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冷的協(xié)議與溫熱的湯城市的霓虹透過落地窗，
在昂貴的意大利地毯上投下冰冷的光斑。顧衍扯開領帶，略顯疲憊地將自己摔進真皮沙發(fā)里，
空氣中還殘留著高級古龍水的尾調，混合著一絲不屬于這個家的、甜膩的香水味。
林晚端著一碗剛燉好的冰糖雪梨從廚房走出來，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她看到他眉頭緊鎖，
下意識地放柔了動作，將白瓷碗小心地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
碗底與玻璃桌面發(fā)出極輕的“叩”的一聲?！俺脽岷赛c吧，潤潤肺?！彼穆曇魷厝幔?/p>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顧衍沒看那碗湯，反而從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
隨意地丟在茶幾上，正好蓋住了碗沿升起的裊裊白汽。“簽了吧。”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甚至懶得寒暄，“清瑤回來了，她不能再受委屈，需要名分?！薄傲滞怼眱蓚€字映入眼簾，
像燒紅的烙鐵燙了一下她的眼睛。是《離婚協(xié)議書》。她的心臟猛地一縮，
那股熟悉的、針扎般的胃痛又開始隱隱作祟，喉嚨里泛起腥甜的鐵銹味。她強行咽了下去，
目光從協(xié)議書上移開，落在他冷漠的側臉上。沉默了大約十幾秒，
客廳里只有墻上昂貴掛鐘的滴答聲。“好。”她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像嘆息，
沒有一絲波瀾。沒有質問“為什么”，沒有哭訴“我為你付出了那么多”，
甚至沒有一絲猶豫。她只是默默拿起旁邊筆筒里他常用的那支萬寶龍鋼筆，
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一顫。她俯身，在乙方簽名處，一筆一劃，
極其工整地寫下“林晚”兩個字。筆跡清晰，卻透著一股耗盡了所有生命力的虛浮。
顧衍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爽快，連財產分割看都不看就簽字。
他預備好的所有說辭和警告都堵在了喉嚨里。他蹙眉打量著她。她最近瘦得驚人，
原本合身的家居服現在空蕩蕩地掛在她身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被揉搓過又展平的紙，
只有那雙曾經清澈、總是盛滿對他卑微愛意的眼睛，此刻卻像蒙上了厚厚的灰塵，黯淡無光，
深不見底。一股莫名的煩躁掠過他的心頭，但他很快將其歸咎于她的順從顯得太過晦氣，
沖散了他原本因為宋清瑤答應求婚而帶來的好心情?！八隳阕R相?！彼Z氣生硬，
試圖找回主導權，“這套房子和兩百萬補償金會過到你名下，以后……”“不用了。
”林晚輕聲打斷他，抬起頭，努力想對他擠出一個告別式的微笑，
嘴角卻沉重得如同掛了鉛塊，最終只形成一個苦澀的弧度，“我什么都不要。
祝你……和宋小姐幸福?！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她不再看他，
轉身走向臥室，腳步有些虛浮，仿佛踩在棉花上。關上門，
隔絕了客廳里那個她愛了十年、卻從未真正擁有過的男人。背靠著冰冷的門板，
她一直強撐著的身體終于垮了下來，猛地彎腰，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慌忙用早已備好的紙巾捂住嘴，殷紅的血點如同殘敗的梅花，迅速在白色紙巾上暈染開來，
觸目驚心。胃癌晚期。醫(yī)生的話冰冷而清晰地再次回響：“林小姐，已經廣泛轉移，
積極化療和靶向治療也許還能延長幾個月到一年的時間，
但過程會非常痛苦……”延長多久呢？半年？一年？
用來繼續(xù)眼睜睜看著他對另一個女人噓寒問暖、極盡溫柔？
用來繼續(xù)默默承受他生意不順或醉酒后的拳腳相向和刻薄言語？她太累了，
她的身體和靈魂都已經千瘡百孔，再也經不起一絲一毫的消耗了。她愛他，
從十六歲在校門口見到那個白衣少年第一眼起，就無可救藥地沉淪?？蛇@份深入骨髓的愛，
帶來的痛苦遠多于歡愉。像一把鈍刀，
日夜不停地、緩慢地切割著她的心臟、她的希望、她的健康。現在，
連這具軀殼也要徹底背叛她了。也好。她沿著門板慢慢滑坐在地上，
將咳血的紙巾緊緊攥在手心。這樣，就能徹底解脫了。再也不會痛了。
（二）寂靜的守望與無聲的救援林晚搬進了城郊一套租來的老舊小公寓里。她誰也沒告訴，
包括那個早年改嫁、關系疏離的母親。她只是辭掉了那份清閑的文職工作，
安靜地等待著生命終點的來臨，像一片悄然脫離枝頭的葉子，準備無聲無息地腐爛于泥土。
病痛的折磨日益加劇，嘔吐、疼痛、無休止的疲憊和咯血幾乎成了日常。
昂貴的靶向藥她只試了一個療程就放棄了，副作用讓她生不如死，
而且那點微薄的積蓄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她選擇了一種相對便宜的傳統(tǒng)止痛方案，效果甚微，
但至少能讓她在偶爾清醒的時刻，還能做一些想做的事。她還是會忍不住，
近乎自虐般地關注著顧衍的一切消息。通過財經新聞，
通過以前偶爾還有聯系的同學、朋友模糊的提及。
聽說他的公司因為一個重大投資失誤陷入了巨大的資金危機，銀行催貸，股東施壓，
焦頭爛額。聽說他為了融資四處奔走，求告無門，甚至不惜低價變賣部分資產。
聽說他和宋清瑤似乎并不像外界看來那么甜蜜，時常為了錢和壓力爭吵不休。又一個深夜，
林晚又一次在劇烈的咳嗽和咯血后緩過氣來，冷汗浸透了她的睡衣。她打開筆記本電腦，
屏幕上冷白的光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關于顧氏集團搖搖欲墜的負面新聞鋪天蓋地，
股價走勢圖跌得令人心驚。她的手指顫抖著，幾乎是憑借本能，撥通了一個記憶深處的號碼。
那是父親生前的一位故交，一位姓張的金融界大佬，小時候曾抱過她，
開玩笑說要認她做干女兒。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對方的聲音帶著被打擾的不耐和疏離：“哪位？”“張伯伯，是我，
林晚……”她的聲音因為虛弱和緊張而有些沙啞，“很抱歉這么晚打擾您……關于顧氏集團，
關于城南那個項目，我……我有些不太成熟的想法，
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她幾乎是屏住呼吸，用盡全身力氣保持著語氣的鎮(zhèn)定和邏輯的清晰，
將自己關在房里分析了幾天幾夜的成果，條分縷析地闡述給對方聽。如何盤活那個項目，
如何引入新的資本，風險點在哪里，利潤空間有多大……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顧衍公司的運作，
了解他的優(yōu)勢和短板。電話那端沉默了良久，才傳來張總略顯復雜的聲音：“晚晚，
你……你這是何苦？據我所知，顧衍他……”“張伯伯！”林晚急切地打斷他，
語氣里帶著近乎哀求的意味，“求您，別問為什么。這些分析如果有用，
請您……請您務必以您自己的名義或者別的什么方式幫他一把，千萬不要……不要提我。
求您了！”劇烈的咳嗽再次涌上，她死死捂住話筒，憋得眼淚都出來了。“……唉，
你這孩子。”張總長嘆一聲，“資料發(fā)我郵箱吧。我看看。”“謝謝您！真的，太感謝您了！
”林晚哽咽著掛斷電話，虛脫般地倒在冰冷的椅子上，渾身冷得瑟瑟發(fā)抖。胃里翻江倒海，
剛吃下去的止痛藥似乎下一秒就要吐出來。這僅僅是開始。接下來的日子，
后所有的人脈——父親生前留下的那點微薄情面、自己曾經在工作中積累的極其有限的關系，
以及這些年偷偷攢下的、原本打算用作治療的所有積蓄，甚至不惜放下所有的尊嚴，
去低聲下氣地懇求那些早已疏遠的故人，只為了能暗中幫他搭上一根又一根救命稻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能力和野心，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一點恰到好處的助力，就能翻身。
做完這一切，她常常會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一樣，倒在沙發(fā)上很久都動彈不得。
身體像散了架一樣疼痛，心里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手機猝然響起，
屏幕上跳躍著“顧衍”的名字。她的心還是會條件反射般地、劇烈地揪緊，
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接起電話，
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喂？”“林晚！
”他的聲音帶著慣有的不耐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你是不是背著我跟王總說了什么？
他那邊僵持了那么久，怎么會突然松口答應注資？”“我沒有。”她否認，聲音輕而淡，
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漠然，“可能是宋小姐幫的忙吧，她家世好，人脈廣，對你又用心。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似乎被“宋小姐”三個字取悅了，語氣下意識地緩和了些許，
卻依舊帶著居高臨下的施舍意味：“……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以后沒事別給我打電話，
清瑤不喜歡我們再有任何聯系?！薄爸懒恕！彼p聲應道，
仿佛在說明天天氣如何一樣平常。聽著電話里傳來的忙音，林晚握著手機，久久沒有動作。
窗外的天色漸漸泛出灰白，又是一夜未眠。身體的疼痛和心里的荒涼交織在一起，
她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三）卑微的托付與可笑的自我疼痛發(fā)作得越來越頻繁，
強度也越來越駭人。最強效的止痛針效果維持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林晚清晰地感覺到，
生命正在以一種無法挽回的速度從她體內流逝。時間真的不多了。
在一個相對清醒的、疼痛稍有緩息的下午，
她做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荒謬、卑微到塵埃里的決定——她要去見見宋清瑤。
她強撐著洗了個澡，換上了一件自己最好、但顯然早已過時的米色連衣裙，
甚至還淡淡地撲了點粉，試圖掩蓋臉色的慘白和病容。
她精心挑選了一家安靜且消費不菲的咖啡館，提前到了，選了一個靠窗的隱蔽位置。
當宋清瑤穿著一身當季最新款的香奈兒套裝，拎著價值不菲的鉑金包，
妝容精致、身姿搖曳地出現在咖啡館門口時，林晚恍惚了一下。
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宋清瑤身上，她整個人都在發(fā)光。
那是健康、明媚、被富足生活和愛情滋養(yǎng)著的女人才會有的狀態(tài)，
與自己這副形銷骨立、茍延殘喘的模樣形成了慘烈的對比。“顧太太……哦不對，
瞧我這記性，”宋清瑤在她對面坐下，姿態(tài)優(yōu)雅，眼神里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打量和輕蔑，
“是林小姐。找我有事？如果是關于阿衍，我想我們之間實在沒什么好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