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生猛地松開掐著我脖子的手,像是碰到了燒紅的烙鐵,他驚恐地后退一步,看看我,又看看山澗方向,臉上是完全的不知所措和駭然。
“根生!根生!咋辦?。 彼锓磻?yīng)過來,發(fā)出哭嚎,一把拽住兒子的胳膊。
“井……井水……”他爹哆嗦著嘴唇,猛地看向院門外那口老井的方向,仿佛那里面會沖出噬人的猛獸。
晚了。
我已經(jīng)趁著他松手的力道,癱軟地靠在老槐樹上,劇烈地咳嗽著,血沫從嘴角不斷溢出,喉嚨痛得像是被烙鐵貫穿。但我看著他們此刻的驚惶、恐懼、崩潰,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籠罩了我。
半年的屈辱、絕望、每一次無聲的丈量、每一次刻下標記時的忐忑與希望,都是為了這一刻。
洪水的咆哮聲已經(jīng)震耳欲聾,甚至能聽到墻體倒塌、屋梁斷裂的可怕聲音,由遠及近,死亡正貼著地面席卷而來。
院子里,李根生一家徹底亂了。
他娘哭喊著往屋里跑,又想搶出點東西,絆倒在門檻上。他爹像是沒頭蒼蠅一樣亂轉(zhuǎn),嘴里念念叨叨。李根生則臉色慘白,看看爹娘,又看看我,最終求生本能壓過了一切,他猛地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竟不再管父母,轉(zhuǎn)身就想往院子側(cè)面的高地跑。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翻涌的血腥味,扶著樹干,艱難地站穩(wěn)。
我知道那條側(cè)面的小路,它通往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坡,那是村里唯一可能暫避洪水的地方。但洪水的速度和力量,會遠超他的想象。
冰冷的雨水開始大滴大滴地砸落,密集得像是天上破了個窟窿。風卷著水汽,腥得令人作嘔。
遠處,哭喊聲、驚叫聲、房屋倒塌的巨響、洪水恐怖的咆哮,已經(jīng)混成一片,吞噬了整個夜晚。
我最后看了一眼這間囚禁了我半年的院子,看了一眼在災(zāi)難面前原形畢露、倉皇奔逃的一家人,轉(zhuǎn)身,拖著那條依舊鎖在腳踝上、卻不再能禁錮我的鐵鏈,一步一步,走向我早已觀察好的、另一個方向的更高處。
每一步,腳踝上的鐵鏈都在泥水里嘩啦作響,沉重無比。
每一步,喉嚨都痛得如同刀割,呼吸帶著嘶嘶的血氣。
但每一步,都比之前,更遠離那片正在被徹底毀滅的地獄。
洪水巨大的轟鳴和村莊被撕裂的聲音成了我身后唯一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