了無數(shù)非議和眼白的九號機車。
從頭到尾,都只是一件追求極致效率的學習工具?
她走到窗邊,向下望去。
正好看到江辰的身影出現(xiàn)在樓下。
他利落地跨上那輛黑色的機車,戴上頭盔,發(fā)動機發(fā)出低沉而克制的轟鳴。
然后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迅捷而精準地匯入車流,消失在城市的方向。
陽光照在機車遠去的身影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那不再是叛逆的符號,而是孤獨奮斗者與時間賽跑的坐騎。
林曉夢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出院了。
這場關于她主治醫(yī)生,也是她高中同學江辰的“真相探索之旅”,似乎暫時告一段落。
但她知道,那些被打敗的認知。
那些被重新解讀的過往,已經(jīng)在她心里埋下了種子。
這個世界,遠比她想象的要復雜,也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