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著浴巾回到宿舍,林見陽感覺自己像經(jīng)歷了一場劫后余生。沈疏已經(jīng)換下了那件被水濺濕的白T恤,穿著一件新的灰色家居服,正背對著他坐在書桌前,電腦屏幕亮著,似乎在處理什么文件。他的背影挺拔,恢復(fù)了慣常的疏離感,仿佛剛才浴室里那個戴著橡膠手套、一絲不茍為他清潔的人只是個幻影。
林見陽不敢看他,臊眉耷眼地挪到自己的床邊。沈疏提前把他干凈的病號服(其實是另一套寬松的家居服)放在了他床上。他忍著肋骨的隱痛,笨拙地用一只手穿好衣服,動作慢得像樹懶。
期間,沈疏那邊只有鍵盤偶爾敲擊的聲音,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宿舍里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寂靜,比之前單純的冰冷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還是別的什么?林見陽說不清,只覺得空氣粘稠得讓人呼吸不暢。
終于躺回床上,蓋好被子,林見陽才感覺找回了點安全感。他側(cè)躺著,面朝墻壁,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肋骨的疼痛在熱水澡后緩解了一些,但依舊隱隱作痛,提醒著他今天發(fā)生的種種不可思議。
籃球場上的撞擊,沈疏脫衣墊地,當(dāng)眾的公主抱,校醫(yī)室的檢查,還有剛才浴室里那場令人窒息的“清潔程序”……一幕幕在腦海里瘋狂回放。尤其是沈疏戴著橡膠手套觸碰他皮膚時的冰冷觸感,和鏡中他專注的側(cè)影,交替出現(xiàn),攪得他心煩意亂。
他偷偷翻了個身,想看看沈疏在干什么。
沈疏依舊坐在那里,屏幕的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神情專注。但林見陽敏銳地發(fā)現(xiàn),沈疏放在鼠標(biāo)上的手指,似乎有些過于用力,指節(jié)微微泛白。而且……他的耳根后面,在屏幕光線下,好像……有一點點不明顯的紅暈?
是錯覺嗎?還是浴室水汽蒸的?
林見陽不敢確定。他趕緊又翻回去,面朝墻壁,心臟卻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冰山學(xué)神……也會臉紅嗎?因為什么?因為剛才……幫他洗澡?
這個念頭讓林見陽臉頰又開始發(fā)燙。他趕緊甩甩頭,試圖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趕出去。他強(qiáng)迫自己閉上眼睛,數(shù)羊,希望能盡快睡著,逃離這令人無所適從的氛圍。
也許是受傷加上精神高度緊張后的疲憊,林見陽還真的迷迷糊糊睡著了。只是睡得很不安穩(wěn),肋骨隱隱作痛,夢境也光怪陸離,一會兒是籃球場上陳鋒猙獰的臉,一會兒是沈疏冰冷的眼神,一會兒又是浴室里彌漫的水汽和橡膠手套的觸感……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窸窣聲驚醒。
意識還沒完全回籠,他閉著眼,保持著均勻的呼吸,假裝還在熟睡。
聲音是從沈疏那邊傳來的。不是鍵盤聲,而是……腳步聲?極其輕緩,仿佛怕驚擾到什么。
腳步聲停在了他的床邊。
林見陽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沈疏?他要干什么?該不會大半夜還要給他消毒吧?還是檢查繃帶?
他感覺到一道存在感極強(qiáng)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那目光如有實質(zhì),帶著審視和……探究?停留了很久。
林見陽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屏住了,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他感覺到自己的睫毛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動,只能祈禱沈疏沒發(fā)現(xiàn)。
就在他快要憋不住氣的時候,那道視線移開了。接著,他感覺到床邊微微下陷——沈疏似乎極其小心地坐了下來!
林見陽的神經(jīng)繃到了極限!他幾乎能聞到沈疏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氣息,此刻離得如此之近。
一只微涼的手,帶著熟悉的、極輕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探了過來,覆在了他的額頭上。
又是量體溫?林見陽心里嘀咕,但沈疏的手并沒有像之前那樣停留幾秒就離開。那只手,帶著一種遲疑的溫柔,極其緩慢地、輕輕將他額前被汗濡濕的碎發(fā)撥開。
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他的額角皮膚,帶來一陣細(xì)微的癢意和戰(zhàn)栗。
這個動作……太過親昵了。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室友責(zé)任”或者“病號監(jiān)測”的范疇。
林見陽的心跳徹底失控了,在胸腔里瘋狂擂鼓,他懷疑沈疏都能聽到。
沈疏的手似乎頓了一下,然后緩緩收了回去。
就在林見陽以為他要離開時,沈疏卻并沒有起身。他依舊靜靜地坐在床邊,離得很近。林見陽甚至能感覺到他身體散發(fā)出的微弱熱量。
黑暗中,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兩人細(xì)微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林見陽緊張得手心全是汗。沈疏到底要干嘛?就這么坐著?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林見陽快要堅持不住裝睡的時候,他聽到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幾不可聞的嘆息。那嘆息很輕,卻仿佛帶著千鈞重量,沉沉地落在寂靜的空氣里。
接著,一個更加輕微、如同夢囈般的聲音,在極近的距離響起,帶著一種沈疏清醒時絕不會有的、近乎困惑的柔軟:
*“為什么……總是你……”*
聲音很低,很輕,像羽毛拂過心尖。
林見陽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為什么總是你?*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他混沌的腦子里炸開!什么意思?總是闖禍?總是破壞他的秩序?還是……總是能讓他破例?
沒等他想明白,沈疏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絲倉促。床邊的壓力消失了。
腳步聲再次響起,比來時快了一些,迅速遠(yuǎn)離,回到了沈疏自己的書桌前。接著是椅子被輕輕拉開的聲音,然后一切歸于寂靜。只有電腦主機(jī)運(yùn)行的低微嗡鳴,證明著那邊的人并未入睡。
林見陽依舊僵硬地躺著,面朝墻壁,眼睛在黑暗中瞪得大大的。
黑暗中,那句“為什么總是你”和之前那句“別出事”一樣,帶著無法解釋的顫音,一遍遍在他耳邊回響。
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
沈疏這座冰山,里面藏著的,絕不是簡單的秩序和潔癖。
那里有他無法理解的關(guān)注,有失控的破戒,有深夜的嘆息,還有那一聲聲泄露在黑暗里的、指向明確的困惑。
林見陽緩緩地、極其小心地翻過身。黑暗中,他看向沈疏書桌的方向。屏幕的光映出一個模糊的、僵直的背影輪廓。
他抬手,輕輕按在自己依舊狂跳不止的心口。那里,除了肋骨的鈍痛,還有一種陌生的、滾燙的、名為悸動的東西,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瘋狂地撞擊著胸腔的壁壘。
這一次,他清楚地意識到:沈疏的“病”,他好像……也被傳染了。而且,癥狀似乎還挺嚴(yán)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