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沈疏精準的作息和林見陽“模范病號”的配合下,緩慢而平穩(wěn)地流淌。肋骨的疼痛一天天減輕,林見陽被允許的活動范圍也從床邊一米,謹慎地擴大到了可以緩慢走到陽臺門口曬太陽(必須在沈疏“監(jiān)督”下)。兩人之間那場“泡芙風波”帶來的冰層,似乎也在沈疏日復(fù)一日的“必要程序”(送飯、監(jiān)督吃藥、換藥)中悄然消融了一些,雖然表面依舊維持著那層“責任與規(guī)則”的冰冷外殼。
林見陽變得更加“乖巧”。他嚴格遵守沈疏制定的每一條“靜養(yǎng)規(guī)則”,按時吃飯吃藥,絕不下床亂動,連看手機都盡量保持一個姿勢,生怕再引發(fā)“系統(tǒng)警報”。他甚至嘗試著把自己的小區(qū)域也收拾得盡量“順眼”一點——把幾本閑書在床頭柜上摞整齊(雖然離平行還差得遠),水杯永遠放在固定位置,換下的衣物第一時間放進洗衣籃(雖然疊得歪歪扭扭)。
沈疏對此依舊沒有言語上的認可,但林見陽敏銳地察覺到,那道冰冷的“監(jiān)督射線”出現(xiàn)的頻率降低了,偶爾他因為躺太久在安全范圍內(nèi)稍微活動一下手腳,沈疏也只是淡淡掃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有那句冰冷的“別動”。
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悄然形成。像兩個不同星球的人,在小心翼翼的試探中,找到了暫時和平共處的引力平衡點。
這天晚上,沈疏罕見地沒有在十點準時戴上耳機投入代碼世界。他坐在書桌前,臺燈灑下溫暖的光暈,將他籠罩其中。他面前,放著那個鋪著黑色絨布的專用操作臺。操作臺上,正是那只曾經(jīng)被林見陽撞斷手臂、留下細微膠痕的銀色機甲模型——“碎星”。
沈疏戴上了那副精致的放大鏡目鏡,鏡片后的眼神專注而銳利。他手里拿著極細的鑷子和一瓶林見陽看不懂的溶劑,正極其小心、極其緩慢地處理著“碎星”肩膀接口處那道礙眼的白色膠痕。他的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情人的臉頰,每一次鑷尖的觸碰都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力。臺燈的光線將他修長的手指映得如同玉雕,穩(wěn)定得沒有一絲顫抖。
林見陽靠在床頭,手里捧著一本建筑圖冊,目光卻忍不住一次次飄向窗邊那個沉浸在模型世界里的身影。這樣的沈疏,褪去了平日的冰冷和疏離,周身散發(fā)著一種沉靜而專注的光芒,像一塊被打磨得溫潤內(nèi)斂的寒玉,散發(fā)著獨特的吸引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沈疏對“完美”的執(zhí)著,也更深地理解了自己當初莽撞造成的傷害。
宿舍里很安靜,只有鑷子偶爾觸碰金屬發(fā)出的極其細微的“?!甭暎蛢扇饲鍦\的呼吸聲。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給地面鋪上一層銀霜,與臺燈的暖光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種靜謐而溫暖的氛圍。
林見陽看得有些入神,手里的圖冊不知不覺滑落,厚重的書頁“啪”地一聲砸在地板上,在寂靜中格外突兀!
林見陽嚇了一跳,心臟猛地一縮,下意識地看向沈疏。
果然,沈疏的動作瞬間停滯了。他放下鑷子,緩緩摘下放大鏡目鏡,轉(zhuǎn)過頭,目光精準地投向林見陽,眉頭習慣性地蹙起,帶著被打擾的不悅。
“對…對不起!”林見陽連忙道歉,聲音帶著懊惱。他趕緊彎腰想去撿書,但動作牽扯到肋骨,還是忍不住“嘶”了一聲,動作僵在半空。
沈疏看著他笨拙又吃痛的樣子,蹙起的眉頭似乎更深了一點。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quán)衡什么。最終,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冷冰冰地丟下一句“安靜點”,而是站起身,徑直走了過來。
林見陽的心又提了起來。
沈疏在林見陽床邊停下,彎腰,動作流暢地撿起了那本厚重的建筑圖冊。他沒有立刻遞給林見陽,而是目光掃過書頁邊緣——剛才落地時,書角微微有些卷曲了。
林見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完了,弄壞了他的書?雖然這書是自己的,但在沈疏眼里,任何“不完美”大概都是不可饒恕的罪過吧?
出乎意料的是,沈疏并沒有說什么。他只是拿著書,走到自己的書桌前,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林見陽從未見過的、極其精致的小型桌面熨斗(顯然是用來熨平紙張褶皺的)!他插上電,預(yù)熱,然后極其小心、極其專注地用那個小熨斗,一點一點地熨平了圖冊卷曲的書角。動作輕柔,神情專注,仿佛在修復(fù)一件古董。
林見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心里像被羽毛輕輕搔過,又暖又癢。沈疏……在幫他熨書?
熨燙完畢,書角恢復(fù)平整。沈疏拔掉熨斗電源,拿著那本圖冊走回林見陽床邊。他沒有直接遞給他,而是目光落在了林見陽攤在被子上的左手上——剛才撿書時,他的指尖不小心蹭到了床頭柜邊緣,留下了一道細細的、幾乎看不見的灰痕。
沈疏的眉頭又蹙了一下。
林見陽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指上的灰痕,瞬間尷尬得想鉆地縫。他剛想把手縮回被子里,沈疏卻更快一步。
沈疏沒有去拿消毒濕巾。他做了一個讓林見陽大腦瞬間宕機的動作——他極其自然地伸出自己的右手,用干凈柔軟的拇指指腹,輕輕地在林見陽那根沾了灰痕的手指上,快速地、力道適中地擦拭了一下!
指尖相觸的瞬間,一股微弱的電流猛地竄過林見陽的全身!那觸感溫涼、干燥、帶著沈疏指腹特有的、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清晰得如同烙印!沒有隔著手套!是直接的、毫無阻隔的皮膚接觸!
沈疏的動作快得像閃電,擦拭完立刻收回了手,仿佛剛才那一下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他的表情依舊沒什么變化,只是耳根后面,在臺燈和月光的共同映照下,泛起了一層極其淺淡、卻清晰可見的薄紅!
他將熨燙平整的書冊塞回林見陽手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拿好。下次注意。” 說完,他立刻轉(zhuǎn)身,大步走回自己的書桌,重新戴上放大鏡目鏡,拿起鑷子,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瞥的觸碰從未發(fā)生。只是他握鑷子的指尖,似乎比之前更用力了些。
林見陽僵硬地捧著那本帶著余溫的書,指尖被沈疏觸碰過的地方像被點燃了小小的火苗,滾燙的感覺順著手指蔓延至全身,臉頰更是熱得能煎蛋。他低頭看著自己那根被“清潔”過的手指,上面那道灰痕早已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沒有消毒濕巾!沒有手套!沈疏直接用手指……碰了他?!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力,比之前任何一次“破例”都更加強烈!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幫忙,這幾乎是沈疏對他那深入骨髓的潔癖壁壘的一次正面突破!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雖然沈疏事后立刻恢復(fù)了那副冰冷專注的模樣,甚至耳根還帶著可疑的紅暈,但這足以證明——那層堅冰,正在以一種連沈疏自己都無法完全控制的速度,悄然融化!
林見陽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著舞,喜悅像氣泡一樣咕嘟咕嘟地冒上來。他緊緊攥著那本被熨燙得平平整整的書,仿佛握著一個珍貴的憑證。他偷偷抬眼,看向窗邊那個在月光和燈光下,重新投入模型修復(fù)的專注側(cè)影。
銀色的“碎星”在沈疏手中反射著清冷的光澤,而他指尖殘留的、屬于林見陽的溫度,或許正悄然滲透進那冰冷金屬的縫隙,如同月光般無聲地浸潤著這座看似堅不可摧的冰山。這無聲的夜晚,因為這破例的指尖觸碰,變得格外溫柔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