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陸明被歹人暗算，中了虎狼藥。我自薦枕席為他解毒。我們纏綿了一夜。
第二天他清醒了，眉頭緊鎖，迅速披上散落在床邊的外衣。我看出他眼底的懊悔與不甘，
便主動對他說：「昨夜是權(quán)宜之計，不必你負(fù)責(zé)。」他神色一松：「那就好，不瞞你說，
我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我愣了一下：「意中人？」他正色道：「是，
年末我便要上門提親。到時候相見，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應(yīng)當(dāng)知曉分寸?！?/p>
1靜默半晌，我強(qiáng)牽唇角：「放心，我知道的。我們自幼一同長大的情分，我豈會不懂？」
陸明面露釋然，起身更衣，晨光在他緊實(shí)的肌理上鍍了層金邊?！赴⒘?，你放心，
我會補(bǔ)償你的。我有個同僚家世、樣貌不比我差，到時候介紹給你認(rèn)識?！古R出門際，
他忽又回首：「阿璃，幼時我們約定，誰先覓得良緣，另一人須真心祝福。
你……會祝福我的，對嗎？」我維持著笑意：「當(dāng)然，陸明。到時候你們成親，
我一定讓爹爹給你們準(zhǔn)備厚厚的禮金。」他唇角微揚(yáng)，掩門而去。室內(nèi)只余冷寂，
我拾起床頭話本——這是陸明前日才為我搜羅來的新話本。話本里無論故事怎么曲折，
最后主人公們總是幸福地在一起了。可我與陸明，卻永無可能。我與他從小相識，
這是我喜歡他的第七年。昨天我們?nèi)⒓雍糜训纳昭?，結(jié)果他卻被歹人暗算，中了虎狼藥。
我自薦枕席為他解毒，心中還帶著一絲期許。清晨醒來，我懷揣著隱秘與歡欣向他望去，
卻見他眉間深蹙，頓時如墜冰窟。昨夜的旖旎都化作荊棘刺痛肌膚，
我故作自然道：「昨夜是權(quán)宜之計，不必你負(fù)責(zé)。」我清楚地看到陸明松了一口氣，
臉上浮起一絲笑容?！改蔷秃??！蛊鋵?shí)我一直覺得陸明對我不是沒有情誼。從小到大，
我們一起度過了那么多歡樂的時光。陸明從小就很挑食，為他我練就了一手好廚藝。
他最愛的西湖醋魚是我的拿手好菜。我們一起逛燈會，一起放風(fēng)箏，一起作畫。他對我很好，
每年都用心為我準(zhǔn)備生辰禮物，給我買愛吃的糕點(diǎn)和我喜歡看的話本子。時間久了，
我竟生出了錯覺，讓我誤以為這場戲并不是只有我一個入迷。原來，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愿。
以前，我總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多人喜歡看話本子?，F(xiàn)在我終于明白了。
因?yàn)楝F(xiàn)實(shí)中實(shí)現(xiàn)不了的，話本子里卻可以實(shí)現(xiàn)。2第二天中秋節(jié)，
我們?nèi)蚁裢Ｒ粯尤リ懠页詧F(tuán)圓飯。我們兩家關(guān)系很好，爹爹與陸伯伯是舊友，
兩人一起從軍有著過命的交情。后來爹爹解甲經(jīng)商，陸伯伯則一路升到了大將軍的位置。
戰(zhàn)場上他們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所以他們約定每年的中秋節(jié)都要一起過。
謝管家領(lǐng)著我們到了前廳?？吹疥懨魃磉叺呐訒r我愣了一下。飯桌上，
陸明身旁坐著一個白色錦衣的女子，眉眼如畫，肌膚如玉般潔白細(xì)膩，
全身都透露出清冷脫俗的氣質(zhì)?！高@是——」娘親也愣了一下。
「這是柳太傅家的小女兒婉婉，陸明的意中人?！龟懸虧M臉笑容地介紹道。
「這小子年紀(jì)也不小了，之前讓他早點(diǎn)把親事定下來，他一直不愿，直到遇到了婉婉?！?/p>
陸明對我像往常一樣笑著，一雙桃花眼彎著恰到好處的弧度?！赴⒘?，
今日我特意交代廚房做了你最喜歡的紅燒肉，快來嘗嘗。」我看了他一眼，
故意挑了一個離他最遠(yuǎn)的位置坐下。他嘴角的笑容一頓。飯桌上沒有往日的熱鬧，
我安靜地吃飯，沒有說話。陸姨出聲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她用心夸贊著柳婉婉：「婉婉從小跟在柳太傅身邊學(xué)習(xí)書法，一手好字深得柳太傅的真?zhèn)?。?/p>
娘親滿臉贊賞地說道：「婉婉當(dāng)真是蕙質(zhì)蘭心，名門毓秀，陸明也是少年天才，
才十七歲已經(jīng)在軍事上大展拳腳，未來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兩個人當(dāng)真是天作之合。」
娘親看了一眼低頭吃飯的我，憂心地說道：「不像我們家阿璃從小就不聰明，還認(rèn)死理，
長得還像他爹，真擔(dān)心以后嫁不出去怎么辦？」娘親平日在家也這樣說我，
可今日在陸明與柳婉婉面前，我卻覺得如坐針氈?！赴⒘莻€心善的好孩子，
又作得一手好畫，會有自己的福氣的?！埂傅溉绱税伞！沽裢裢蝗婚_口：「阿璃，
你喜歡什么樣的男子？我叔伯家有好幾個哥哥，每個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子，
我可以介紹你們認(rèn)識?！刮颐銖?qiáng)地笑著：「不用了，我如今一心只想提升畫技，
還從未想過這些?！沽裢裥π?，挽起陸明的手說道：「女子總歸是要嫁人的，
這些事還是要早做打算。我聽陸明說你們從小一起長大，這情誼可真讓人羨慕?！?/p>
「這有什么，怎么也比不上我和你的情誼?！龟懨鳡科鹆裢竦氖郑一ㄑ劾餄M是繾綣。
「我倆就是好朋友，對吧，阿璃？」陸明挑眉看我，眼中帶著警告。喉間澀痛，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對，我們是好朋友?！刮页读顺蹲旖?，心中有個聲音在叫囂，
它說：沈璃，是你自作自受?！改且彩俏业暮门笥蚜恕！沽裢裥v如花，
「如果有中意的人，一定要告訴我們?！埂赴⒘?，你也是時候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p>
陸明目光落到我身上?！负?。」我?guī)缀鯇⒋揭С鲅?。我以為我會哭，可是我沒有。
眼睛干干的，身上還帶著昨夜的酸痛。飯桌上氣氛融洽極了，
娘親與陸姨一直說著陸明與柳婉婉有多般配。他們看著彼此，笑得情意綿綿。確實(shí)，
他們倆不管是從外貌、家世、還是學(xué)識都是天生的一對。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可笑的小丑，
妄以為陸明愛著我。我控制著自己不去看他們，可指甲深深地陷進(jìn)肉里，
直到娘親給我夾菜滿眼笑意地問：「阿璃，什么時候你也帶一個心上人回來？」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可我卻如何也笑不出來。我無法再待下去，
我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戈懖懸?，我突然身體不適，先回去了?！?/p>
3回到家我本想去書房作畫，可心里亂糟糟的，什么也畫不出來。我索性出門，去買話本子。
八月桂花開了，到處都飄著桂花的香味。陸明喜歡桂花，
每年這個季節(jié)我都會送他我親手做的桂花香囊。以后，我再也不需要做了。
書鋪里面有一對少年少女，好似是結(jié)伴來買書。像曾經(jīng)的我和陸明。突然想起小時候，
我說話遲，眾人都擔(dān)心我是啞巴，只有陸明一遍一遍地和我說話。
我會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陸明的名字。長大后我喜歡看話本子，
陸明每月十五號都陪我去買話本子。每次我都要花很長很長的時間挑話本子，
陸明總在一旁嘟囔：「下次不陪你來了?！沟窍麓?，下一次他還是會陪我來。
他真的很好很好，只有一點(diǎn)不好。就是他不喜歡我。也不是他不好，是我不夠好。
他總是人群中最出眾的那個人，只有像柳婉婉那般皎若明月的女子才剛好與他相配。
而我太普通太平凡，他又怎么會喜歡我。那些年少一起度過的時光，已經(jīng)是我莫大的僥幸。
我挑了幾本好看的話本子，付錢回家。書鋪掌柜熟稔地和我打著招呼：「今日一個人來呀，
陸公子沒有來？」「他不會再來了?！刮掖瓜卵酆熣f道。出了書鋪，
卻突然看到街角兩個人影依偎著走在路上。男子一襲緋紅錦衣，身材高大挺拔。
女子一襲白衣，清高冷艷，皎潔的皮膚在月光下泛著白光。是陸明和柳婉婉。
他們不知說到什么，兩個人都淺淺笑起來。柳婉婉踮起腳尖，親吻陸明的唇，陸明抱緊她，
回應(yīng)著這個吻。曾經(jīng)我們一起走過無數(shù)次的街角，站著登對的他們。連我也不得不承認(rèn)，
他們美好得像一幅畫。我愣了兩秒，手中的話本子滑落在地上。陸明看到了我，
也看清了我眼里的絕望，可他并沒有停下動作。他俯首加深了這個吻，目光如刃。
明明還是秋天，我卻覺得徹骨的寒冷。4十月初八是我的生日，陸明早早就約我一起吃飯。
「中午我們?nèi)ソ瓭M樓，給你準(zhǔn)備了生辰禮物?！龟懨髅磕甓紩o我準(zhǔn)備生辰禮物，
從前我收到禮物總是滿心雀躍。可是今年，我卻不得不拒絕?！戈懨鳎?/p>
你以后別再給我送禮物了?！埂甘且?yàn)橥裢駟幔俊龟懨靼欀紗柕?。「你有了心愛的女子?/p>
又馬上要定親了，再送我禮物于理不合?！闺m然我喜歡陸明，可是他有了喜歡的人，
我也會祝福他。就算沒有柳婉婉，也會有別人?？傊粫俏摇！竿裢裰肋@事，
她沒有那么小心眼?！龟懨鹘忉尩馈！覆徽f了，我急著回家。」不容我拒絕，
陸明就匆匆跑遠(yuǎn)了。我站在原地，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覺，
胸腔里的血液像青梅汁一樣透著酸澀。有時候我寧愿他對我別這么好，讓我徹底斷了念想。
可他總是這樣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再給我一點(diǎn)點(diǎn)溫暖，讓我甘之如飴。柳婉婉當(dāng)然不在意，
因?yàn)樗狸懨鞑粫矚g我。她也知道，我不會成為她的威脅?？晌遥瑓s沒辦法不在意。
中午，我走進(jìn)江滿樓。沒想到一進(jìn)門，就看到桌上坐著三個人。柳婉婉坐在陸明身邊，
對面還坐著一個我不認(rèn)識的男子。男子一襲白衣，劍眉星目，玉樹臨風(fēng)。
陸明朝我揮手：「這邊，阿璃?！箘傋?，陸明就對我介紹身旁的男子：「這是我的同僚，
衛(wèi)錚，衛(wèi)太守之子，現(xiàn)在在大理寺任職?！刮也幻魉缘乜粗懨?，
不懂他為什么要介紹得這么詳細(xì)。只見他看著我，一雙桃花眼對我眨著眼睛。一瞬間，
我突然想起那日他對我說過的話：「我有個同僚家世、樣貌不比我差，到時候介紹你們認(rèn)識。
」原來他不是為了給我慶祝生日，而是為了給我做媒?；腥粢慌璞?dāng)頭潑下，
寒意頃刻間爬滿四肢百骸。我想此時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可我控制不住。
我可以接受陸明不喜歡我，可我卻接受不了他親手把我推向別人。他明知道我喜歡他，
可他卻這樣殘忍。陸明沒有察覺我的情緒：「怎么了，阿璃？」我低下頭沒有說話，
衛(wèi)錚見我沒有說話也不惱，含笑說道：「許是第一次見我，有些害羞?！刮姨ь^看向衛(wèi)錚，
他眼中笑意盈盈。我不應(yīng)該因?yàn)殛懨骶瓦@樣冷冷對他。我強(qiáng)撐著揚(yáng)起笑臉：「你好，衛(wèi)公子，
你和陸明一樣喚我阿璃便好?！埂改愫?，沈小姐，你喚我衛(wèi)錚就好。」他笑著與我打招呼。
陸明將一個木盒遞給我，是我前幾日在玉齋看過的手鐲。我心里一動，
沒想到那日我只是停留了幾眼，他就注意到了?！附o，婉婉給你挑的，怎么樣，好看吧？」
我接過木盒的手一怔。柳婉婉笑著說道：「那日我和陸明逛街，看到這個玉鐲覺得很適合你，
就買了下來，喜歡嗎？」我突然覺得人生真是荒謬又有些可笑。
沒想到我與柳婉婉的眼光這樣相似，不僅喜歡一樣的玉鐲，還喜歡一樣的男子。
她其實(shí)是個不錯的女子。她應(yīng)該早就看出來我喜歡陸明了，可她什么都沒有說。我彎起唇角，
寸寸凌遲自己的心：「很喜歡，謝過婉婉。」5那次見面后，陸明又約了我?guī)状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