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唳》的劇本圍讀會，定在公司最大的會議室。
長條桌坐得滿滿當當。導演、副導演、主要演員、編劇團隊……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微妙的緊張和期待。
我坐在主位旁邊，墨夜沒來，他把場子完全交給了我。面前攤開著厚厚一沓劇本，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我的批注。
陸景琛坐在我對面，他是男主，無可爭議。哪怕他現(xiàn)在狀態(tài)像一坨狗屎，那張臉和演技底子還在那兒擺著。
他今天看起來格外心不在焉，手指無意識地轉(zhuǎn)動著鋼筆，目光時不時落在我臉上，又飛快移開，帶著一種讓人煩躁的探究。
柳依依坐在他斜后方。
女二。
我親自定的。
給她女主？她也配？
這個角色戲份吃重，人設(shè)復雜，極其考驗演技。演好了能出彩，演不好……就是妥妥的照妖鏡。
我特意為她準備的。
她今天打扮得依舊精致，但眼底有遮不住的青黑，看來酒會那天的“手滑”事件，讓她沒睡好。
活該。
她看向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針，恨不得把我扎成篩子。但當別人看過去時，她又立刻換上那副柔弱的、受了委屈的小白花表情。
演技全用在這地方了。
圍讀開始。
前期還算順利。主要角色的演員功底都不錯，很快進入狀態(tài)。文字在聲音里活過來，權(quán)謀、愛恨、家國天下……會議室里漸漸只剩下臺詞聲和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輪到柳依依的重頭戲。
一場她飾演的妃子，在帝王（陸景琛飾）面前揭露女主陰謀，看似大義凜然，實則包藏禍心，極度考驗臺詞功力和情緒層次的戲。
她開口了。
聲音拿腔拿調(diào)，矯揉造作。不是表現(xiàn)角色的心機，而是純粹的……念臺詞。干巴巴，毫無感情。把角色的陰狠演成了浮于表面的瞪眼嘟嘴。
導演的眉頭皺了起來。
一段長長的、情緒需要層層遞進的獨白，被她念得如同嚼蠟，平鋪直敘。
最后一句臺詞落下。
現(xiàn)場有點尷尬的安靜。
副導演咳嗽一聲，剛想打個圓場。
柳依依卻搶先開口了。
她放下劇本，臉上帶著一種故作天真又挑剔的表情，看向我。
“莫總監(jiān)，”她聲音甜甜的，“這里我有點不明白呀。我這個角色，這個時候直接去告發(fā)女主，是不是太蠢了？邏輯不太通吧？感覺是為了沖突而沖突，有點……降智呢?！?/p>
她眨著眼，看似在討論劇本，實則字字句句都在暗指我這個編劇水平不行，邏輯有漏洞。
桌上的人神色各異。有人低頭憋笑，有人面露玩味，有人擔心地看我。
陸景琛也抬起頭，看向柳依依，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我放下筆，身體微微后靠，椅背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過來。
我看著柳依依，臉上沒什么表情。
“柳老師覺得哪里降智？”
柳依依被我平靜的目光看得有點不自在，強撐著說：“就是……太直接了呀，不符合常理。她應該更迂回一點……”
“常理？”我輕輕打斷她，聲音清晰冷靜，“柳老師是把自己代入角色了，還是用現(xiàn)代宮斗劇的套路在理解這個人物？”
柳依依一愣。
我沒給她反駁的機會，繼續(xù)道：“這個角色，出身卑微，憑借美貌和刻意模仿已故先皇后（男主白月光）才得到帝王一絲垂憐。她內(nèi)心極度自卑又極度貪婪。她見識短淺，格局狹小，她所有的陰謀詭計都來自于話本子和后宮婦人的小道消息?！?/p>
我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敲在空氣中。
“她此刻的‘告發(fā)’，根本不是經(jīng)過周密計劃的謀略，而是她所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最能快速打擊對手并彰顯自己‘忠誠’的方式。這是一種符合她認知水平和性格邏輯的、愚蠢又急不可耐的瘋狂?！?/p>
“這不是編劇的降智?！蔽夷抗鈷哌^全場，最后落回柳依依瞬間變得難看的臉上，“這是角色的愚蠢。柳老師如果連角色的人物內(nèi)核都理解不了，只會用自己淺薄的認知去質(zhì)疑劇本的邏輯……”
我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極淡的嘲諷。
“那我覺得，可能不是劇本的問題。”
噗——
不知道誰沒忍住，笑出了聲。
柳依依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手指緊緊攥著劇本，指節(jié)發(fā)白。她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我沒再看她，拿起筆，在她那頁劇本上快速劃了幾筆，寫了幾個字。
然后對導演說：“李導，這里我有點新想法。既然柳老師覺得原來的臺詞不夠‘迂回’，不如稍微調(diào)整一下。”
我看向柳依依，唇角彎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
“給她加幾句臺詞。讓她在告發(fā)時，刻意模仿先皇后生前說話的語氣和幾個小動作。”
“這樣，”我聲音平穩(wěn)，卻像冰錐一樣刺人，“既能體現(xiàn)她的心機和可悲，又能戳中男主的痛處，激起他更復雜的情緒反應。戲劇張力會更足，也更符合這個角色‘東施效顰’的本質(zhì)?！?/p>
“柳老師，”我看著她瞬間煞白的臉，“你覺得呢？這樣改，邏輯通了嗎？能理解角色的‘動機’了嗎？”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震驚。
不僅僅是震驚于我犀利精準的人物剖析，更震驚于我即興提出的修改方案。
太毒了。
也太絕了！
直接把這個角色的可悲、可恨、可憐，拔高了一個層次！而且完美契合情節(jié)和人物關(guān)系！
這需要多深的功底和對人物多透徹的理解？
導演猛地一拍大腿，眼睛放光：“好！這個改法好！絕了！莫總監(jiān)，就按您說的改！”
其他幾個主要演員也紛紛點頭，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滿了真正的佩服和敬畏。
柳依依徹底僵在了座位上。
臉色白得像紙。
身體微微發(fā)抖。
她怎么可能感覺不到？這修改簡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不僅要演出角色的惡毒愚蠢，還要演出那種拙劣的模仿！這對她的演技是極大的考驗！
演好了，是角色出彩。 演不好……她就是最大的笑話！
而我，根本沒給她拒絕的余地。
她剛才不是質(zhì)疑邏輯嗎？我現(xiàn)在把邏輯掰開了揉碎了喂給她，還給她“加戲”了。
她還能說什么？
說自己演不了？
那等于直接承認自己是個廢物。
她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聪蛭业难凵?，那怨毒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
我平靜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繼續(xù)吧?！?/p>
陸景琛一直看著我。
他的眼神極其復雜。
震驚，茫然，探究，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恍惚。
在他的記憶里，莫清是安靜的，甚至是有些木訥的。對表演的理解，僅限于影視劇里那些浮夸的套路。他曾經(jīng)甚至不耐煩地評價過她的想法“幼稚”、“可笑”。
可眼前這個女人……
冷靜，鋒利，專業(yè)得可怕。
她對人物的洞察力，對戲劇結(jié)構(gòu)的把握，那種信手拈來又能直擊要害的修改……
這種風格，這種敏銳度……
像一把鑰匙，猛地撬開了他記憶深處一個被塵埃覆蓋的角落。
那個匿名論壇，“星塵”。
那個在他事業(yè)最低谷、內(nèi)心最彷徨時，偶然遇到的，ID叫“Sing”的用戶。
他們曾經(jīng)徹夜長談電影，討論敘事，剖析人性。
“Sing”的想法總是那么獨特、犀利，一針見血，常常給他豁然開朗的感覺。她（他）是他的知音，是他靈感枯竭時的繆斯，是他那段灰暗日子里唯一的精神慰藉。
他甚至……對那個屏幕后面的靈魂，產(chǎn)生過模糊的依賴和好感。
他一直以為……一直以為那是柳依依的姐姐。
因為柳依依總是在他面前提及姐姐如何有才華，如何熱愛電影，甚至“無意”中透露姐姐好像也在用某個論壇……
可現(xiàn)在……
他看著眼前光芒四射、言辭鋒利如刀的莫清。
那個荒謬的、卻越來越清晰的念頭，再次瘋狂地鉆進他的腦海。
難道……
“Sing”……
是莫清？！
這個認知像一道驚雷，在他腦子里炸開。
炸得他四肢百骸都在發(fā)麻。
如果真是這樣……
那他過去都做了些什么？
他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是被刻意營造出來的幻影，狠狠傷害、推開了一個真正理解他、能與他的靈魂對話的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他的脊梁骨。
……
圍讀會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結(jié)束了。
柳依依幾乎是倉皇逃離，背影都透著狼狽和羞憤。
其他人看我的眼神，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崇拜。
陸景琛留在最后，他似乎想找我說話，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
但我沒給他機會。
我拿起劇本，直接走向?qū)а?，開始討論接下來的拍攝細節(jié)，完全把他當成了空氣。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僵硬的雕像，臉色難看至極。
……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
但我能感覺到柳依依那股壓抑不住的惡毒。她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加掩飾。
果然。
這天早上，我剛到公司，小助理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平板遞給我，臉色發(fā)白。
“莫、莫總監(jiān)……您看這個……”
熱搜榜上，#莫清 舊照#、#莫清 疑似被包養(yǎng)# 兩個詞條，一前一后，熱度飆升。
點進去，是幾張像素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穿著廉價的衣服，在某個看起來像片場角落的地方蹲著吃盒飯，樣子疲憊又落魄。還有一張，是一輛豪車的背影，女孩拉開車門上去，拍攝角度刁鉆，看起來曖昧不清。
配文寫得極其惡毒陰損。
“起底《鳳唳》新任總監(jiān)莫清神秘背景！疑似早年混跡底層劇組跑龍?zhí)?，生活窘迫，后突然出國留學，資金來源成謎？與國內(nèi)某大佬關(guān)系密切？所謂才華橫溢才女人設(shè)是否經(jīng)得起推敲？”
評論區(qū)更是不能看。 “臥槽？這么窮酸？哪來的錢出國？” “我就說嘛，突然空降，沒點背景誰信？” “被包養(yǎng)實錘了吧？那車一看就不便宜?！?“心疼我依依女神，跟這種資源咖在一個劇組……” “說不定獎項也是睡出來的呢[狗頭]”
水軍帶節(jié)奏，黑粉狂歡，吃瓜群眾被煽動。
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柳依依，你就這點能耐？
我看著那些照片，甚至有點想笑。
那是我最艱難的那段日子。為了攢錢，什么龍?zhí)锥寂?，一天吃一頓飯是常事。那輛豪車……是當時一個劇組副導的車，順路捎了幾個群演回市區(qū)而已。
這些陳年爛賬，她倒是挖得用心。
我沒說話，甚至臉色都沒變一下。
小助理快急哭了：“總監(jiān)，這……這怎么辦啊？要不要立刻發(fā)律師函？或者讓公關(guān)部……”
我擺擺手，示意她安靜。
幾乎就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
手機推送接連響起。
【快訊】：星耀娛樂官方發(fā)布律師聲明，嚴厲譴責針對我司高管莫清女士的誹謗行為，已保全證據(jù)，將追究法律責任。
【娛樂頭條】：海外頂尖電影學院官方賬號罕見發(fā)聲，曬出莫清（化名）在校期間獲得的最高榮譽獎學金證書及成績單，盛贊其“極具天賦與勤奮”、“是學院的驕傲”。
【業(yè)內(nèi)風向】：數(shù)位國際知名導演、制片人轉(zhuǎn)發(fā)相關(guān)新聞，并附言“莫清（Ghost）的才華毋庸置疑，是近年來最令人驚喜的編劇”、“期待與Ghost的下次合作”。
【八卦論壇】：匿名帖曝光大量柳依依早年未P圖照片，與現(xiàn)在容貌差異巨大，整容實錘清晰可見。同時附帶多段錄音文字版，內(nèi)容涉及柳依依團隊多次惡意搶截他人資源、買水軍黑對家等操作，時間、人物、金額列得清清楚楚。
輿論，瞬間一百八十度大反轉(zhuǎn)！
剛才還在狂歡的黑粉和水軍，瞬間被更大規(guī)模的嘲諷和謾罵淹沒。
“臥槽？？打臉來得太快！官方下場辟謠！” “獎學金成績單甩臉上！黑子臉疼嗎？” “國際大佬集體背書！這排面！誰還敢說Ghost沒才華？” “哈哈哈柳依依才是那個整容怪加資源咖吧！那些錄音惡心死了！” “之前罵莫總監(jiān)的出來道歉！” “笑死，柳綠茶想黑別人，結(jié)果自己底褲被扒了個干凈！” “酸雞跳腳罷了，莫總監(jiān)用實力碾碎一切！”
公司的內(nèi)網(wǎng)也炸了。
員工們看著那驚天逆轉(zhuǎn)，目瞪口呆。
“我靠……墨總這出手速度……也太快太狠了吧！” “直接國際頻道碾壓……柳依依這次踢到鐵板了！” “莫總監(jiān)這背景……硬得可怕??！” “以后誰敢惹莫總監(jiān)……死路一條……”
我放下平板，端起已經(jīng)微涼的咖啡喝了一口。
味道一般。
但心情不錯。
墨夜這家伙，辦事總是這么干凈利落，深得我心。
辦公室門被輕輕敲響。
墨夜倚在門框上，挑眉看我：“怎么樣？莫總監(jiān)，還滿意嗎？”
我點頭：“效率不錯。謝了?！?/p>
他笑：“份內(nèi)事。畢竟，你現(xiàn)在是我最重要的……”他拖長了語調(diào)，眼神曖昧，“合伙人。”
我白了他一眼。
就知道他沒正形。
……
總裁辦公室。
陸景琛看著電腦屏幕上那場迅速被鎮(zhèn)壓下去的風波，看著莫清那份漂亮得刺眼的成績單，看著那些國際大佬對她的盛贊。
他的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憤怒于柳依依的惡毒和無恥。
震驚于墨夜保護莫清的力度和速度。
更……為莫清曾經(jīng)吃過的那些苦，感到一種遲來的、尖銳的刺痛。
那些模糊的舊照里，她蹲在地上吃盒飯的樣子，像一根針，扎得他眼睛疼。
他那幾年……都在干什么？
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他給了她什么？
只有冰冷的離婚協(xié)議和羞辱。
煩躁和悔恨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他窒息。
他猛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插進頭發(fā)里。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電腦右下角一個很少點開的圖標。
“星塵”論壇。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一個瘋狂的念頭驅(qū)使著他。
他點開了那個塵封已久的軟件。
登錄。
找到那個灰色的、許久沒有亮起的頭像——“Sing”。
上一次對話，停留在三年前。
他顫抖著手指，敲下一行字。
發(fā)送。
“你還好嗎？”
幾乎是在消息發(fā)送成功的下一秒！
那個灰色的頭像，猛地亮了起來！
顯示【正在輸入…】！
陸景琛的心臟驟然停止！呼吸屏住！眼睛死死盯著屏幕！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
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條新消息，彈了出來。
只有一句話。
一句他爛熟于心、出自《心域》的、極其經(jīng)典的臺詞。
一句關(guān)于“偽裝與真實”的犀利剖析。
發(fā)送時間：現(xiàn)在。
陸景琛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后背瞬間被冷汗打濕！
瞳孔縮成了最危險的針尖大?。?/p>
巨大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驚駭和恐慌，如同海嘯般，將他徹底吞噬！
是她！
真的是她?。?！
【Sing】就是莫清！?。?/p>
那個在他最低谷時給予他光芒和力量的人！ 那個他曾經(jīng)在精神上依賴甚至傾慕的人！ 那個他以為早已香消玉殞、成為柳依依姐姐代名詞的白月光……
竟然……
一直就在他身邊！
被他用最殘忍的方式，親手推開！踐踏！傷害！
“哐當——！”
他猛地一揮手臂，桌上的文件、電腦、杯子……全部被掃落在地！
發(fā)出一片狼藉的巨響。
他卻毫無所覺。
只是臉色慘白地站在原地，渾身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完了。
他徹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