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砸下來。 像我爸的酒瓶子砸我腦袋。 又急，又狠。我跑 光腳踩在青石板上。
涼鞋斷了根帶，鐵絲擰的，硌腳。 后脖頸子火辣辣的—— 剛被酒瓶擦過。
血混著雨水，往下淌。“小兔崽子！再跑打斷你腿！” 他吼。
唾沫星子隔著雨都噴到我背上。我咬牙。 攥緊鐵皮餅干盒。 盒蓋沒扣嚴(yán)，
三張五毛錢露一角。胡同口，一盞燈。 昏黃。 照著“鐵牛修配鋪”四個字。
木牌子歪了半截。 聽說老板叫鐵壯壯。 上個月，一拳把收保護(hù)費的混混打進(jìn)醫(yī)院。
胳膊上有紋身，黑乎乎的，像披甲騎士。我推門。 “哐當(dāng)！” 銅鈴啞了嗓子。
機(jī)油味撲臉。 還有煙味。 一個背影蹲著，擰自行車鏈條。 藍(lán)布工裝褲卷到膝蓋。
小腿肌肉繃著，像鐵鑄的?！瓣P(guān)門，風(fēng)大?！?他頭也不回。我反手關(guān)門。 背抵著門板。
心跳得像要炸。他轉(zhuǎn)過身, 站起來差點撞到燈泡。 左眉骨有道疤。 燈光打在他臉上，
一半明，一半暗。 胳膊上紋身露了半截—— 鐵甲騎士，舉著長矛。
矛尖刻著個“勇”字?！澳阏l？” 他挑眉。 嗓音啞，像抽多了煙。 “我這不收破爛。
”我低頭。 渾身是泥，褲腿滴水。 活像從臭水溝撈出來的。我哆嗦著，
把餅干盒抱到胸前。 打開。 抽出那三張濕淋淋的五毛錢。 遞過去。
“我不是來賣破爛的?！?聲音小，像蚊子哼。 可我豁出去了。
“他們說……你收保護(hù)費?！?“我就這點錢?！?“能買你罩我一天不？”他盯著錢。
又看我額角的淤青。他忽然笑了。 彎腰撿起塊抹布，扔我面前。 “先擦擦臉。
” “不然別人以為我拐賣小孩?！蔽覜]接。 死攥著錢。 “你到底……收不收？
”他抄起搪瓷缸，喝口涼水。 喉結(jié)滾了滾。 盯我半晌。 伸手，抽走那三張五毛。
塞進(jìn)褲兜?！靶邪 ！?抹了把臉。 指著墻角小馬扎。 “坐那兒?！?“記住了。
” “我這保護(hù)費，收了不退?！?“明天你想跑，也得跟我打聲招呼。”門外，
我爸的罵聲遠(yuǎn)了。 被雨吞了。我坐下。 扳手碰鏈條，清脆一響。
我盯著他胳膊上的紋身。 騎士的長矛尖，對著我。 像在說： “你歸我了。
”雨還在下。 可這燈，亮得讓人安心。 我抱緊餅干盒。 第一次覺得—— 這雨，
沒那么冷。2.鐵壯壯修完車，雨小了。 淅淅瀝瀝。 像老太太嘮叨。我縮在小馬扎上，
快睡著了。 餓。 從早上到現(xiàn)在，就啃了半塊饅頭。“喂?！?他踢了踢工具箱。
鐵皮哐當(dāng)響。 我猛地抬頭，眼里還蒙著水汽?！梆I不餓？”我沒吭聲。
手卻摸了摸肚子。他嘖了聲，轉(zhuǎn)身進(jìn)后屋。 翻抽屜。 扔來一袋糖火燒。 “接著。
”我手忙腳亂接住?！安灰X？” 我怯怯問?！澳隳侨X，夠買這玩意兒的三分之一不？
” 他靠門框，抱臂。 眉骨的疤在燈下忽隱忽現(xiàn)。 “算我預(yù)支的?！?“等你有錢了，
還我整的?！彼f話帶京片子，懶洋洋的。 可沒壓迫感。我掰了半塊，遞回去。
“你也吃?！彼裘?。 “我不愛吃甜的?！薄芭?。” 我縮回手，小口啃。 皮酥，
紅糖餡甜得剛好。 差點噎著，抹了抹嘴角。門縫一開。 王大爺探頭，拎著搪瓷碗。
“壯壯，借點醬油?！彼谎劭匆娢?，愣了。 “誰家丫頭？”鐵壯壯不動聲色，
往我身前一擋。 “朋友家的，暫住幾天?！蓖醮鬆斉读寺?，沒多問。 倒了醬油，
樂呵呵說： “明兒包茴香餃子，給你送點?！薄俺?，謝了?！?鐵壯壯遞回瓶子。
等老頭走了，才問我： “吃飽了？”我點頭。 把剩下半塊糖火燒折好，塞褲兜。
“你爸叫啥？” 他突然問。我身子一僵。 手捏緊褲兜。 “蘇……蘇建軍。
”“街角收破爛的那個賭徒？難怪......” 他摸出根煙，夾指間轉(zhuǎn)著，沒點。
“他再找你麻煩，就往我這兒跑?！蔽姨ь^，眼里閃光。 “真的？”“我鐵壯壯說話，
啥時候不算數(shù)？” 他彈了彈煙灰。 “那你叫啥？”“蘇小滿。
”“小滿……” 他咂摸兩下，嘴角勾了勾。 “挺好聽?！蔽夷樇t了。 低頭看鞋尖。
鐵絲擰的帶子，硌腳。他瞅見了，沒說話。 轉(zhuǎn)身翻工具箱，扔來一卷膠帶。 “先纏著。
” “明天我給你修修?！蔽夷笾z帶，指尖發(fā)抖。 想說謝謝。 咽了回去。
只攥得更緊。鋪子里靜。 只有雨聲，和掛鐘滴答。 他靠椅子，閉目養(yǎng)神。
手指轉(zhuǎn)著那根沒點的煙。我偷看他紋身。 鐵甲騎士的盔甲，像真能擋風(fēng)雨。
我忽然覺得—— 這胡同的夜，沒那么難熬。3.天蒙蒙亮，雨停了。 青石板吸飽水，
泛著光。 墻角青苔綠得發(fā)膩。我被焦糊味嗆醒。 蜷在舊沙發(fā)上，蓋著件工裝外套。
機(jī)油味，糙糙的暖。鐵壯壯蹲煤爐前，手里黑饅頭，眉頭擰成疙瘩。
“咳咳……” “媽的，這破爐子跟我過不去?！蔽阴谀_過去。 灶臺搪瓷盤里，
倆烤焦的饅頭，像炭塊。 鍋里水咕嘟冒泡，水汽氤氳。 沾他睫毛上，那道疤都柔和了。
“我來吧?！?我小聲說，拎出布袋—— 藏在廢品站的，半袋米。他挑眉，挪地方。
我踩小板凳，舀米下鍋。 動作熟。 不像十三歲孩子?！澳慵移綍r都你做飯？
” 他靠門框，聲音愣。我沒答。 灶臺瓷磚缺角，露出水泥。 像我膝蓋上的疤。
陽光擠進(jìn)窗縫，照水面，碎成金。 隨水波晃。他回來，手里兩根油條，油紙袋沾露水。
“喏，將就吃。”油條金黃酥脆，冒熱氣。 我咬一口，油香混面香，燙得哈氣。
他呼嚕呼嚕喝白粥，米粒沒煮爛，照樣香?；银澴勇鋲︻^，歪頭看我們。 尾巴一翹一翹。
他起身，抓把米撒去。 鴿子撲棱飛起，風(fēng)卷槐樹葉打滾?！敖裉焐蠈W(xué)不？
” 他推半碗粥過來。 “我有輛舊自行車，你騎去?！蔽夷笥蜅l的手頓了頓。
書包在廢品站破柜子，課本卷角，封面畫了烏龜。 我跑太急，忘了拿。
“我……” 咬唇，掐掌心。 “我想去拿書包?！彼畔峦?，抹嘴。 “我陪你去。
”4.廢品站，鐵皮棚歪斜。 霉味沖鼻。 書包塞柜里，鎖壞，鐵絲拴著。我踮腳去夠。
他忽然指墻角： “那是你的？”舊木箱，碼著書。 缺頁童話，卷邊字典。
最上《鐵甲騎士》，騎士盔甲掉漆，露黃紙?！班拧！?我背書包，臉頰發(fā)熱。 “撿的。
”他沒說話。 彎腰抽塊木板，蓋箱上。 “以后放我鋪子?！?“省得被人翻。
”陽光穿鐵欄桿，投下影，像柵欄。 我看他背影。 他彎腰搬箱上推車。
胳膊上鐵甲騎士，在光下亮了亮。 像要從皮里跳出來，舉矛—— 把所有破爛不堪，
都擋在外。推車嘎吱碾石子路。 我跟后頭，攥半根油條。 這早上的風(fēng)，
帶著點甜5.午后，陽光斜切進(jìn)胡同。 “鐵牛修配鋪”影子拉長。我坐門檻，
翻《鐵甲騎士》。 書頁卷邊，膠帶粘過。鐵壯壯蹲中間，拆二八大杠。 扳手?jǐn)Q螺絲，
沉悶，像打節(jié)拍。他看掛鐘：兩點十五。 離放學(xué)，一小時?！把绢^。” 他頭不抬。
“你們班總搶你作業(yè)本的，叫啥？”我手指猛地收緊。 紙頁脆響。 “張超?！薄芭?。
” 他繼續(xù)拆車鏈。 “聽說他爸開雜貨鋪？”我點頭。 忽然警覺： “你問這干啥？
”他直身，零件扔鐵盆，哐當(dāng)。 陽光照他紋身，騎士長矛尖閃光。 “不干啥?！?抹臉，
疤明明滅滅。 “就是覺得。” “有些人該修修了。” “跟這破車似的。
”我心猛地一跳。 像被撞了下。想起張超劃我作業(yè)本，把“蘇小滿”劃成蟲。
想起他塞死老鼠進(jìn)書包，周圍人哄笑。 這些事我沒跟人說過。 像藏在廢品堆的傷口，
自己舔，以為結(jié)了痂?？设F壯壯好像看出來了。 他看我，不像老師那樣“真可憐”。
不像街坊“家家難念經(jīng)”。 倒像看輛掉鏈的自行車—— 知道問題在哪兒，
也知道怎么修。放學(xué)鈴響。 他推輛修好的女式車，站校門口。 車座套碎花布套，
舊窗簾改的。 車把綁紅綢子，風(fēng)一吹，像騎士披風(fēng)。我出校門，張超帶人堵來。 “喲，
撿破爛的？” 伸手搶我書。 “今天又撿啥寶貝？”我躲，書抱懷里。
看見鐵壯壯站在不遠(yuǎn)處，靠車，沒說話，就看著?！澳惆肿蛱煊肿崮懔?？
” 張超笑得欠揍。 “也是，誰讓你是沒人要的……”話沒完，他手腕被攥住。
鐵壯壯不知何時過來，手勁大，張超“嗷”叫。 “沒人要？” 他聲音不高，壓人。
“她現(xiàn)在歸我罩著。” “你說這話，問過我沒？”張超臉白了。 他爸說過，
鐵壯壯惹不起。 當(dāng)年一拳把拆遷頭打住院。 周圍男生嚇縮，沒人敢出聲?！八淖鳂I(yè)本。
” 鐵壯壯盯他眼。 “以后少一頁?！?“我就把你家玻璃全換紗窗。
” “讓你家蚊子過年都有地方鉆。”張超連滾帶爬跑，剩下作鳥獸散。我站著，
攥《鐵甲騎士》，指節(jié)發(fā)白。鐵壯壯推車過來，腳撐地。 “會騎不？”我點頭。
鄰居家姐姐教過，后來再沒碰過?！吧蟻?。” 他拍車座。車穿胡同，鈴叮鈴響。
我踩腳踏板，他扶車尾，掌心穩(wěn)。 夕陽拉長影，像幅畫—— 騎士和他護(hù)的人，
在裂縫胡同里，找到同頻節(jié)奏。路過廢品站，我說： “我其實……想考市重點。
”風(fēng)把聲音吹輕，像怕被聽見。他在后頭“嗯”一聲，糙糙的暖。 “那得攢學(xué)費。
” “明天起，鋪子廢鐵歸你撿，算工錢?！避嚹胧?，晃一下，又穩(wěn)。 我望前方，
夕陽染金紅的胡同口。 忽然覺得—— 那本童話沒寫完的結(jié)局，或許能在這兒續(xù)。
不是騎士劈龍。 而是有人教我，自己也能握矛。6.槐樹落葉時，
我“逃跑基金”攢到三十七塊八。 錢藏《鐵甲騎士》封皮夾層。 書頁鼓起，
像揣沉甸甸的秘密。他鋪子多了規(guī)矩： 每天收工，換下廢零件、空機(jī)油桶，粉筆畫圈。
“這圈里的，都?xì)w你?！?語氣像分塊抹布。我知道，他變著法給我找活。
廢零件賣老李頭，空桶王大爺腌咸菜用。 我算過，一月攢十五塊六，夠買兩本練習(xí)冊。
這天放學(xué)，我捆好廢鐵， 看見他蹲門口抽煙。 他很少白天抽，除非有事。 煙燒到頭，
腳碾滅。 忽然說： “你爸昨天去雜貨鋪賒酒?！?“跟張超他爸聊你了?！蔽沂诸D住，
鐵絲勒指尖紅痕。 我知道蘇建軍說啥—— “我家丫頭養(yǎng)不熟?！?“遲早賣了換酒錢。
” 這些年，耳朵磨出繭?！八f……” 他喉結(jié)滾了滾。 “說你要是敢考市重點，
就打斷你腿?！鼻镲L(fēng)卷槐葉，沙沙響。 我看那堆廢鐵，鐵銹閃冷光，像蘇建軍眼里的兇。
我抓起銹鐵釘，地上畫歪圈，圈片落葉。“我不怕?！?聲音輕，帶倔。
“練習(xí)冊快做完了?！?“老師說我能考上。”他沒說話，回鋪子。
過會兒拎出鐵皮工具箱，放我面前。 貼紙泛黃，畫咧嘴笑鐵甲騎士。
“這里面扳手、螺絲刀，你隨便用?！?撓頭，疤柔和些。 “學(xué)兩手。” “以后真跑了。
” “修自行車也能混口飯吃?！苯酉聛砣兆?，鋪子多了風(fēng)景： 半大丫頭蹲地，
拿比手掌大扳手，笨拙擰鏈條。 旁邊高壯男人耐著性子指點，常被她擰錯螺絲逗笑。
“不是這么使勁。” 他握住我手，引導(dǎo)扳手轉(zhuǎn)。 “得順螺紋走?！?“跟做事似的。
” “得找著章法。”他掌心粗糙，帶機(jī)油味，卻穩(wěn)。 把我指尖顫抖，一點點壓下去。
我漸漸摸到門道。 修自行車像解數(shù)學(xué)題—— 找癥結(jié)，拆零件，再重組。
當(dāng)我第一次獨立修好二八大杠剎車， 他塞我顆水果糖——橘子味，
從王大爺孫子那兒“討”來的。糖化嘴，胡同口吵嚷。 蘇建軍被兩醉漢架著晃來，
罵罵咧咧： “找那小逼崽子要錢！” “鐵壯壯你個混球多管閑事！
”鐵壯壯把我往身后一拉，迎上去。 沒握拳，沒瞪眼，就站著，像堵厚墻。 “她的事，
你別沾?！?聲音不高，卻讓醉漢腳步頓住。蘇建軍掙開，紅眼沖來： “我是她爹！
我管她天經(jīng)地義！”“爹？” 鐵壯壯笑了，帶冰碴。 “你知道她昨天為省一塊錢，
繞三站地買練習(xí)冊不？” “你知道她半夜偷偷啃干饅頭，就為攢學(xué)費不？”每說一句，
蘇建軍臉白一分。 街坊圍來，王大爺抱臂站前，老李頭把我拉身后。
“你要是還認(rèn)這個閨女?！?鐵壯壯指我手里扳手。 “就該看看她現(xiàn)在能靠自己擰螺絲了。
” “要是不認(rèn)?！?他目光掃蘇建軍臉。 “這胡同里，多的是想認(rèn)她當(dāng)閨女的。
”蘇建軍張嘴，沒說出話。 被醉漢架走。 秋風(fēng)卷落葉，打著旋兒飄遠(yuǎn)。我低頭看扳手，
沾著我擰螺絲蹭的銹。 鐵壯壯走來，往我兜塞東西—— 橘子糖，和上次一樣甜。“別停。
” 他踢旁邊自行車。 “那輛鈴鐺還沒修好呢?！毕﹃柾队?，一高一矮，緊緊挨著。
像兩棵扎根胡同的樹。我忽然覺得—— 所謂“逃跑”，不一定要跑多遠(yuǎn)。
當(dāng)你手里有扳手，心里有底氣，在哪兒都能扎下根。我握緊扳手，對準(zhǔn)鈴鐺螺絲。
這一次，指尖沒抖。7.冬雪落時，我練習(xí)冊寫完第五本。 封面名字不再歪扭，
筆鋒帶勁，像擰螺絲的手。他鋪子換新招牌。 紅漆“鐵牛修配鋪”旁，
我用白漆畫小鐵甲騎士，舉矛指天。 “有點傻氣。” 他嘴上嫌棄，
掃雪時特意繞開那塊漆，生怕蹭掉。這天放學(xué)，我進(jìn)鋪子， 他蹲地拆收音機(jī)。
零件擺整齊，像列隊士兵。 “王大爺?shù)模瑢O子想聽評書。” 頭不抬，遞我小齒輪。
“試試能不能裝上?！蔽夷簖X輪，指尖摩挲冰涼金屬。
這是他教的新本事—— 從修車到擺弄小家電。 “多會一樣，就少受一分氣。
”齒輪卡進(jìn)軸承，“咔嗒”一聲。 像冰雪落屋檐?！俺闪?！” 我眼亮。他剛要夸，
門被撞開。 張超裹大棉襖，臉凍紅，身后哭啼小男孩。 “鐵……鐵哥。” 結(jié)巴，
沒囂張。 “我弟……摔了體溫計，水銀灑一地，我爸要揍我……”我心猛地提。
自然課老師說水銀有毒，碰不得。鐵壯壯皺眉，拖舊簸箕，摸硬紙板。 “傻站著干啥？
” “帶我們?nèi)タ纯?。”雜貨鋪狼藉。 碎玻璃混銀色水銀珠，地上滾，像散架星星。
張超他爸舉掃帚，見鐵壯壯，手僵半空。 “壯壯啊，這小兔崽子……”“先處理水銀。
” 鐵壯壯打斷，彎紙板成小鏟，小心趕珠進(jìn)簸箕。 “別用手碰。” “拿塑料袋套上，
扔遠(yuǎn)點?！?示范，動作熟，不像修車的。我忽然想起他紋身—— 騎士護(hù)心鏡處，
有道不起眼口子。 據(jù)說當(dāng)年為護(hù)小孩，被碎玻璃劃的。收拾完，張超他爸氣消了，
撓頭： “謝了啊壯壯。” “晚上留這吃飯，包餃子?！薄安涣?。” 鐵壯壯指我。
“這丫頭模擬卷還沒改呢?！被厝ィ┫戮o了。 張超忽然掏烤紅薯，塞我手里。
“給你?！?“我……以前不該搶你作業(yè)本?！?臉比紅薯紅，說完扭頭跑，卡通掛件晃。
我捏熱紅薯，雪落上，化水。 “他好像……也沒那么壞。” 我小聲說。鐵壯壯踩雪走，
腳印深一腳淺一腳。 “人哪有那么多好壞?！?“就像自行車?！?“有的鏈條松，
有的剎車壞?！?“修修就好了?！变佔訜袅林?，像雪地一顆星。 我掏模擬卷，
紅叉被他藍(lán)筆改，旁寫： “步驟對了，數(shù)算錯——跟你擰螺絲似的，毛躁。
” 我忽然笑出聲，紅薯的甜混油墨味，在舌尖散開?！皩α??！?他從柜子翻出布包。
“給你的?！辈及锸请p棉鞋，針腳歪，鞋底縫補(bǔ)丁。 “我媽以前做的?！?他撓頭。
“改了改，你試試合腳不?！蔽掖┥?，暖烘烘，腳趾能伸直。 以前鞋總擠腳。
蘇建軍從不記得我尺碼。雪還在下，路燈暈黃光。 他蹲地修收音機(jī)，螺絲刀碰零件，
細(xì)碎響。 我坐旁，借燈光改卷，紅筆劃紙，像給未來畫線。
我忽然明白—— 鐵壯壯教我的，從來不是修東西。 是教我，哪怕日子像散架收音機(jī)，
也能自己動手，一點點拼起來。 哪怕命運像凍硬地面，也能穿合腳鞋，踩出自己的腳印。
收音機(jī)“滋啦”一聲，傳出說書人： “那鐵甲騎士啊，走著走著，
就把荒原走成了家園……”我抬頭，看見鐵壯壯嘴角，悄悄翹起。8.立春，積雪融化。
檐角水珠砸青石板，洇深圈。我揣市重點錄取通知書，站修配鋪門口。 手指捏紙角，
發(fā)皺。他正給三輪車換胎，扳手?jǐn)Q得震天響。 最近幫快遞點修車，忙到晚，眼下青黑。
聽見腳步，頭不抬： “考得咋樣？”我把通知書遞過去，聲音抖： “考上了。
”他停手，接過，手指在“蘇小滿”三字摩挲兩下。 陽光照來，通知書金邊發(fā)亮，
他紋身更清晰—— 鐵甲騎士長矛尖，正對“錄取”二字。“我就說你能行。
” 他折好塞我兜，從工具箱摸出紅布包。 “拿著?！辈及锸橇沐X，幾張皺五十、一百，
正好夠?qū)W費。 “這是你攢的廢鐵錢?！?他撓頭，耳尖紅。 “我……添了點?！蔽夷箦X，
指尖糙感，眼眶熱了。 想起每個傍晚，兩人蹲地數(shù)廢鐵換的零錢。
想起他故意留銅零件給我，說“這玩意兒值錢”。 想起他修車，總多算五塊，
說是“給徒弟的獎金”?！拔乙院蟆瓡€你的?！?我吸鼻子。“不急。
” 他重新拿扳手。 “等你將來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