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叫王春花。這個名字土得掉渣。是我那沒什么文化的爹媽給取的。
他們覺得名字賤好養(yǎng)活。我確實被養(yǎng)活了。還養(yǎng)得挺結實。力氣很大。
此刻我正站在我自己的煎餅攤后面。攤子擺在老城區(qū)的一個巷子口。生意還行。能糊口。
比在工廠打螺絲自由。我每天凌晨三點起床。和面。調醬。準備雞蛋火腿腸生菜葉子。
然后蹬著我的三輪車出攤。日子單調。但踏實。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那天。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我的攤子前。車門打開。先伸出來一只踩著高跟鞋的腳。锃亮。
接著下來一個人。穿得很時髦。裙子短到屁股蛋子。臉上畫著濃妝。她扭著腰走過來。
用兩根手指捏著鼻子。好像聞到了什么臭味。“嘖?！薄斑@地方真臟。
”她說話的聲音尖尖的。我認出來了。這是我以前的同學。李美麗。上學時候她就這德行。
眼睛長在頭頂上。因為她家有點小錢。她身邊總跟著幾個狗腿子。以前沒少笑話我名字土。
笑話我穿帶補丁的衣服。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還能碰見她。她顯然也認出我了。
上下打量我。眼神里的嫌棄更重了。“喲?！薄斑@不是王春花嗎？”“怎么混成這樣了？
”“在大街上攤煎餅？”“真是……有出息啊?！彼室獍选坝谐鱿ⅰ比齻€字拉得很長。
充滿了諷刺。我沒搭理她。繼續(xù)刮我的面糊。鐺子上冒著熱氣?！皝韨€煎餅？
”“加蛋加腸六塊?！薄安患游鍓K?！蔽艺Z氣平淡地說。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吃這個？”“這玩意狗都不吃吧？”“多不衛(wèi)生啊?！薄澳憧茨氵@圍裙?！薄坝凸怙恋摹?/p>
”“惡心死了。”她聲音很大。引得旁邊幾個等煎餅的人都看過來。我手里的刮板停了一下。
“不吃就讓開。”“別耽誤我做生意?！薄鞍ミ??！薄捌膺€不小?！薄巴醮夯?。
”“你說你。”“當初成績不是挺好么？”“怎么沒考上大學??？”“哦對了。
”“我想起來了?！薄澳惆謰尦鲕嚨溗懒耸前?？”“沒錢讀了？”“真可憐。
”她嘴上說著可憐。臉上卻全是幸災樂禍的笑。我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爸媽的死是我心里最深的疤。她居然就這么笑嘻嘻地揭開了?！案阌惺裁搓P系？
”我盯著她。手里的刮板捏緊了?！霸趺礇]關系？”“老同學嘛?！薄瓣P心關心你。
”“你看你這樣子?！薄耙院竽膫€男人敢要你??？”“要不這樣?！薄拔壹胰眰€保姆。
”“就是打掃廁所的那種?！薄澳銇聿粊恚俊薄拔医o你開工資。”“一個月一千五。
”“總比你在這風吹日曬的強。”“怎么樣？”她說完。得意洋洋地看著我。
好像給了我天大的恩賜。旁邊有人小聲議論?！斑@女的說話也太難聽了。
”“就是……”李美麗瞪了說話的人一眼?！翱词裁纯?？”“沒看過美女??？
”“買你們的煎餅去！”她回過頭。繼續(xù)對我開火?！霸趺礃影?？”“考慮考慮？
”“錯過這村可沒這店了?！蔽曳畔鹿伟濉ｊP掉了鐺子的火。抬起頭。
認真地看著她涂脂抹粉的臉?！袄蠲利??！薄澳阊郎嫌袎K韭菜。”她愣了一下。
下意識地閉上嘴。還用舌頭舔了舔。隨即反應過來?！澳愫f八道什么！
”“我早上吃的是西餐！”“哪有韭菜！”我點點頭。“哦?！薄澳强赡苁茄凼?。
”“沒擦干凈?！迸赃呌腥肃坂鸵宦曅Τ鰜?。李美麗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像吞了蒼蠅一樣。
“你……”“你放屁！”她有點氣急敗壞。“王春花！”“你別給臉不要臉！
”“我好心給你介紹工作！”“你居然敢罵我？”我拿起抹布擦了擦手。“你的好心。
”“留著自己用吧。”“我不需要?！薄斑€有?！薄拔业募屣灨蓛舻煤?。
”“比某些人的嘴干凈?！薄澳悖 彼钢?。手指頭都快戳到我鼻子了。
“你一個攤煎餅的！”“囂張什么！”“信不信我讓你這攤子擺不下去！”我笑了。
是那種覺得特別可笑的笑?！袄蠲利??！薄斑@么多年過去?！薄澳氵€是這點本事？
”“除了仗著你爹媽嘚瑟?！薄澳氵€會點什么？”“讓我擺不下去？”“你可以試試。
”我往前站了一步。我比她高半個頭。常年揉面攤煎餅。胳膊上的肌肉很結實。
她被我嚇得往后退了一步。高跟鞋崴了一下。差點摔倒。顯得有點狼狽。
“你……”“你想干什么？”“打人是不是？”“我告訴你！”“我老公是這片區(qū)城管隊的！
”“我一句話！”“就能把你這些破爛家伙全沒收了！”“讓你滾蛋！”哦。
原來仗的是這個。怪不得這么橫。我還沒說話。旁邊一個經常在我這買煎餅的大媽開口了。
“姑娘?！薄霸挷荒苓@么說?！薄叭思倚⊥鯏[攤也不容易?！薄坝譀]礙著你什么事。
”“你怎么能這樣呢？”李美麗正在氣頭上。扭頭就罵?！袄喜凰赖?！”“關你屁事！
”“滾一邊去！”大媽被罵得臉色一變。氣得直哆嗦?！澳恪氵@人怎么說話呢！
”李美麗雙手抱胸?！拔揖瓦@么說話！”“怎么著？”“一群窮鬼！
”“活該一輩子吃地溝油！”這話地圖炮開得太大。把周圍所有人都罵進去了。
頓時引起一片不滿。“有錢了不起??！”“開個車就牛逼了？”“穿的人模狗樣的！
”“說話這么缺德！”人群圍了上來。李美麗有點慌了?！澳銈兿敫陕?？”“一群刁民！
”“知道我老公是誰嗎！”她一邊說一邊往車里退。我冷冷地看著。突然開口?！澳憷瞎?。
”“是城管隊的劉科長？”李美麗愣了一下。隨即更得意了。“沒錯！”“怕了吧？
”“現在求我還來得及！”我搖搖頭?！安皇?。”“我只是想起來。
”“昨天還有個女的來我這買煎餅。”“說是劉科長的老婆。”“長得跟你不太一樣。
”“還挺著個大肚子。”“看樣子快生了。”“你說奇怪不奇怪？”我的話像一顆炸彈。
砰地一聲扔進人群。所有人都安靜了。齊刷刷地看向李美麗。李美麗的臉色唰一下白了。
又由白轉青。像調色盤一樣?！澳愫f！”“你造謠！”“那是我老公的表妹！”我聳聳肩。
“哦?！薄氨砻冒 ！薄澳强赡苁俏衣犲e了?！薄安贿^那個表妹……”“可是親口跟我說。
”“她懷的是劉科長的種?！薄暗戎鷥鹤由衔荒亍?/p>
”“還讓我以后去她新開的超市門口擺攤。”“說她馬上就是科長正牌夫人了。
”“能罩著我。”我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周圍的人群徹底炸了?！芭P槽！
”“大新聞??！”“原來是個小三！”“怪不得這么囂張！”“正牌夫人還在懷孕呢！
”“就出來嘚瑟了！”“真不要臉！”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涌向李美麗。她徹底慌了神。
眼神閃爍。嘴唇發(fā)抖?！安皇堑模 薄八_人！”“我才是正牌老婆！
”“那個黃臉婆早就該離婚了！”這話無異于不打自招。人群中發(fā)出陣陣噓聲。
甚至有人拿出手機開始拍。李美麗用手擋著臉?！皠e拍了！”“不準拍！”她沖我尖叫。
“王春花！”“你陷害我！”“你給我等著！”她狼狽地鉆進車里。發(fā)動車子。
差點撞到旁邊的行人。在一片罵聲中?；伊锪锏亻_走了。人群漸漸散去。
那個大媽對我豎起大拇指?！靶⊥??！薄案傻闷?！”“這種人就欠收拾！”我笑了笑。
重新打開鐺子的火?！按髬??！薄澳募屣灪昧??！薄凹觽z蛋?！薄八阄业摹?/p>
”生活好像恢復了原樣。但我心里知道。以李美麗那種睚眥必報的性格。這事。沒完。
第二章果然。第二天中午。我生意最好的時候。來了兩個人。穿著城管的制服。
但不是平時常見的那幾個熟面孔。他們直接走到我的攤子前。面色冷硬。
“誰讓你在這擺攤的？”“有許可證嗎？”我停下手里活?！坝械摹！薄霸谲嚴?。
”“我去拿?！币粋€高個城管攔住我?！安挥媚昧??！薄拔覀兘拥饺罕娕e報。
”“你這里衛(wèi)生不合格。”“用的都是劣質材料?！薄俺粤死亲?。
”“現在依法對你的經營工具進行暫扣。”“跟我回去接受調查?！彼f話一套一套的。
眼神卻有點飄。明顯是準備好的說辭。旁邊幾個顧客看不過去了?！巴尽！薄案沐e了吧？
”“小王的煎餅最干凈了！”“我天天吃！”“從來沒拉過肚子！”“就是！
”“比那些大飯店都干凈！”高個城管眼睛一瞪?！澳銈兪菍＜疫€是我們是專家？
”“我說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再妨礙執(zhí)法！”“把你們一起帶走！”他身后那個矮個的。
已經開始動手搬我的煤氣罐。我按住他的手?！巴尽！薄澳膫€群眾舉報的？”“有證據嗎？
”“你說不合格?！薄翱偟糜袀€標準吧？”“要不你現在檢測一下？
”高個城管不耐煩地推開我?！澳哪敲炊鄰U話！”“我們說的話就是標準！
”“讓你配合就配合！”“不然罪加一等！”他力氣很大。我被他推得一個趔趄。
腰撞在三輪車把上。生疼。矮個城管已經擰開了煤氣罐閥門。準備搬走。周圍圍了很多人。
指指點點。但沒人敢上前。我看著他們。心里跟明鏡似的。這肯定是李美麗搞的鬼。
她那個相好的劉科長。派來的手下?？磥碜蛱炷穷D打臉。還不夠狠。高個城管見我不動。
上來就要沒收我的鐺子?！澳脕戆赡?！”他的手剛要碰到我的鐺子。我突然開口。
“劉科長最近還好嗎？”他動作一頓。警惕地看著我?！澳銌栠@個干嘛？”我笑了笑。
“不干嘛?！薄熬褪亲蛱焖蛉恕薄芭恫粚??！薄笆抢蠲利愋〗銇砦疫@買煎餅。
”“說劉科長最近睡眠不好?！薄白屛谊P心一下?！备邆€城管臉色微變。
和矮個交換了一個眼神。“少套近乎！”“我們科長好得很！”“趕緊的！”“別耽誤時間！
”他還是要收我的東西。我拿出手機?！靶??！薄拔腋銈冏?。
”“不過我得先給劉科長打個電話?！薄案麉R報一下?！薄八愿牢覝蕚涞奶厣屣?。
”“我還沒做好呢?！薄斑@下沒法送過去了?！眱蓚€城管又愣住了?！翱崎L跟你訂煎餅？
”“怎么可能！”高個一臉不信。我翻出通話記錄。把屏幕對著他們。
上面有一個備注是“城管劉科”的號碼。昨天確實有通話記錄。
其實那是之前他辦公室通知開會時留的號。我順手存了。沒想到今天派上用場。
兩個城管顯然有點懵。他們接到的命令是來找茬。但沒聽說科長和這攤主有私交啊。
還訂煎餅？矮個城管湊到高個耳邊低聲說。“哥。”“怎么辦？
”“萬一真是科長訂的……”“咱們給攪黃了……”高個城管有點猶豫?？戳丝次摇?/p>
又看了看周圍越來越多的人。語氣緩和了一點?！澳恪薄澳阏娼o我們科長訂了煎餅？
”我一臉坦然?！爱斎??！薄皠⒖崎L說吃膩了大魚大肉?！薄熬拖雵L嘗我這口家常味兒。
”“特意囑咐我?！薄耙米詈玫碾u蛋?！薄白詈玫幕鹜取?/p>
”“還讓我每天中午送到他辦公室去?！薄霸趺?？”“他沒跟你們說？”我說得有鼻子有眼。
由不得他們不信。高個城管冷汗下來了。他接到的命令是科長小情人下的。
要是真耽誤了科長吃飯……那可比得罪小情人嚴重多了。他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哎呀……”“你看這事鬧的……”“你怎么不早說啊……”他趕緊讓矮個把煤氣罐放回去。
還親自幫我扶正。
“那個……”“大姐……”“誤會……”“都是誤會……”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查我的衛(wèi)生了？”“不暫扣我的工具了？”高個城管一臉尷尬。
“不扣了不扣了……”“我們也是例行公事……”“您忙……”“您忙……”說著就要溜。
我叫住他們?！暗鹊?。”兩人回頭。“還有事？
”我指指剛才被他們碰撒的面糊和打碎的雞蛋?！斑@些東西?！薄斑€有耽誤我這么半天生意。
”“怎么說？”高個城管臉色難看。但還是從口袋里掏出五十塊錢。放在攤子上。
“賠……”“我們賠……”我沒動那錢。“五十？”“我這一上午起碼少賣一百個煎餅。
”“一個賺兩塊。”“就是二百?！薄安牧蠐p失三十?！薄耙还捕偃！薄傲泐^給你抹了。
”“給二百吧?！备邆€城管瞪大眼睛?！澳銚屽X??！”我拿起手機。
“那我還是問問劉科長吧。”“看看他怎么說?！薄罢f不定他心情好?！薄皫臀覉箐N了。
”我作勢要打電話。高個城管立馬慫了?！皠e別別！”“我給！”“二百是吧！”他咬著牙。
又掏出一百五。和之前的五十放在一起。“這下行了吧！”我點點頭。“慢走。”“不送。
”兩人灰頭土臉地擠開人群走了。周圍響起一陣哄笑。還有掌聲?！靶⊥?！”“牛逼?。?/p>
”“把這幫家伙治得服服帖帖！”“真解氣！”我收起那二百塊錢。心里沒有一點高興。
我知道。這只是開始。李美麗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果然。下午收攤回家。
我剛把我那輛破三輪車鎖好。走到租住的筒子樓樓下。
就看見幾個流里流氣的男人蹲在門口抽煙?？匆娢??；ハ嗍沽藗€眼色。站了起來。
為首的是個黃毛。嘴里叼著煙?！澳憔褪峭醮夯ǎ俊蔽彝Ｏ履_步?！笆俏?。”“有事？
”黃毛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滅。“聽說你挺狂啊?！薄捌圬撐颐?？”我明白了。
李美麗的哥哥?；蛘哒J的哥哥。來找場子了。“你妹是誰？”“我不認識?！秉S毛嗤笑一聲。
“裝傻？”“李美麗！”“我告訴你！”“美麗是我罩的！”“你惹她不高興。
”“就是惹我不高興。”他身后的幾個混混圍了上來。把我逼到墻角。樓道里很暗。
沒什么人。黃毛用手指戳我肩膀?！耙粋€攤煎餅的?！薄斑€挺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