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握著刀柄的手猛地收緊!
陳興仿佛沒看到那暴漲的殺意,繼續(xù)說道:“草民有法,或可暫挽生機(jī),壓制邪毒,使娘娘清醒,減輕苦楚。”
他頓了頓,語氣沉重了幾分,“然,病根深種,五臟俱損,猶如…朽木之根?!?/p>
“此法霸道,雖能回光,卻如同烈火烹油,強(qiáng)行催發(fā)所剩無幾之元?dú)?。縱使有效…”
他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帶著一種醫(yī)者面對天命的無奈,“娘娘鳳體,恐…恐最多…延壽一兩年?!?/p>
“轟!”
仿佛一道無形的雷霆在朱元璋腦中炸開!
他那強(qiáng)行壓制的暴戾瞬間沖破臨界點(diǎn),魁梧的身軀猛地站起,佩刀“噌”地一聲被拔出一半!寒光刺目!
“你——!” 他目眥欲裂,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陳興,仿佛要將這個帶來絕望宣判的人生吞活剝!
“你敢咒咱妹子?!”
恐怖的氣勢如同泰山壓頂!殿內(nèi)所有人瞬間匍匐在地,抖如秋風(fēng)落葉。
陳興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心臟狂跳。
但他強(qiáng)行穩(wěn)住心神,沒有跪下,反而挺直了脊背,目光迎上朱元璋那擇人而噬的眼神。
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陛下!草民所言,句句屬實(shí)!醫(yī)者父母心,不敢有半分欺瞞!”
“強(qiáng)求續(xù)命,非但不能,反增娘娘此刻無邊痛苦!”
“草民之法,乃是在天命難違之下,盡人事,為娘娘爭取一段清醒安寧的時光!”
“是讓娘娘在痛苦煎熬中耗盡最后一點(diǎn)燈油,還是在清醒安寧中與陛下、與太子殿下度過最后的天倫時光…”
“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最后一句,更是直指朱元璋內(nèi)心最深的恐懼和渴望——他只想他的妹子少受點(diǎn)苦。
他舍不得妹子,多一兩年也是好的!
朱元璋拔刀的手劇烈地顫抖著,那赤紅的眼中,滔天的怒火、無邊的絕望。
對失去的恐懼、以及對妻子清醒片刻的卑微渴望…種種情緒瘋狂交織、撕扯。
“重…八…” 病榻上,馬皇后極其微弱的聲音再次響起。
帶著無盡的疲憊和一絲祈求,“聽…聽大夫的…莫…莫要…”
這微弱的聲音如同最后的砝碼。
“鏘啷——!”
半截出鞘的刀被狠狠推回鞘中,發(fā)出不甘的錚鳴。
朱元璋高大的身軀晃了晃,仿佛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他頹然坐回床沿,血紅的眼睛死死閉上,再睜開時,里面翻涌的狂瀾已被一種深沉的、近乎死寂的痛苦取代。
他看向陳興,聲音嘶啞干澀,帶著一種認(rèn)命般的疲憊:
“…治!立刻…給咱治!讓咱妹子…少受些苦…” 最后幾個字,輕得如同嘆息。
陳興心中大石落地,同時也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不是起死回生的神跡。
而是在死神鐮刀下,為這位歷史上著名的賢后爭取一份最后的尊嚴(yán)和安寧。
這份沉重,讓他收起了所有穿越者的玩世不恭和對賞金的渴望。
“草民遵旨!” 他不再多言,立刻轉(zhuǎn)向太醫(yī)帶來的藥箱,動作迅捷而精準(zhǔn),再無半分之前的市井之氣。
他口中清晰地報出藥名:“生曬參、黨參、冬蟲夏草、蛤蚧、川貝母、麥冬、天冬、白及、阿膠珠!”
“要最好的!快!”
親自寫下藥方,劑量把握在吊命與催命之間最精妙的平衡點(diǎn)。
煎藥、試藥、喂藥,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他都親自監(jiān)督,神情專注肅穆,仿佛在進(jìn)行一場神圣的儀式。
藥力漸漸發(fā)揮作用。幾個時辰后,在朱元璋幾乎要再次爆發(fā)時。
馬皇后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呼吸似乎也順暢了一絲。
雖然依舊虛弱,但那種瀕死的痛苦掙扎感明顯減弱了。
又過了一日,她竟緩緩睜開了眼睛,雖然眼神依舊渾濁,卻有了焦距。
“妹…妹子!” 朱元璋巨大的手掌緊緊包裹著妻子枯瘦的手,聲音哽咽,像個孩子。
馬皇后看著丈夫憔悴不堪的臉,灰敗的面龐艱難地擠出一絲極淡、極溫柔的笑意,嘴唇翕動,無聲地說著什么。
這一刻,陳興站在角落,看著這對在歷史長河中留下濃墨重彩的帝王夫妻。
看著朱元璋那鐵血帝王面具下無法掩飾的脆弱深情。
看著馬皇后彌留之際依舊安撫丈夫的仁愛。
他心中那點(diǎn)穿越者的優(yōu)越感和投機(jī)心思徹底消散。
只剩下對歷史本身的敬畏和對這位賢后由衷的敬佩。
他默默地行了一禮,無關(guān)皇權(quán),只為這份在冰冷宮墻內(nèi)難得的人間真情。
又過了幾日,在陳興精心調(diào)理下,馬皇后精神好了許多。
甚至能靠著軟枕,與朱元璋、朱標(biāo)說上幾句話。坤寧宮的氣氛終于不再那么死寂。
這日,朱元璋處理完緊急政務(wù),又來到坤寧宮外殿。
看著妻子臉上難得的安寧,他緊繃了許久的心弦終于稍稍放松。
目光掃過侍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陳興,朱元璋清了清嗓子。
“陳興。” 聲音恢復(fù)了帝王的威嚴(yán),但少了之前的暴戾。
“草民在?!?陳興上前一步,躬身。
“你…有功?!?朱元璋開口,語氣平淡,“皇后鳳體好轉(zhuǎn),你當(dāng)居首功。”
陳興心中一喜,暗道:來了!黃金萬兩!封侯!
他臉上努力維持著平靜,但眼神里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期待:
“草民分內(nèi)之事,不敢居功。全賴陛下洪福,娘娘福澤深厚…”
朱元璋擺擺手,打斷了他的場面話:“嗯。咱賞罰分明?!?/p>
“即日起,擢升你為太醫(yī)院供奉,秩正六品。賜…宅邸一座,就在太醫(yī)院附近,方便當(dāng)值?!?他說得輕描淡寫。
太醫(yī)院供奉?正六品?宅邸一座?陳興臉上的笑容有點(diǎn)僵。
黃金萬兩呢?封侯呢?這跟皇榜上寫的差得也太多了吧!
他忍不住抬起頭,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仿佛沒看見他眼中的疑問,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你醫(yī)術(shù)尚可。日后,就留在太醫(yī)院。”
“專心為皇后調(diào)養(yǎng)鳳體。還有太子、諸皇子、公主…嗯,宮里頭主子們的安康,你要多費(fèi)心?!?/p>
陳興心里頓時涼了半截。好家伙!這是不僅賞賜打折,還要把他這個人徹底綁定在朱家了啊!
給皇家當(dāng)終身御醫(yī)?風(fēng)險高,規(guī)矩多,油水…咳,俸祿還少得可憐!
哪有拿著黃金萬兩逍遙自在舒服?
他眼珠子一轉(zhuǎn),那點(diǎn)混不吝和市井氣又有點(diǎn)壓不住了。
他搓了搓手,臉上堆起一個極其“誠懇”又帶著點(diǎn)“為難”的笑容:
“陛下天恩浩蕩,草民…哦不,微臣感激涕零!能為陛下、娘娘、太子及諸位殿下效勞,實(shí)乃微臣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微臣定當(dāng)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只是…”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袖口還磨出了毛邊的青衫。
又摸了摸空蕩蕩的腰間,暗示沒錢買好玉佩。
嘆了口氣,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朱元璋聽清:
“只是微臣家貧,兩袖清風(fēng),初入太醫(yī)院,這身行頭…恐有失皇家體面。”
“再者,為娘娘調(diào)養(yǎng),需用些珍貴藥材,微臣這…囊中羞澀,采買起來,怕…怕耽誤了娘娘鳳體…”
他一邊說,一邊用無比“純潔無辜”的眼神偷偷瞟朱元璋的臉色。
朱元璋是什么人?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開國皇帝!
陳興這點(diǎn)小心思,他一眼就看穿了!這小子是嫌賞賜少,變著法兒要錢呢!還拿皇后的藥當(dāng)借口!
朱元璋的臉?biāo)查g就黑了,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一股火氣“噌”地就往上冒。他猛地一拍旁邊的小幾,沒敢太用力,怕驚動里間的馬皇后,低喝道:
“混賬東西!咱給你官做,給你宅子住!你還敢嫌少?什么行頭不體面?太醫(yī)院有官服!至于藥材…”
他瞪著陳興,眼神像刀子,“宮里頭什么好藥沒有?輪得到你掏銀子?!”
陳興立刻縮了縮脖子,做出“惶恐”狀:“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絕無此意!”
“微臣只是…只是想著,若有那么一星半點(diǎn)賞金…比如皇榜上說的…萬兩黃金的零頭?”
“微臣也好置辦些像樣的家當(dāng),請幾個幫手,更盡心盡力地為皇家效命??!微臣一片赤誠,日月可鑒!”
他說得情真意切,就差指天發(fā)誓了,但那眼神里的狡黠和“您看著辦”的意思,簡直呼之欲出。
朱元璋被他這滾刀肉似的態(tài)度氣得胸口發(fā)悶。要錢?門都沒有!
他朱元璋是出了名的“摳”!國庫和內(nèi)帑的錢,那都是留著打仗、賑災(zāi)、養(yǎng)兵的!
給這小子官做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典了,還敢要黃金萬兩?做夢!
“黃金?!” 朱元璋從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聲音帶著濃重的鳳陽腔和不屑。
“咱看你是鉆錢眼里去了!好好當(dāng)你的差!再敢啰嗦,仔細(xì)你的皮!”
他威脅性地瞪了陳興一眼,拂袖轉(zhuǎn)身就要進(jìn)里間看皇后,懶得再理這個氣人的小子。
陳興看著皇帝氣呼呼的背影,偷偷撇了撇嘴,心里腹誹:“得,鐵公雞一毛不拔!這長期飯票是跑不掉了?!?/p>
不過,他摸了摸下巴,看著坤寧宮的方向,又露出一絲賤兮兮的笑容:
“供奉…正六品…好歹也是京官了!油水嘛…嘿嘿,總有門路…慢慢來,不急,不急。”
他縮了縮脖子,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琢磨著怎么在太醫(yī)院這個新地盤上。
既保住小命,又能把這“長期飯票”吃出點(diǎn)滋味來。
至于氣皇帝?嗯,這活兒…好像還挺有挑戰(zhàn)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