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蘇州城總浸在濛濛水汽里，青石板路被雨打濕，泛著烏亮的光。阿沅踩著油紙傘，裙擺沾了些泥點，站在徐府朱漆大門前時，門環(huán)上的銅獸正往下滴水，像在無聲落淚。
“姑娘里邊請吧。”管家老周的聲音發(fā)顫，他領(lǐng)路的手不住哆嗦，燈籠在廊下晃出破碎的光暈，照亮檐角垂落的雨簾。這座占地百畝的宅邸此刻靜得駭人，連雨打芭蕉的聲都透著凄厲，“三位少爺…都是這半月里去的。”
正廳里燃著安息香，煙縷在梁下盤旋。徐老爺坐在太師椅上，鬢發(fā)一夜霜白，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阿沅姑娘，蘇州城沒人比你更懂這些邪門門道。三位犬子死得蹊蹺，仵作查不出傷處，只…只腳底有那東西?！?/p>
阿沅點頭，跟著他穿過月亮門，去往三少爺?shù)呐P房。窗紙破了個洞，風(fēng)灌進(jìn)來帶起帳幔，床上的錦被掀開一角，露出少年蜷曲的腳。燭光下，那枚金蟾印記泛著詭異的紅，蟾眼處像有血珠凝結(jié)，仿佛活物盯著人看。
“前兩位少爺也是這樣？”阿沅蹲下身，指尖懸在印記上方，沒敢觸碰。那印記邊緣規(guī)整，不似燙傷也非刺青，倒像從皮肉里長出來的，“印記是死后才出現(xiàn)的？”
“是?！崩现懿遄?，聲音壓得極低，“大少爺死在書房，二少爺死在花園假山后，發(fā)現(xiàn)時都已僵硬，腳底干干凈凈。入殮前換壽衣，才瞧見這金蟾…像憑空烙上去的?！?/p>
阿沅皺眉，指尖沾了點朱砂，在紙上畫下金蟾的輪廓。三足，凸眼，背脊有七道紋路——這不是尋常辟邪的金蟾，倒像是南疆流傳的“食運蟾”圖騰。可徐家人世代居住蘇州，怎么會惹上這種東西？
“府里最近有什么異常？”她收起紙筆，目光掃過房梁，“比如陌生的物件，或是新來的人？”
徐老爺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都是老仆了。要說異常…倒是內(nèi)人這幾日總說心口疼，夜里睡不安穩(wěn)，常夢見有人在耳邊吹氣。”
阿沅跟著去了內(nèi)院。徐夫人的臥房熏著濃郁的藥香，帳幔低垂，隱約能看見床榻上蜷縮的人影。夫人面色慘白，見人進(jìn)來只是虛弱地抬了抬眼，手腕細(xì)得像一折就斷。
“夫人近來可有挪動過臥房里的東西？”阿沅繞著床走了一圈，目光落在床腳。那里的地磚顏色略深，縫隙里還嵌著點新鮮的泥土，像是剛被翻動過。
徐夫人咳了兩聲，聲音氣若游絲：“前幾日覺得床底下潮，讓仆婦抬了床，墊了幾塊木板…別的沒動過?！?/p>
阿沅蹲下身，指尖敲了敲那塊深色地磚。是空的。她使了個眼色，老周趕緊取來撬棍，地磚被撬開時，一股潮濕的腥氣涌了上來。
借著燭光，七雙繡花鞋整齊地碼在坑里。鞋是上好的蘇繡，碧色緞面繡著纏枝蓮，可鞋頭的金蟾卻透著邪氣——金線繡的蟾眼圓睜，針尖扎得極密，所有蟾眼都齊齊朝向床榻，仿佛在貪婪地盯著床上的人。
“這鞋…”徐夫人忽然尖叫起來，臉色瞬間煞白，“不是我的！我從沒見過這些鞋！”
阿沅拿起一雙，鞋身尚有余溫，不像是埋了許久的樣子。她捏著鞋跟抖了抖，鞋墊滑了出來，里面竟?jié)L出一顆黑珍珠，圓溜溜的，在燭光下泛著死氣沉沉的光。
她接連抖開另外六雙鞋，每雙鞋墊下都藏著一顆黑珍珠。七顆珠子大小均勻，放在掌心冰涼刺骨，像握著七塊寒冰。
“這是噬運蠱?！卑涞穆曇舫亮讼氯?，指尖劃過珍珠表面，“有人用您的生辰八字養(yǎng)了七只食運蟾?！?/p>
徐夫人癱倒在床，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徐老爺驚得后退一步，撞翻了旁邊的藥碗，青瓷碎裂聲在屋里回蕩：“用內(nèi)人的八字？這…這是什么意思？”
“食運蟾以氣運為食?！卑鋵⒄渲閿n進(jìn)帕子，“七對應(yīng)北斗，取‘七星噬運’之意。夫人是徐家主母，與徐家氣運相連，用她的八字養(yǎng)蠱，蟾蟲便會循著氣脈，先食兒孫的運，再…反噬主母。”她頓了頓，看著徐夫人驚恐的眼睛，“三位少爺怕是替您擋了災(zāi)?！?/p>
臥房里死寂一片，只有雨聲敲打著窗欞。徐夫人忽然捂住心口，疼得蜷縮起來，額上滾下冷汗：“我就說…夜里總覺得心口有東西在啃…原來是這樣…”
阿沅當(dāng)機(jī)立斷：“把這些鞋燒了，灰撒到護(hù)城河里。夫人今晚換間房睡，我得連夜做雙鎮(zhèn)魂鞋壓煞。”
她借了繡房，讓仆婦取來七種顏色的絲線，又要了桃木碎屑和七枚銅錢。燭火徹夜未熄，阿沅坐在繡架前，指尖翻飛如蝶。“七星鎮(zhèn)魂鞋”需用北斗七星的方位走線，鞋頭繡北斗陣，鞋跟納桃木屑，每一針都要對應(yīng)時辰，錯不得分毫。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最后一針只剩鞋尖的北極星位。阿沅屏住呼吸，銀針穿過布面，正要打結(jié)，后頸忽然一陣劇痛，眼前瞬間漆黑。
昏迷中，她像墜入了血霧彌漫的深淵。耳邊是淅淅索索的蟲鳴，腥氣撲面而來。朦朧中，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府里負(fù)責(zé)漿洗的春娘。
春娘站在血霧中央，手里握著一把金剪，剪尖閃著寒光。她面前，徐夫人的魂魄被縛在柱子上，心口飄出一道紅線，連著遠(yuǎn)處模糊的黑影。春娘舉起金剪，眼神狠戾如蛇，“咔嚓”一聲，紅線斷成兩截。
徐夫人的魂魄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身影瞬間變得透明。春娘轉(zhuǎn)過身，金剪上滴落的血珠落在地上，化作一只只小金蟾，朝阿沅的方向蹦跳而來。
“你不該多管閑事?！贝耗锏穆曇糇兞苏{(diào)，像是有無數(shù)只蟲在喉嚨里爬，“徐家欠我的，總得有人還。”
阿沅想喊，卻發(fā)不出聲音。那些金蟾越靠越近，蟾眼閃著紅光，她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繡房地上，晨光從窗縫里照進(jìn)來，落在未完成的鎮(zhèn)魂鞋上。
鞋尖的最后一針歪了，針尾沾著點暗紅的血。繡房的門虛掩著，門外傳來仆婦的驚叫——徐夫人，沒氣了。
阿沅踉蹌著沖出繡房，正撞見老周抱著徐夫人的尸體往外走，夫人腳底赫然出現(xiàn)一枚金蟾印記，與三位少爺?shù)囊荒Ｒ粯印?/p>
“春娘呢？”阿沅抓住老周的胳膊，指尖因用力而發(fā)白。
老周被問得一愣：“春娘？今早沒見著她…哦對了，廚房說她昨兒就告假，說老家母親病重，連夜出城了?！?/p>
阿沅看向護(hù)城河邊的方向，晨光里，河面泛著金波，像有無數(shù)只金蟾在水底游動。她低頭看著掌心的黑珍珠，忽然想起春娘的手——上次給夫人送藥時，她袖口滑下來，手腕上有塊疤，像被什么東西咬過。
鎮(zhèn)魂鞋落在地上，七枚銅錢滾了出來，其中一枚裂成了兩半。阿沅握緊銀針，轉(zhuǎn)身往城門方向走去。血債總要血償，哪怕躲到天涯海角，那金剪上的血腥味，她也認(rèn)得。阿沅趕到城門時，守城士兵卻稱并未見春娘出城。阿沅心中一緊，意識到春娘可能還藏在城內(nèi)。她返回徐府，仔細(xì)搜尋春娘可能藏匿之處。在柴房的角落，阿沅發(fā)現(xiàn)了被翻動過的痕跡，地上還有半枚沾血的金剪碎片。順著血跡，阿沅來到了廢棄的花園亭子。亭子中，春娘正站在法陣中央，身邊圍繞著數(shù)十只金蟾，她臉上掛著癲狂的笑，手中拿著完整的金剪?！澳阋詾槟隳茏柚刮遥啃旒液ξ壹移迫送?，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春娘尖叫著，指揮金蟾向阿沅撲來。阿沅毫不畏懼，她揮動銀針，與金蟾們周旋。銀針閃爍著寒光，每一次刺出都能擊退幾只金蟾。就在阿沅逐漸占據(jù)上風(fēng)時，春娘突然咬破手指，滴在金剪上，金剪發(fā)出詭異的光芒，金蟾們瞬間變得更加瘋狂。阿沅深知不能再拖延，她瞅準(zhǔn)時機(jī)，沖向春娘，奪過金剪，用力一折。金剪斷裂，金蟾們紛紛消散，春娘也癱倒在地。這場危機(jī)，終于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