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根手指懸停在冰冷的回車鍵上方，如同即將扣動扳機的五支槍。網(wǎng)吧昏昧的光線里，只有一排屏幕幽幽亮著，映著我們繃緊的下頜線。空氣凝滯，只有機箱風扇低沉的嗡鳴在耳膜上震顫。我深吸一口氣，喉間滾過那個早已在胸腔里沸騰千百遍的字眼：
“上！”
指尖落下，五聲清脆的敲擊幾乎融為一聲炸雷。屏幕瞬間撕裂了黑暗，短暫刺眼的白光閃過，幽深、壓抑的景致如同墨汁般暈染開來——枯槁扭曲的樹木如同伸向天空的鬼爪，灰敗的泥土裸露著龜裂的傷痕，渾濁的血色霧氣在低洼處無聲流淌，凝結(jié)成瘴。幾座墳頭在視野盡頭，。沒有鳥鳴，沒有蟲嘶，只有一種滲入骨髓的、帶著鐵銹和腐爛氣息的死寂。屏幕中央，幾個猩紅的系統(tǒng)大字如同凝固的血痂，無聲地昭示著此地的身份：**紅名村**。
“我……操……”胖子倒抽一口涼氣，聲音在耳機里帶著明顯的顫音，“瘋子，這……這他媽是陰曹地府十八層哪一層？比銀杏村那邊邪門一萬倍！”他的“蠻牛”角色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沉重的腳步在死寂中踏起一小片灰燼。
偉哥的“踏山河”沉穩(wěn)地轉(zhuǎn)動視角，掃視著這片不毛之地，低沉的聲音響起：“規(guī)則之外，懲罰之地。”他總能一針見血。
李亞楠沉默著，她的“道法自然”靜靜地站在原地，在這污濁的空氣中顯得格格不入，又異常堅韌。德文的“烈焰焚城”則好奇地來回走動，試圖去觸碰空氣中一縷凝滯的血霧，那霧氣卻如活物般詭異地滑開了?！按碳?！真他媽刺激！”他的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別問這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這是咱們崛起的起點?！蔽业穆曇綦m然不大，但是每個字都清晰的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艾F(xiàn)在，所有人，聽我指令，手指放好——按 F12！”
指令簡潔而突兀。胖子幾乎條件反射般吼出來：“F12？不是截圖鍵嗎？這鬼地方截個屁……”話雖如此，他的手指還是第一時間重重敲了下去。
“咔噠?！?/p>
“咔噠?！?/p>
“咔噠?！?/p>
“咔噠?！?/p>
四聲清脆的按鍵聲幾乎是同時響起，如同四顆釘子楔入死寂。緊接著，我的手指也重重落下。五臺屏幕上，游戲原本陰郁的畫面邊緣，瞬間被一層極其突兀的、帶著劣質(zhì)塑料感的淺藍色邊框所切割。一個簡陋得近乎原始的窗口，如同幽靈般浮現(xiàn)在游戲界面的正中央。
那窗口的樣式，帶著早期 Windows 98 特有的粗糙像素感。標題欄是刺眼的深藍色，上面用方正而毫無美感的白色宋體寫著兩個冰冷的大字：【疾風】。下方是幾個同樣方正、邊緣帶著鋸齒的灰色按鈕：【登錄】、【設(shè)置】。窗口主體部分則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網(wǎng)吧角落這方寸之地，空氣驟然變得粘稠而詭異。五雙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個格格不入的藍色窗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窗外城市的喧囂被徹底隔絕，只剩下機箱風扇的嗡鳴被無限放大，仿佛某種龐大機器在黑暗深處啟動的預(yù)兆。
“瘋……瘋子……”胖子咽了口唾沫，聲音干澀，“這……這就是你說的……‘鑰匙’？怎么看著像病毒彈窗？”
“別廢話！”我低喝一聲，目光銳利地掃過身邊四張驚疑不定的臉，“看到那個【登錄】按鈕沒有？點擊它！然后，輸入賬號：**X7K9P2Q**，密碼：**T3N1G7H**。一個字母、一個數(shù)字都不許錯！立刻！”
這是我精心構(gòu)筑的堡壘，一道無形的枷鎖。賬號密碼毫無規(guī)律，是我用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字母數(shù)字堆砌出的亂碼，它們本身毫無意義，唯一的作用就是鎖死這個“鑰匙”。一旦有人無意間得到這個封包程序，沒有這串如同咒語般的亂碼，它也只是一堆無用的數(shù)據(jù)廢鐵。
鍵盤聲再次密集響起，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鄭重。胖子一邊嘟囔著“這他娘什么鬼密碼”，一邊笨拙地一個鍵一個鍵地敲擊。偉哥的手指則穩(wěn)定而精準，屏幕的光在他鏡片上快速跳躍。李亞楠沉默依舊，側(cè)臉在屏幕微光下顯得異常專注。德文則是一臉“破解機密”的興奮，輸入得飛快。
當最后一個字符輸入完畢，五個人幾乎同時按下了回車鍵。
嗡——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風扇聲掩蓋的電子蜂鳴，仿佛從機箱深處傳來。屏幕上，那沉寂的灰色進度條猛地一跳！一道刺目的、仿佛淬煉過的液態(tài)金屬般的亮銀色光芒，如同奔騰的熔巖，瞬間注滿了整個進度槽！那光芒如此熾烈，甚至短暫地壓過了游戲畫面本身的幽暗！
“成了！”德文壓抑著低吼，拳頭在桌下攥緊。
胖子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瘋狂流淌的代碼，喃喃道：“我滴個乖乖……這玩意兒……是活的？”
偉哥的鏡片反著光，看不清眼神，但嘴角似乎繃得更緊了。
李亞楠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下。
我懸在嗓子眼的心，終于重重落回胸腔。成了！這把打開未來的“鑰匙”，終于被我們五個，牢牢握在了手中！那瘋狂滾動的綠色代碼，就是我們撕開這個虛擬世界真相的獠牙！
我迅速拉回心神，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指揮腔調(diào)，“現(xiàn)在，所有人接受我的組隊邀請’！”
“跟我來！”我操控著“瘋魔”，毫不猶豫地朝著紅名村邊緣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奔去。身后跟著四個穿布衣的小人如同最忠誠的衛(wèi)星，緊緊相隨。
“我……我的老天爺……”胖子張著嘴，下巴都快掉到鍵盤上了，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扭曲變調(diào)，“這……這他娘的……是做夢吧？整個盟重……全是我們的了？全是怪？！”
“瘋子……”偉哥的聲音也罕見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你……你到底把我們帶到了一個什么樣的地方？”
李亞楠沒有出聲，但她的“道法自然”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木劍，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德文則激動地狠狠捶了一下大腿，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呼：“臥槽！臥槽！臥槽！發(fā)了！這他媽是進了怪物銀行的金庫啊！”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我們五人。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血液沖上頭頂，指尖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麻。眼前這由無數(shù)怪物構(gòu)成的“財富”海洋，在死寂的月光下散發(fā)出致命的誘惑力。
“都給我冷靜！”我強行壓下幾乎要沖出口的吶喊，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fā)緊，卻帶著更強的穿透力，“聽好了！現(xiàn)在，所有人，目標——鎖定那些看起來最溫順、最無害的羊！”
我的鼠標指針精準地落在一只離我們最近的、正在城墻根下悠閑啃著枯草的羊身上。它通體雪白（在這灰暗的環(huán)境里顯得格外突兀），體型肥碩，頭上頂著兩個小小的彎角，眼神呆滯，看起來毫無威脅。
“看到?jīng)]有？就這種！專門挑羊打！”我斬釘截鐵地命令，“它們攻擊最低，移動慢，經(jīng)驗雖然不算最高，但勝在安全！效率！用最小的代價，最快地把我們頭頂這該死的紅名洗掉！把等級沖起來！”
“明白！”胖子第一個響應(yīng)，他的“蠻牛”嗷嗷叫著就沖向最近的一只白羊。
“了解?！眰ジ绲摹疤ど胶印背练€(wěn)地鎖定目標。
李亞楠的“道法自然”無聲地開始凝聚的注意力。
德文的“烈焰焚城”怪叫著：“羊崽子們，爺爺來啦！”
殺戮開始了。
“噗嗤！”
在五人一連串攻擊打到羊的身上，那白羊連一聲哀鳴都未曾發(fā)出，肥碩的身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骼，瞬間癱軟下去，化作一具毫無生氣的尸體模型，每個人各自得到了6點經(jīng)驗（傳奇中，兩個人組隊的經(jīng)驗有30%的加成，在每多一人增加10%）。整個擊殺過程，從靠近到出劍到怪物倒下，流暢得如同播放一段預(yù)設(shè)好的完美動畫，精準、冷酷、高效到令人窒息！
“我靠！”胖子怪叫起來，“老子這木劍成神器了？！一刀一個小朋友？！”胖子正以一種狂暴的狀態(tài)指揮著他的角色“蠻?！睔⑾蛄硪活^羊狠狠木劍狠狠地劈下，幾下羊已經(jīng)成了一具尸體。
隨著大家逐漸進入狀態(tài)，整個盟重土城外圍，變成了一個巨大而詭異的自動化屠宰場。我們五人如同五臺設(shè)定好程序的精密機器，在封包外掛加持下，不知疲倦地進行著最高效的收割。
經(jīng)驗條如同開閘的洪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上漲。每一次升級的光芒在角色身上亮起，都帶來一陣無聲的悸動。而更讓我們心潮澎湃的，是頭頂那曾經(jīng)猩紅刺目、如同恥辱烙印般的名字，顏色正在一點點地變淡！
最初是濃郁得化不開的血紅，如同凝固的傷口。隨著一只又一只白羊化作經(jīng)驗值，那紅色開始稀釋，如同滴入清水的血滴，漸漸泛出污濁的暗紅。接著，暗紅中透出一絲不健康的橘黃，如同劣質(zhì)的油漆。再然后，橘黃色越來越明顯，越來越亮，開始向著一種警戒線般的、刺眼的明黃色轉(zhuǎn)變。
“黃了！黃了！快看我的名字！”胖子突然激動地低吼起來，聲音在寂靜的網(wǎng)吧里顯得格外突兀，他指著自己“蠻牛”頭頂?shù)腎D，那顏色已經(jīng)變成了鮮明的檸檬黃！不再是令人心悸的紅！
如同點燃了引信，接二連三的驚呼（壓抑著音量）響起。
“我的也黃了！”德文興奮地揮舞著拳頭。
“嗯?！崩顏嗛喍痰貞?yīng)了一聲，她的“道法自然”頭頂，也是一片柔和的明黃。
偉哥沉穩(wěn)地點點頭：“踏山河，黃名。”
最后，我的“瘋魔”頭頂，那曾經(jīng)象征著殺戮與流放的血色，也終于徹底褪盡，被一片代表著“危險但可控”的明黃所取代。
整個過程，從猩紅到明黃，僅僅用了不到兩個小時！
“嗚哇——！”
“嗷——！”
“牛逼——！”
胖子、德文、偉哥幾乎同時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狼嚎般的怪叫和歡呼！胖子激動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狠狠拍打著德文的肩膀。德文則興奮地原地扭動身體，模仿著游戲里角色攻擊的動作。連一向沉穩(wěn)的偉哥，鏡片后的眼睛也亮得驚人，嘴角咧開一個暢快的弧度。只有李亞楠依舊安靜，但微微上揚的嘴角和眼中閃爍的光彩，清晰地表達著他內(nèi)心的激蕩。
“瘋哥！我的親哥！”胖子轉(zhuǎn)過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臉上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你他媽就是個神仙！這奇跡……真讓你給搞出來了！紅名村！沒人搶怪！這外掛……我操！兩個小時！就倆小時！老子從以1升級到了5級，馬上快到6級！這他媽不是奇跡是什么？！”
德文也湊過來，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瘋子老大！以后我就跟你混了！指哪打哪！這效率，這速度……我他媽感覺在做夢！”
偉哥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翻涌的情緒，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瘋子，這一步，走對了?！?/p>
我感受著兄弟們灼熱的目光，聽著他們壓抑的歡呼和粗重的喘息，目光緩緩掃過這片被我們暫時征服的“領(lǐng)土”，在這片由數(shù)據(jù)和代碼構(gòu)成的蠻荒之地上，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倔強。
我咧開嘴，露出一個混合著疲憊、亢奮和野心的笑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網(wǎng)吧的寂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預(yù)言力量：
“奇跡？”我頓了頓，目光投向盟重土城深處那片更加幽暗、蟄伏著更強大怪物的陰影，“這才……剛剛開始呢！”
屏幕的光映在我們瞳孔深處，如同點燃了五簇永不熄滅的野火。天快亮了，而屬于我們的黑夜，或者說，屬于我們的傳奇，正隨著那明黃色的ID，在這片無人的蠻荒之地，野蠻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