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清楚她不喜歡我,可我沒料到,即使陪她走過這么多年風風雨雨,她對我的情分竟淡薄至此,連一絲漣漪都吝于泛起。
我和蘇晚是大學校友。
她是法學院前途無量的高材生,我是藝術(shù)系里默默無聞的吊車尾。
大一時,學校組織了一場關(guān)于大學生防騙與維權(quán)意識的講座。
剛結(jié)束魔鬼軍訓的我們,在烈日下暴曬了一天,只想癱倒,誰有心思聽這種枯燥的東西?
整個禮堂怨氣彌漫,睡倒一片。
直到蘇晚走上講臺——原本的講師臨時有事,派得意門生代勞。
她一出現(xiàn),我瞬間清醒了。
沒辦法,食色性也。
她身姿高挑挺拔,站在那里便是風景。
神色清冷,眉眼深邃,開口說話時條理清晰,語速從容,硬是把一個枯燥的講座講得引人入勝。
臺上那個光芒四射的她,像一道閃電劈中了我情竇初開的心房。我就這樣一頭栽了進去,結(jié)果可想而知。我追著她跑了整整半年,她也避我如蛇蝎地躲了半年。
那時的我年輕氣盛,為了所謂的“愛”可以不顧一切,帶著一股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傻勁。
但我沒意識到,這種“孤勇”對別人而言是種困擾。
有一次,我再次攔在她面前,獻寶似的遞上親手做的糕點。
她那雙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問:“你每天這樣追在一個對你沒感覺的人身后跑,荒廢學業(yè)和時間,難道沒有自己的事要做嗎?”
我那時遲鈍得可憐,傻乎乎地答:“我要做的事就是追到你??!”
說完,還委屈地舉起手指上被烤箱燙出的水泡,“你看,好疼?!?/p>
她的目光冷淡地掃過我的手指,落回我臉上,眉心微蹙,輕輕嘆了口氣,語氣帶著困擾:“你做的這些感動不了我,顧嶼。你只是在自我感動,而且你的自我感動會給我?guī)砗艽筘摀?。?/p>
她看著我開始泛紅的眼眶,斟酌了一下措辭,還是殘忍地補充道:“況且,我真的不喜歡你。你很好,但我永遠不會喜歡你這種類型的男生。明白嗎?”
“我這種類型的男生”。我頹然跌坐在路邊的花壇上,咀嚼著她的話。
我普通、平庸、得過且過,貪吃嗜睡,胸無大志。
而她心底的那個人,一直是沈聿那樣的存在。他們是法學院交相輝映的明珠,優(yōu)秀、獨立、鋒芒畢露。
他一定不會像我一樣,卑微地追在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身后,乞求一點垂憐吧?
那之后,我便識趣地從蘇晚的世界里消失了。
后來朋友問我:“你到底喜歡蘇晚什么?就圖她那張臉?她那樣對你,你圖什么?”
圖什么?
或許,是某次暴雨天,我偶然看見她在學校北門荒僻的小樹林里,撐傘蹲在地上,耐心地哄一只渾身濕透、瑟瑟發(fā)抖的流浪小奶貓出來。
然后,她那么溫柔地將那只臟兮兮的小東西裹進自己的外套里,帶回了宿舍。
雨幕滂沱,她側(cè)臉的溫柔卻像一道光,穿透了雨簾,重重砸進我心里。
那一刻,我恍惚地想:我也是只流浪貓啊,從小被父母拋棄,也是這樣跌跌撞撞長大的。
她對一只素不相識的流浪貓都能如此溫柔,那對我呢?會不會也露出那樣的神情?
現(xiàn)在想來,真是可笑。她所有的溫柔,都慷慨地給予了除我之外的眾生。
蘇晚是在一周后回來的。
我在客廳冰冷的空氣里飄蕩了七天。
奇怪的是,她明明有鑰匙,卻一直固執(zhí)地敲著門,仿佛在期待某個熟悉的身影會像往常一樣跳出來給她開門。
以前我活著的時候,每次她出差回來,我都會掐著時間等在門口。
飛機晚點,我就坐在樓梯臺階上,眼巴巴地望著。
當她的身影在樓梯口出現(xiàn)時,我會像顆炮彈一樣撲上去抱住她,因為分開的每一天,思念都像藤蔓瘋長。
她總會冷淡地推開我,說一句:“別鬧?!?/p>
而我,每次都會準備好豐盛的晚餐,因為知道她出差應(yīng)酬吃不好,她年輕時落下的胃病總讓我揪心。我最拿手的,全是養(yǎng)胃的菜。
大概是沒人應(yīng)門,隔壁熱心腸的方阿姨探出頭來:“小蘇啊,出差回來了?別敲了,小顧不在家,我快一個星期沒見他了。你是不是忘帶鑰匙了?小顧在我這兒放了一把備用的,就怕你哪天忘帶。他現(xiàn)在不在,你要用嗎?”
過了幾秒,我聽見蘇晚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砂礫:“不用?!?/p>
她終于用自己的鑰匙開了門。
然后,她就站在玄關(guān),一動不動了。
她走那天匆忙,陽臺的厚窗簾拉著,屋子里光線昏暗,空氣沉滯。
茶幾上那束我精心挑選的多頭玫瑰,已經(jīng)完全枯萎焦黑。
屋子里一片狼藉:喝了一半的涼茶壺、長出霉斑的水果、拆開吃了一半的薯片袋、細小的塵埃在稀薄的光柱里無聲飄浮……
還有我的骨灰盒——殯儀館贈送的那個最便宜的白色小方盒——就隨意地放在那束枯死的玫瑰旁邊。
我活著的時候,這個家從未如此凌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