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疼你?！?/p>
這四個字，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秦知許的眼底，漾開了層層疊疊的漣漪。她就那樣怔怔地看著我，忘了流淚，也忘了言語。
那層包裹著她的、堅硬的冰殼，在這一刻，似乎出現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辦公室的門外，是整個部門同事們壓抑著的好奇和議論。門內，是兩個被過去和現在糾纏在一起的靈魂。
我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維持著蹲在她身前的姿勢，用我的掌心，包裹著她冰涼的手。無聲的陪伴，有時候比任何華麗的言語都更有力量。
過了很久，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什么都不知道?！彼穆曇羯硢。瑤е唤z自嘲，“你不知道我過去有多蠢。”
“我不需要知道。”我說，“我只知道，現在的你，值得被更好地對待?！?/p>
她低下頭，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這一次，不是因為憤怒和恐懼，而是因為……委屈。那些積壓了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她沒有嚎啕大哭，只是無聲地流著淚，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沒有勸她，只是靜靜地陪著。我知道，她需要把這些情緒都釋放出來。
那天下班，我沒有讓她自己開車。我讓她坐到副駕，由我來開。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在城市的晚高峰里，窗外的霓虹和喧囂，仿佛都和我們無關。
回到小區(qū)，我把車停好，和她一起上樓。
站在她家門口，她拿出鑰匙，卻遲遲沒有開門。
“我……”她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陪你?！蔽覜]等她說完，就替她做了決定。我知道，今晚，她不想一個人待著。
她點了點頭，打開了門。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她的家。
和她的人一樣，她的家，也是一種極致的、帶有距離感的精致。黑白灰的色調，極簡的家具，所有東西都擺放得井井有條，一絲不茍。整個空間，干凈、漂亮，卻唯獨缺少了一點……煙火氣。
“你隨便坐。”她說，然后走進廚房，給我倒了杯水。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著她有些蕭索的背影。我忽然明白了，她為什么會胃疼。這樣一個家，這樣一個連做飯的痕跡都沒有的廚房，她大概從來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
她把水杯放到我面前，然后在離我最遠的一個單人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你想聽嗎？”她忽然問，“我和他……過去的事?！?/p>
我點了點頭。
她看著窗外漆黑的夜，開始緩緩地講述。她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她和周啟明是大學同學，是設計界的金童玉女。他們一起創(chuàng)業(yè)，一起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她負責創(chuàng)意和設計，他負責運營和交際。她曾經以為，他們會是彼此的靈魂伴侶，會一起站到行業(yè)的頂端。
她毫無保留地信任他，與他分享自己所有的靈感、草圖、甚至是那些不成熟的、帶著瑕疵的半成品。
直到有一天，一個國際設計大獎的提名公布。獲獎作品，是他們工作室的，但設計師的名字，只有周啟明一個。而那個作品的核心創(chuàng)意，完全來自于她那本從未公開過的設計日記。
她去質問他，他沒有否認，反而理直氣壯地告訴她，她的性格太孤僻，不適合站在臺前，只有他，才能讓這個作品的價值最大化。
再后來，他架空了她在工作室的權力，收買了他們的團隊，還在外面散布謠言，說她江郎才盡，只會抄襲他的創(chuàng)意。
一夜之間，她從天之驕子，變成了人人喊打的竊賊。她被整個行業(yè)排擠，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那段時間，我連門都不敢出?！彼穆曇衾铮瑤е唤z輕微的顫抖，“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拉上窗簾，不見任何人。我甚至想過……就那么結束了。”
我聽著，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喘不過氣。
我無法想象，一個對設計抱有如此熱忱和才華的女孩，在經歷那樣的背叛和打擊后，是怎樣一個人，從深淵里爬出來的。
“后來呢？”我問。
“后來，我想通了。”她轉過頭，看著我，眼睛里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如果善良和信任換不來尊重，那我就收起它們。如果才華需要用獠牙來保護，那我就長出最鋒利的那一對。我花了三年的時間，在國外一家小公司從最底層的助理做起，用一個又一個的作品，重新證明了自己。然后，我回來了。”
她的過去，像一把帶血的刀。她親手拔出了那把刀，傷口雖然結了痂，卻在每個陰雨天，隱隱作痛。
而周啟明的出現，就是撕開了那道舊傷疤，讓它重新變得血肉模糊。
“所以，你明白了嗎？”她看著我，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什么女魔頭，我只是……一只受過傷，不得不豎起所有刺來保護自己的刺猬。”
“我明白。”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與她平視。
“秦知許，”我看著她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從現在開始，你不用再一個人當刺猬了。你的身后，有我?！?/p>
她看著我，眼眶又紅了。
“你就不怕……被我身上的刺扎傷嗎？”
“不怕?！蔽倚α?，伸出手，輕輕地捧住她的臉，“因為我知道，你的刺，只是你的盔甲?？紫旅妫悄阕钊彳浀牡胤??！?/p>
我的指腹，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頰。
她沒有躲。
我們就那樣對視著，在那個安靜得只能聽到彼此心跳的客廳里。
然后，我緩緩地，湊了上去。
在我的唇，即將觸碰到她的那一刻，我停了下來，給了她最后退后的機會。
她沒有退。
她只是，輕輕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