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圖書館的新光
灶房的煙囪剛歇了熱氣，張櫻揣著個溫熱的白面饅頭跨進院門時，正撞見李桂蘭端著空簸箕從里屋出來。
“手里揣啥？”李桂蘭的目光落在她鼓囊囊的衣襟上。張櫻心里一緊，把饅頭往身后藏了藏，囁嚅道：“同學給的，說家里蒸多了?！?/p>
“哪個同學？”李桂蘭放下簸箕，眉頭擰了起來，“是不是上次送你筆記那男娃？”見張櫻點頭，她往門檻上坐了坐，聲音沉了些，“櫻啊，咱是鄉(xiāng)下姑娘，跟城里男娃走太近不好聽。人家好意咱領(lǐng)，但別總收人東西，分寸得拿捏好?！?/p>
張櫻低著頭沒應(yīng)聲，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衣角。她知道母親不是刻薄，只是日子過得謹小慎微，生怕女兒在旁人眼里落了話柄。
晚飯剛過，李桂蘭忽然指著墻角半筐紅薯說：“今晚把這些紅薯洗出來，明兒好蒸著吃?！睆垯颜龜傞_筆記本想溫書，聞言愣了愣：“娘，我今晚想……”
“看書啥時候不能看？”李桂蘭打斷她，拿起圍裙擦著手，“這紅薯不洗要壞了，一家人的口糧要緊?！睆垯寻训搅俗爝叺脑捬柿嘶厝?，默默端起紅薯筐往河邊走。
秋夜的河水浸得手指生疼，紅薯上的泥垢粘在手上，要反復(fù)搓洗才能干凈。等她把最后一塊紅薯擺到屋檐下瀝干，月亮已經(jīng)爬得老高，院里的雞都進了窩。家人早已睡熟，她輕手輕腳摸進自己那間小偏屋，從灶房摸了半截煤油燈，借著微弱的光攤開抄滿物理公式的紙。燈光在她眼里跳動，指尖劃過“力的合成與分解”幾個字，眼神亮得像藏了星子。
周六下午的太陽還掛在半空，張櫻提前半個時辰收了地里的活計。她從箱底翻出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襯衫換上，又揣了兩個早上蒸的玉米窩頭，跟李桂蘭說去縣城找同學問功課，便沿著土路小跑起來。十里地的路，她跑得額角冒汗，布鞋沾了不少塵土，可心里那股子雀躍壓過了疲憊——龍皓軒說，縣城圖書館周六下午開放，要帶她見幾個想一起學習的伙伴。
縣城圖書館的青磚門樓比她想象中氣派，龍皓軒正站在門口的老槐樹下等她，見她跑來，笑著遞過一塊手帕：“看你跑的，先擦擦汗?！睆垯呀舆^手帕，臉頰有些發(fā)燙，剛想說謝謝，就見他側(cè)身指向身后兩人，“這是縣一中的林薇，這是趙磊大哥，以前當過兵?！?/p>
林薇梳著齊耳短發(fā)，戴一副細框眼鏡，看起來文靜秀氣；趙磊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軍綠色上衣，站姿筆挺，眼神沉穩(wěn)?！皬垯涯愫茫Ｂ狆┸幪崞鹉銛?shù)學好呢。”林薇先開了口，聲音軟軟的。趙磊也笑著點頭：“以后一起學習，有啥不懂的盡管說?！?/p>
跟著龍皓軒走進圖書館時，張櫻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一排排書架從門口一直延伸到深處，陽光透過高窗灑在書架上，浮塵在光柱里跳舞，空氣里飄著淡淡的墨香和舊書的味道。她從沒見過這么多書，整整齊齊地立在架上，書脊上的字像一個個跳躍的音符，勾得她眼睛都移不開了。
“別愣著了，咱們?nèi)ツ沁呑雷幼??！饼堭┸幍穆曇舭阉厣?，她這才發(fā)現(xiàn)三人都在等她，臉頰一紅，趕緊跟了上去。
幾人圍坐在靠窗的木桌旁，一開口便聊起了各自的功課。林薇拿出歷史筆記本，上面的字跡娟秀，知識點梳理得清清楚楚；趙磊手里轉(zhuǎn)著支鉛筆，說起物理實驗頭頭是道，說在部隊時拆過收音機，對電路特別熟；龍皓軒思維活泛，一道復(fù)雜的化學題經(jīng)他一講，總能找到簡單的突破口；而張櫻則在數(shù)學題前格外從容，那些繞人的幾何證明、函數(shù)計算，她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關(guān)鍵。
“這道三角函數(shù)題我卡了好幾天，”林薇推過練習冊，張櫻接過筆，在草稿紙上畫了輔助線，“你看，把這個角轉(zhuǎn)化成直角三角形的銳角……”陽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龍皓軒和趙磊都安靜地聽著。等張櫻講完，林薇眼睛一亮：“原來這么簡單！櫻櫻你太厲害了！”
反過來，林薇給張櫻講鴉片戰(zhàn)爭的歷史影響，趙磊教她怎么用實物理解杠桿原理，龍皓軒則分享了城里學校的解題技巧。討論聲時而熱烈，時而輕細，不知不覺間，窗外的太陽已染上橘紅。
“要不咱們組個學習小組吧？”龍皓軒提議，“每周六下午都來這兒，互相補補弱科?！绷洲焙挖w磊立刻點頭，張櫻心里暖烘烘的，用力“嗯”了一聲。
走出圖書館時，夕陽正把影子拉得很長?？斓椒质值穆房冢堭┸幒鋈粡目诖锾统鰝€東西遞給張櫻：“這個你拿著?！笔莻€黃銅哨子，帶著磨過的溫潤光澤，上面還刻著小小的五角星?！澳阕咭孤坊丶也话踩龅缴妒戮痛瞪谧?，聲音大，能嚇退人?！?/p>
張櫻捏著冰涼的哨子，指尖卻有些發(fā)燙。“謝謝……”她小聲說，抬頭時正好對上龍皓軒帶笑的眼睛，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往家走的路上，晚風帶著涼意，張櫻卻覺得心里暖暖的。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哨子，又想起圖書館里滿架的書籍和同伴們的笑臉，腳步不由得輕快起來。月光灑在土路上，像是為她鋪了一條通往遠方的路，而這條路的盡頭，似乎有越來越亮的光在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