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結(jié)婚五周年紀(jì)念日那晚,暴雨傾盆。我為加班的丈夫送去風(fēng)衣,
卻撞見他與年輕男孩在辦公室纏綿。陳默慌亂整理衣衫時,
我遞上離婚協(xié)議書:“你的性取向不是背叛我的理由——隱瞞才是。
”他簽完字后突然崩潰:“能不能別公開?我媽心臟……”我轉(zhuǎn)身離去時,
辦公桌的鋼筆滾落在地毯上。三個月后,《我的老公喜歡男人》熱賣百萬冊。簽售會上,
陳默帶著憔悴的母親出現(xiàn)。老婦人顫抖著問:“閨女,書里寫他藏了6年的雜志在哪頁?
”我輕聲回答:“第十三頁第四行?!彼?dāng)場昏厥。
當(dāng)晚新聞鋪天蓋地:著名作家林晚報復(fù)前夫致其母病危。手機(jī)跳出陳默新消息:“滿意了?
她剛做完搭橋手術(shù)?!蔽蚁缙聊?,
翻開新書扉頁題詞:“獻(xiàn)給所有在沉默中等待風(fēng)暴的鋼筆——你們終會劃破謊言。
”01結(jié)婚五周年紀(jì)念日,天氣預(yù)報說是晴天,可到了黃昏,
整座城市像是被人兜頭扣上了一盆臟水,雨說下就下,還下得不管不顧。雨點(diǎn)砸在玻璃上,
噼啪作響,力道大得叫人疑心那窗子下一秒就要碎掉。屋里暖氣開得足,桌上的小蠟燭燒著,
一點(diǎn)點(diǎn)流下凝固的淚。對面椅子空著。牛排冷了,油脂凝固成一層白膩的膜,
覆在失色的肉塊上。那瓶特意開醒的干紅,在燭光下幽幽地紅著,一口沒動。
又一道閃電劈開濃黑的夜空,客廳猛地一亮,隨即陷入更深的晦暗。我的眼睛被閃得發(fā)花。
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手機(jī)屏幕,
最后一條發(fā)出去的消息孤零零地停在那里:“今天早點(diǎn)回?等你開那瓶好酒。
”屏幕黯淡下去。沒有新的亮起。電視里嗡嗡地播著無聊的本地新聞,
聲音像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廚房的定時器突然尖叫起來,尖銳的聲音刺得人太陽穴一跳。
我走進(jìn)去,關(guān)掉警報,取出烤箱里那只小小的巧克力熔巖蛋糕。濃郁的甜香彌漫開,
軟心的部分緩慢地塌陷下去,一個小小的黑色漩渦。五年,足夠糖霜變成砒霜。
手機(jī)終于震了一下。屏幕幽幽亮起。陳默:【在忙,突發(fā)項(xiàng)目,今晚肯定得通宵。你先睡,
別等我。酒……下次吧?!俊跋麓?。”指尖觸到冰冷的屏幕,那點(diǎn)微光清晰地映著我的倒影,
臉上沒什么表情,唇角卻有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向下撇的弧度,
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線往下扯著。心臟深處,有什么東西,像那個塌陷的蛋糕心,
“啵”地一聲,輕輕碎了。一點(diǎn)微弱的、持續(xù)了五年的光,熄滅了。雨還在下,
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風(fēng)聲裹挾著水汽,在窗外嗚咽。餐廳角落里,立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目光掠過它,又落回冰涼的牛排,陳默那張被手機(jī)光線微微照亮的臉在眼前晃。
他總是那么整潔熨帖,連加班的疲憊都帶著一種精確的控制感,很少被情緒打敗的模樣。
這樣的他,只穿了單薄的襯衫在辦公室熬夜?空調(diào)吹久了,該冷的。
胃……也不知他的胃藥帶沒帶在身邊。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意志驅(qū)動著,我站起身,
沒有半分猶疑。蛋糕上塌陷的漩渦被原樣封進(jìn)保鮮盒。那瓶沒開的干紅塞進(jìn)恒溫袋。
衣柜深處,掛著他最挺括的那件煙灰色羊絨大衣——生日時我送的,他贊過好幾次擋風(fēng)保暖。
拎起外套,又抽過角落里的文件袋,傘桶里撈起一把結(jié)實(shí)的大黑傘,
然后一頭扎進(jìn)了門外冰冷的水簾里。雨水瞬間包裹全身,
沉重、冰冷、帶著勢不可擋的蠻力砸在傘面上,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耧L(fēng)卷著雨水,
沒頭沒腦地往人身上抽打。褲腳轉(zhuǎn)眼就濕了大片,沉甸甸地貼在腳踝上,
每走一步都在往下滴水。車燈劃破雨幕,地面反射著濕冷的流光,亮得刺眼。
陳默的公司在大廈頂層。深夜十二點(diǎn)半,電梯平穩(wěn)上升的數(shù)字跳躍著,像一串冰冷的心率。
轎廂四壁是不銹鋼的,光可鑒人,
清晰地映出一個狼狽的影子:頭發(fā)被濕雨沾了幾綹貼在額角,
裹挾來的寒氣在身上結(jié)成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唯獨(dú)手里那件煙灰色的大衣,依然干燥妥帖,
被小心地護(hù)在懷中。旁邊透明的恒溫袋里,紅酒瓶暗沉低調(diào),像一枚沉默的黑曜石。
空氣里有灰塵和中央空調(diào)送風(fēng)機(jī)的微弱聲音,單調(diào)枯燥,仿佛心臟跳動的回聲被延長了時間。
我深深吸氣,在狹小的空間里,只聞到雨水和衣料上清潔劑的淡香。
五層…十層…數(shù)字跳動規(guī)律,電梯發(fā)出輕微嗡嗡的運(yùn)轉(zhuǎn)聲。
“?!彪娞蓍T無聲地向兩邊滑開,頂層的走廊燈自動感應(yīng)亮起,光線很足,有些刺目。
走廊空無一人,靜得能聽見自己濕漉漉鞋底踩在地毯上的悶響,噗嘰,噗嘰。
盡頭便是陳默單獨(dú)的那間辦公室,磨砂玻璃隔斷,依稀透出里面的燈光。那是我熟悉的地方,
很多個夜晚來接他,在走廊里安靜數(shù)著他的腳步靠近,
或是悄悄站在虛掩的門外聽他講電話的從容聲音。今晚那扇門也微敞著一條縫。
指尖觸到門板,是冰冷的。正想推開——門縫里的聲音驟然拔高,清晰地扎了出來。
“……別……別在這里……一會兒真來人怎么辦?”是陳默的聲音,
那個總是一絲不茍的聲音,此刻被掐緊、扭曲,帶著一種陌生的氣短和慌亂,
尾音顫巍巍上揚(yáng)?!芭率裁??”另一個陌生的嗓音響起,年輕,張揚(yáng),
帶著一絲黏膩的親昵和滿不在乎的得意,
“你的‘夫人’這會子指不定在溫柔鄉(xiāng)里做什么美夢呢。
上濃烈的、毫不掩飾的欲望:“我這會兒就想你……等不了……”什么東西猛地撞在門板上,
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門軸發(fā)出極輕微的“吱呀”一聲,那條門縫被撞得敞開得更大了些,
足以看清里面混亂的景象。我僵在門口,血液在瞬間凝固倒流,又在下一秒瘋狂奔涌,
沖擊著鼓膜,隆隆作響。眼前的景象扭曲地倒映在視網(wǎng)膜上,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被無限放大,
帶著刻骨的鋒利。陳默——那個永遠(yuǎn)整潔、體面、一絲不茍的陳默,
那件價值不菲的銀灰色定制襯衫,此刻凌亂不堪地敞開著,下擺一半被拽了出來。
他幾乎是狼狽地被一個身形高挑、面容俊秀的年輕男人抵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
那男孩的手掌緊緊箍著陳默的肩,身體幾乎嚴(yán)絲合縫地貼著他,帶著一種強(qiáng)硬的親昵,
吻落在他的頸側(cè),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貪婪。桌面一片狼藉。推開的藍(lán)色文件夾,
散落的紙張像是失神的蝴蝶,還有那個恒溫袋,和我?guī)С鰜砟莻€一模一樣,
顯然被粗暴地?fù)荛_,袋口松散著。旁邊扔著一個咬過一口的甜甜圈,
油膩的糖霜蹭臟了一份打印稿。一支昂貴的簽字筆被撞落,無聲地躺在深色地毯邊緣。
陳默那張熟悉的臉上,驚惶像冰水一樣澆透了每一寸皮膚,可在這驚惶之下,
竟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沉溺,一種溺水般的無力迎合,在唇角和低垂的眼睫間一閃而沒。
他無意識地抬著手,是想推拒,還是想擁抱?那只修長的手徒勞地懸在半空,顫抖得厲害。
年輕男人的手滑下來,落在陳默腰間的皮帶扣上?!斑菄}?!睒O其輕微的一聲脆響。這一聲,
如同燒紅的鋼針刺穿耳膜,精準(zhǔn)無比地刺進(jìn)大腦最深處緊繃的弦。
嗡——一聲尖銳的、只有我自己能聽見的蜂鳴猛地炸響。整個世界瞬間失去了聲音。
雨水猛烈拍打著外墻的巨大落地窗。狂風(fēng)在樓宇縫隙間鬼哭狼嚎。
辦公室里衣料糾纏的摩挲聲……所有嘈雜的背景音如同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那聲金屬卡扣被撥開的輕響,在自己被凍僵的鼓膜里,一遍、一遍地?zé)o限循環(huán)、放大,
成為刺穿寂靜的唯一聲音。身體仿佛不再屬于自己,它自己做出了指令。不是逃離,
不是尖叫,而是一種被徹底冰封的麻木驅(qū)使著雙腳。咚。
指關(guān)節(jié)敲在冰冷光滑的磨砂玻璃門上,力度平穩(wěn),不疾不徐。兩雙眼睛,
帶著截然不同卻同樣駭人的驚愕,瞬間被釘在我身上。陳默的臉色在剎那間褪盡所有血色,
變得比辦公室慘白的墻更駭人,嘴唇哆嗦著,卻吐不出一個字。
那個年輕男人觸電般猛地彈開一步,慌亂地理著同樣扯得不像樣的套頭衛(wèi)衣,
驚疑不定地瞪著我,眼神里最初的錯愕飛快地掃過門口站立的我,
隨即被一種近乎挑釁的玩味代替。他甚至還順手抄起了桌上啃剩的甜甜圈,
似乎那是個能壯膽的盾牌。辦公室里的空氣完全凝固了。只能聽見窗外更加暴怒的雨聲,
還有落地百葉窗被風(fēng)刮起的急促拍打聲,啪嗒、啪嗒,像極了瀕危的心跳。我走進(jìn)去,
腳步異常地輕。被雨水浸透的、沉重冰冷的褲腳,摩擦在小腿皮膚上,
傳來細(xì)微的、令人清醒的刺痛感。積水在門口光潔的地板上暈開一小圈濕痕。
水珠順著傘尖一滴一滴往下掉,嗒、嗒,帶著某種宣判的節(jié)奏。就在幾步外,
那支他慣用的昂貴的黑色鋼筆,靜靜地躺在地毯邊緣的暗影里,無人理會。
徑直走到那張承載了剛才那場不堪的辦公桌前。目光掠過凌亂的文件,
掠過那個熟悉的恒溫袋和陳默剛剛帶來的那份外賣紙袋,最終落回陳默臉上。
他眼中一片驚濤駭浪后的茫然和死寂。把手里的東西輕輕放在桌面上。不是恒溫袋里的紅酒。
不是那個為他冒雨送來的溫暖外套。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牛皮紙文件袋。平平整整,
帶著一種冷酷的正式感?!瓣惸?,”我開口,聲音像是從很遠(yuǎn)、很冷的地方飄來,
平直得像被冰凍的尺,“下雨了。記得你容易受涼。外套……帶來了。
”目光在兩人之間掃過,最后落在陳默空蕩蕩的胸口。辦公室的中央空調(diào)溫暖如春,
他卻只穿著一件開了幾顆扣子的單薄襯衫,露出鎖骨下的皮膚。陳默猛地倒抽一口冷氣,
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震,仿佛被無形的冷水潑在臉上。
我從容地解開被雨水打濕沉重的大衣紐扣,把它脫下。布料冰冷濕重,帶著外面的寒氣。
然后,我伸出雙臂,越過桌上那礙事的文件和杯盤狼藉,像完成一個儀式。
手中的煙灰色羊絨大衣,干燥、溫暖、散發(fā)著熟悉的、也是我曾深深依戀的淡淡雪松香氣,
被完完整整地披在了陳默僵硬冰冷的肩膀上,如同給他裹上了一件無形的裹尸布。
指尖接觸到他的肩胛骨,那里在劇烈地顫抖。
那年輕男人像是終于被這過于平靜和怪異的舉動刺得清醒了幾分,皺起眉頭,
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快和被無視的尷尬,剛想張嘴說什么:“喂,你……”我沒有看他。
目光自始至終鎖在陳默臉上。大衣覆體的瞬間,他的瞳孔收縮到了極致,嘴唇開始劇烈翕動,
那些倉促間想要拼湊的解釋像絕望的泡沫,眼看就要涌出來——我收回手,
不再看他顫抖的肩膀,也不看他瞬間灰敗下去的臉。指尖觸到牛皮紙文件袋的封口,
沿著齒痕處,穩(wěn)穩(wěn)地、毫不遲疑地——撕開。
唰啦——紙質(zhì)被割裂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異常清晰刺耳。從里面取出兩張打印清晰的紙,
紙張的邊緣被仔細(xì)地壓直了,沒有一絲多余的褶皺。
這是我在無數(shù)個寂靜長夜中翻閱過無數(shù)遍,每一個字都早已浸透骨髓的內(nèi)容。我把它們,
輕輕地,推到了陳默面前的辦公桌上。紙張滑過光滑的紅木桌面,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最終停在那個印著油膩指紋的甜甜圈旁邊?!敖裉焓俏覀兘Y(jié)婚五周年的日子。
”聲音依舊很平,像在讀一份枯燥的報告,“這份文件,我準(zhǔn)備了很久。
本來想等一個‘合適’的時機(jī)……” 我頓了頓,
目光第一次落向那個仍被衛(wèi)衣包裹著的年輕男孩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仿佛只是在確認(rèn)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shè),“也許,現(xiàn)在就是那個時機(jī)。
”我的視線重新回到陳默臉上,他失焦的瞳孔像蒙了層厚厚的灰翳,
緊緊隨著我手指移動的手停下,指尖穩(wěn)穩(wěn)落在紙頁最下方那道冰冷的橫線上。
那里需要簽下他的名字?!昂灹税?,陳默。在這里?!闭麄€空間里的氧氣被一瞬間抽空。
陳默身體狠狠一晃,扶住桌沿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披著的大衣像千斤重?fù)?dān),壓得他幾乎直不起腰。
那年輕男人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貨真價實(shí)的震驚和恐懼,像偷歡被主人家堵住的野狗。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我打開恒溫袋,沒有取出那瓶精心準(zhǔn)備的紀(jì)念日紅酒。
里面還有一個小保溫盒,裝著切好的水果。我捻起一枚清洗干凈、去了核的車?yán)遄印?/p>
飽滿鮮紅的漿果,入口冰涼微酸。果核被壓在舌下,堅(jiān)硬的棱角抵著軟肉。
冰涼的感覺直沖顱頂,帶來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目光落在辦公桌上的電子臺歷,
猩紅的數(shù)字清清楚楚——12月24日。我們的結(jié)婚登記紀(jì)念日。
一個被暴雨浸泡的“好日子”。窗外的城市淹沒在傾盆大雨中,
霓虹的光在流淌的水幕中扭曲成怪誕的形狀。高層的辦公室里,
風(fēng)雨咆哮被厚實(shí)的玻璃過濾得只剩沉悶的回響。陳默像一尊正在緩慢融化的石膏像。
那件為他披上的暖絨大衣,暖意似乎已盡數(shù)被抽走,只余下冰冷的灰燼堆積在肩頭。
辦公室明亮的頂燈照著他,那張素來精明內(nèi)斂的臉龐失去所有遮擋,只剩下灰敗的死氣。
嘴唇幾次哆嗦著想翕動,卻連一個微弱的音節(jié)也擠不出來。
那男孩已經(jīng)縮到了辦公室最角落的陰影里,緊盯著這邊,
眼神像一頭闖了禍正警惕觀察主人臉色的野狗。
我把嘴里的車?yán)遄雍藷o聲地吐進(jìn)攥在掌心的紙巾里。平靜地看著陳默,語速均勻,
像在宣讀一件早已板上釘釘?shù)臎Q定:“《離婚協(xié)議書》。兩份?!薄澳愕男匀∠蛉绾危?/p>
”略略停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氣里,鑿出一個又一個空洞,
“并不是問題本身?!?目光掃過他肩上昂貴而冰冷的大衣料子,最終落回他失神的眼底,
“問題在于,”我加重了語氣,聲音依然不高,卻帶著一種冰錐般的穿刺力,“你對我,
長達(dá)六年的隱瞞和欺騙。”空氣被冰錐刺穿了。陳默的眼睛猛地聚焦了一下,
像被無形的烙鐵燙到,眼里的死灰驟然碎裂,流露出一種瀕臨崩潰的痛苦和恐懼。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破碎的抽氣,像寒風(fēng)穿過破舊的窗欞。
“六年……”那個角落里的身影動了動,年輕男人臉上那份殘余的玩味徹底消失殆盡,
只剩下真實(shí)的、不加掩飾的驚訝和窺破秘密后的緊張,
眼神不住地在陳默的背影和我冰冷的臉上來回逡巡。“簽了吧?!蔽抑貜?fù)道,
指尖再次叩了叩桌面,點(diǎn)在協(xié)議簽名欄旁邊,那里正對著被撞翻的文件灑出的墨點(diǎn)。
陳默的手指僵硬地抬起,伸向桌面,動作遲緩得像提線木偶。
指尖離那份冰冷的打印紙只有寸許。他的身體劇烈震動了一下,
猛地轉(zhuǎn)向墻角那個瑟縮的影子,幾乎是拼盡全力,
從干涸的喉嚨里擠出嘶啞的兩個字:“……出去?!蹦锹曇舾蓾孟裆凹埬Σ?。
男孩如蒙大赦,幾乎是跳起來,逃也似的沖向門口,腳步慌亂地在寂靜的地毯上砸出悶響。
門被“砰”地一聲帶上,隔絕了外面一切微弱的聲音。辦公室里只剩下我們兩人。
風(fēng)雨聲隔著厚重的玻璃,只剩下一片被壓抑的、模糊的嗚咽。
巨大的空間靜得能聽到彼此粗重不勻的呼吸聲。陳默的,短促而混亂;我的,深長而冰冷。
他把披著的大衣胡亂褪下,像甩掉一個可怖的噩夢,重重地丟在椅子上。
昂貴羊絨織物軟塌塌地滑落,堆在地毯上,像一團(tuán)骯臟的破布。他終于面向我。
眼底那層蒙著的灰翳被強(qiáng)行撕開,露出底下翻滾的驚濤駭浪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固執(zhí)。
他死死盯著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林晚……不能簽。至少……不能這樣簽?!薄澳臉??
”我問,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波瀾?!拔覀兛梢哉劇磺卸伎梢哉劊l件!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語速快了起來,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激動,“財產(chǎn)分割!
什么都好說!你知道的,公司剛?cè)诘紹輪!我手上那些份額……都可以給你!
還有這套市中心的房子!那套城北的投資房產(chǎn)也歸你!只要你……”“陳默,”我打斷他,
指尖輕輕掠過協(xié)議書光滑的紙面,“協(xié)議上寫得很清楚。我不缺你承諾的這些。
”他猛地頓住,臉上狂亂的希冀像潮水一樣褪去,轉(zhuǎn)為更深的死灰。他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眼神躲閃了一瞬,隨即又被一種更強(qiáng)烈的恐懼攫住。他深吸一口氣,
仿佛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說出關(guān)鍵:“我媽……”他聲音陡然低下去,
帶著一種難以啟齒的哀求,“林晚,我媽……心臟不好。你知道的,
裝了支架……五年了……醫(yī)生說她……絕對、絕對不能受刺激!” 他抬起眼,
望過來的目光第一次帶上了一種卑微、赤裸的懇求,像瀕死的獸,
“求你了……這事……千萬別傳出去……一個字也別提……別讓我媽知道!
絕對不能讓她知道!”他整個人佝僂下去,
似乎支撐他的那根無形的支柱在這句哀求出口的瞬間,徹底斷裂了。雙手撐住桌沿,
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我沉默地注視著他。一個精英高管,在這樣狼狽的時刻,
想維持體面已經(jīng)不可能。額頭沁出大顆冷汗?jié)L過毫無血色的臉頰,沾濕鬢角。
昂貴筆挺的襯衫被扯得歪斜凌亂,袖口沾了一點(diǎn)不知是咖啡還是什么飲料的污漬。
那雙修長、會彈鋼琴的手,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被親友稱贊、被媒體攝影師特寫的手,
此刻卻控制不住地痙攣著,如同風(fēng)中枯葉。狼狽、脆弱、不堪一擊,
所有曾經(jīng)構(gòu)筑起他完美人設(shè)的壁壘,在幾分鐘之內(nèi)分崩離析,暴露出底下不堪的腐爛根基。
良久。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劃過,瞬間映亮了他臉上的絕望。“……好。
”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回答,如同從冰窖深處傳來,“協(xié)議之外的條件,我答應(yīng)你。
我可以沉默?!标惸难劬λ查g亮起一絲微弱的光,像將熄的炭火?!暗疤崾?,
”我的指尖重重壓在那份協(xié)議書的簽名欄空白處,清晰地劃出一個下劃,“現(xiàn)在,馬上,
簽了它。”那絲微光立刻黯淡下去,混合著最終判決到來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