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峰,暖玉閣。
藥香清淺,暖玉為燈,一室靜謐。
張景軒負手立于窗前,視線卻未曾落于窗外景致分毫。
收尸弟子回來后,影蝠未傳回任何有用的訊息。
他也不急。
在他看來,聞今朝不過是個煉氣二層雜役,就算僥幸拿到血珠,也翻不出什么風浪。
魔道至寶,在她手里無異于燙手廢鐵,她既無駕馭之力,更無使用之法。
他有的是時間和手段,逼她把東西自己交出來,
一個外門弟子死活雖無足輕重,但比親自動手要干凈得多。
對趙無名動手,終究是落了下乘。
他事后想過,自己當時心急了些,若能徐徐圖之,本不必節(jié)外生枝。
好在,一切尚在掌控。
他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那螻蟻的命,便先由她自己代為保管幾日罷了。
張景軒分出一絲靈識越過丹峰,落于背面陰處的雜役居所。
大部分心神籠罩暖玉閣,緊鎖室內蒲團上盤膝而坐的身影。
自坊市回來后,晏疏一言不發(fā),徑直入室閉關。
此時,她雙目緊閉,十指結成法印。
一縷縷血紅色霧氣自她指尖溢出,在身前盤旋絞纏,凝成數個繁復難明符文。
符文甫一成型,室內氣壓驟降,衣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晏疏周身靈力節(jié)節(jié)攀升,本就蒼白面色更失血色。
不知過了多久,血色符文光芒一閃,盡數沒入晏疏眉心,她喉間溢出壓抑悶哼。
皮膚之下,淡青色血管突起,無數細小蟲豸在里橫沖直撞,猙獰可怖。
氣息比方才強盛數倍,靈力在經脈間奔涌。
片刻后,異象盡斂。
晏疏長長吐出血腥濁氣,睜開雙眼,眸中清冷,疲憊之色全無。
張景軒眼簾微動,低聲:“煉氣八層。”
煉氣七層瓶頸破了。
他掩住喜色,將沏好的固元茶遞給晏疏。
“破境速度,越來越快了。”
六層到七層用了半月,這次,只用幾個時辰。
晏疏面上沒太多破境欣喜,接過茶,沒有喝,用指腹摩挲溫熱杯壁。
“還不夠?!?/p>
“真正重塑根骨,不受制于人,至少要到筑基。”
張景軒喜色褪去,顧慮道:“那人留下的法門,太過霸道。長此以往,我怕你道基……”
“道基?”她輕笑一聲,笑意冰冷,“我曾連道在何方都看不到,如今,又何懼道基有損?”
“有些債,總要清算。蕭徹已是筑基巔峰,我若與他站同等位置,必要付出千倍萬倍代價?!?/p>
“我…沒多長時間了。”
張景軒好言相勸:“你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反倒氣壞自己身子?!?/p>
晏疏蛾眉微蹙,放下手中茶杯。
漠然道:“你只需把你該做的事辦好,其他事不必過問?!?/p>
他微微垂首,恭聲道:“是。”
“禁地那邊,可有異動?”
“守山長老換了防,比往日查得更嚴。”張景軒回話,“我避開他們,但下次再去,恐怕不易。”
“嗯?!标淌钁艘宦?,并不意外,“無妨,時機未到。”
窗外,方才因她破境而被攪動的夜色,其靈力余波尚未完全平息。
張景軒神色凝重起來。
“還有事嗎?”
“你破境動靜一次比一次大。丹峰禁制,快遮掩不住了?!?/p>
晏疏端起未曾動過的茶,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
“藏,是藏不久?!?/p>
“既然藏不住,那便…不藏了?!?/p>
*
歸元宗主峰。
歸元殿深處。
常年不熄命魂燈火,無風自起,劇烈搖曳。
殿中蒲團上,靜坐如枯木老者霍然抬頭,周身氣機一蕩,吹起滿地塵埃。
“掌門師兄?!?/p>
殿外,執(zhí)法堂李長老快步而入,“你察覺到了?”
“百年枯井,忽生甘泉?!?/p>
玄清尊者神識穿透殿宇,注視丹峰方向,“靈氣精純,老夫平生修煉未見。”
李長老難掩激動:“正是!靈氣凋敝,天才凋零。我宗式微已久,忽現此等異象,莫非天道垂憐,我宗氣運將至?”
玄清尊者行至殿宇中央。
沒有金碧輝煌的陳設,只一座半人高石臺,臺上供奉一片暗淡無光龜甲。
龜甲上布滿裂紋,其中一道貫穿始終,幾乎將其一分為二。
李長老注意到龜甲異狀,訝異道:“玄天甲、玄天甲有反應了!”
“五百年來,第一次有了動靜。”玄清尊者神情難辨,伸出枯瘦的手,撫過裂痕,“師弟,你可知此物來歷?”
“此乃我宗鎮(zhèn)派之寶,據說能卜算天機。”李長老恭敬作答。
玄清尊者悵然若失道:“你只知我宗因道誓衰落,卻不知為何而起?!?/p>
李長老試探的問:“莫不是與玄天甲有關?”
玄清尊者點點頭。
“五百年前,天問峰聽雪樓上,傳下一句讖言——靈盡魔生,天地將傾。”
“當時四方大陸震動,無人肯信。唯我宗始祖與云霄宗始祖,為求一線生機,共赴天問峰,求問破劫之法。”
“晏家為此傳下二句讖言——道在東方,一線生機?!?/p>
“為爭奪所謂一線生機的道統(tǒng),天南道會上我宗與云霄宗立下道誓豪賭?!?/p>
“最終,我宗輸了。”
“輸家。輸掉的不止是靈脈與至寶,更是輸上宗門氣運未來,承擔鎮(zhèn)壓浩劫源頭的責任?!?/p>
“于是,我宗舉宗遷徙南隅貧瘠之地,命門下世代鎮(zhèn)守于歸墟禁地?!?/p>
“鎮(zhèn)守禁地?”李長老未聽聞過這等秘辛,不解道:“禁地之中,究竟有何物?”
“禁地之內,鎮(zhèn)壓的,是魔生之源。它,即是滅世浩劫的根源。此源不滅,天地間靈氣會持續(xù)枯竭,淪為其滋養(yǎng)?!?/p>
“晏家始祖于歸墟之地卜算出滅世浩劫,她以自身修為和天機之術,設下歸墟禁地大陣,并將玄天甲交予我宗始祖?!?/p>
他指著龜甲,聲音沉重:“晏家始祖言,此甲既是鑰匙,也是枷鎖。此甲不破,則禁地不出,我宗便世代鎮(zhèn)守于此,以宗門氣運消磨魔源,換取修真界太平?!?/p>
“此乃我歸元宗宿命?!?/p>
李長老臉色煞白,終于明白宗門為何衰敗至此。
他們不是輸給誰,而是從一開始,就背負著整個修真界安危。
“玄天甲裂了,是否意味……”
“意味宿命將盡,我宗或可重獲自由,氣運將歸。”
玄清尊者眼中不見喜色,反而蒙上一層陰霾。
但也意味著,晏家始祖另一個預言,即將應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