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承認(rèn),我挺喜歡那一刻的王大錘。
他站在那個散發(fā)著酸腐氣息的綠色垃圾桶旁邊,臉上掛著那個傻逼一樣幸福的笑容,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個別人不要的空酒瓶,像攥著傳國玉璽。
那一刻,他完成了從“人”到“神”的終極進化。
當(dāng)然,是他自己世界里的神。
【叮,靈魂綁定成功。】
【新藏品“酒鬼”已入庫?!?/p>
我打了個響指,一個只有我能看見的,由純粹的欲望和絕望構(gòu)成的金色籠子,從虛空中緩緩降下,精準(zhǔn)地套在了王大錘的靈魂上。
他的靈魂,還是那個穿著白襯衫,眼里曾經(jīng)有過光的年輕人的模樣。他正在籠子里瘋狂地捶打著欄桿,對著我無聲地咆哮,臉上滿是悔恨和痛苦。
可有意思的是,這籠子有個內(nèi)置的翻譯器。他靈魂里發(fā)出的所有撕心裂肺的哀嚎,傳到他自己的肉體耳朵里,都會自動被翻譯成——
“舒服……”
“這才對嘛……”
“再來一杯……”
你看,多完美的設(shè)計。一個永恒的,自我欺騙的閉環(huán)。
我管這個地方叫“欲望囚籠”,聽著挺嚇人,其實老溫馨了。在籠子里,他的世界就是一個永遠(yuǎn)不會打烊的酒館,酒保是他自己,客人也是他自己。他可以永遠(yuǎn)喝下去,永遠(yuǎn)享受著那種飄飄然的、天下我有的快感,永遠(yuǎn)不會宿醉,永遠(yuǎn)不會斷片。
唯一的代價,就是他得永遠(yuǎn)聽著自己靈魂的哭嚎,并把它當(dāng)成最美妙的祝酒詞。
我滿意地看著我的第一個收藏品,在籠子里和另一個自己推杯換盞,玩得不亦樂乎。
嘖,藝術(shù)。
而外面那個,曾經(jīng)叫王大錘的肉體,現(xiàn)在只是個提線木偶了。他的眼神變得空洞,像兩顆被摳掉了內(nèi)核的龍眼。驅(qū)動他所有行動的,只剩下我給他設(shè)定的一個最簡單的指令:找酒。
他成了這片老工業(yè)區(qū)里一個活著的傳奇,一個行走的都市傳說。
“誒,快看,酒神出巡了!”
“離他遠(yuǎn)點,這B現(xiàn)在六親不認(rèn),有酒就是爹,有局便是娘?!?/p>
“我昨天看見他跟公園那個下棋的老頭干起來了,就為搶人家棋盤上當(dāng)‘炮’使的那個二鍋頭瓶蓋兒?!?/p>
他成了所有父母教育孩子的活教材,所有妻子警告丈夫的反面典型。他用自己活生生的例子,向全世界證明了一個深刻的道理:人生這盤棋,走錯一步,你連棋子都當(dāng)不成,只能當(dāng)個瓶蓋兒。
這天下午,陽光懶洋洋的,跟我的心情似的。
我的傀儡,王大錘同志,正邁著他那獨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地心引力吸進去的六親不認(rèn)步伐,在街上晃蕩。他的雷達(dá),也就是他的鼻子,正在掃描著空氣中任何可能存在的酒精分子。
就在他路過一個老式居民樓的巷子口時,他停住了。
不是因為聞到了酒味。
而是因為,我讓他停住了。
一個女孩,從巷子里走了出來。
二十出頭,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連衣裙,帆布鞋,扎著個馬尾,臉上沒化妝,但干凈得像一塊剛出爐的豆腐。她低著頭,正看著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那是一種對未來充滿著廉價而又真誠的憧憬的光。
她叫林菲菲,剛從一個三流大學(xué)畢業(yè),在這附近租了個小單間,在市中心一家小公司當(dāng)文員,一個月工資三千二,扣完五險一金,交完房租水電,剩下的錢,夠她每天早上多加個雞蛋。
她是王大錘當(dāng)年的鄰家妹妹。小時候,王大錘還帶她上樹掏過鳥窩,下河摸過蛤蜊。
【哦?】
我來了興致,像個老饕看見了一塊上好的雪花牛肉。
【多好的材料啊,像一張白紙。】
【讓我想想,該畫上點什么顏色呢?】
【是虛榮的粉色?還是嫉妒的綠色?或者,干脆來個絕望的死灰色?】
我通過王大錘的眼睛,貪婪地打量著這個女孩。青春,天真,對世界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有一點點藏在心底,連她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的,對貧窮的厭惡。
完美。
簡直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下一個收藏品。
“干活兒了,大錘。”我在他腦子里下達(dá)了指令。
王大錘那具行尸走肉般的身體,僵硬地轉(zhuǎn)了個方向,朝著女孩走了過去。他臉上,在我的操控下,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扭曲的笑容。
“菲……菲菲妹子?”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
林菲菲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抬起頭,當(dāng)她看清眼前這個人的時候,好看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和……一絲驚恐。
她往后退了一步,手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機,像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眼前的這個人,太嚇人了。
邋遢,骯臟,渾身散發(fā)著一股子餿味兒,眼神空洞得像個鬼。她花了好幾秒,才把眼前這個怪物,和記憶里那個雖然普通但還算干凈的“大錘哥”聯(lián)系起來。
“你……你是……大錘哥?”她試探性地問,聲音里充滿了不確定。
“是……是哥啊……”王大錘(或者說我)往前湊了一步,臉上的笑容顯得更加諂媚和可憐,“菲菲妹子,出息了,越來越俊了。哥……哥都快認(rèn)不出來了?!?/p>
林菲菲又往后退了一步,厭惡的情緒幾乎要從眼睛里溢出來?!按箦N哥,你……有事嗎?”
“有事,有大事!”王大錘的語氣突然變得沉痛起來,像個剛剛死了爹的孝子,“哥……哥這不……遇上點難事,心里堵得慌……就……就想找個人,喝點,嘮嘮……”
他用那雙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林菲菲,眼神里充滿了“你不幫我我就死給你看”的道德綁架。
“菲菲妹子,哥在這(沈陽),也沒啥親人了,就跟你熟點。小時候哥還背你上過學(xué)呢,你忘了?”
“你就當(dāng)……可憐可憐哥,陪哥喝一次,就一次,行不?”
這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我給自己都快感動了。
林菲菲的臉上,閃過一絲掙扎。
理智告訴她,應(yīng)該立刻轉(zhuǎn)身就走,離這個一看就不正常的酒鬼遠(yuǎn)點。
但她心底那點可憐的,被教育了十幾年的善良,卻在作祟。
她想起了小時候,這個大錘哥確實對她還不錯,會把唯一的冰棍分她一半,會在她被別的男孩欺負(fù)時,站出來幫她。
雖然,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人,就是這么一種奇怪的生物。他們會對眼前的苦難視而不見,卻總是被一些早已發(fā)霉的回憶,弄得心軟。
女孩的善良,和王大錘被我操控的無恥,形成了一種極具戲劇張力的對比。
這讓我感到一陣愉悅。
“那……就一小會兒?!绷址品篇q豫了半天,終于還是點了點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哎!好妹子!哥就知道你心善!”王大錘立刻眉開眼笑,轉(zhuǎn)身就朝街邊那家最破的,連個招牌都沒有的“路邊攤”走去。
那地方,桌子油得能當(dāng)鏡子照,凳子腿兒缺了一個,得靠墻才能站穩(wěn)。
林菲菲看著那張油膩的桌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但還是硬著頭皮坐下了。
王大錘熟練地喊道:“老板!兩瓶老雪,一盤毛豆,一盤花生!記我賬上!”
然后,他搓著手,對著林菲菲,開始了他那套我早就編好的瞎話。
從自己懷才不遇,被小人暗算,講到老婆跟人跑了,自己現(xiàn)在眾叛親離,孤苦伶仃。
講得那叫一個聞?wù)邆?,聽者落淚。
林菲菲從一開始的戒備和厭惡,慢慢地,眼神里竟然真的流露出了一絲同情。
她甚至還笨拙地安慰了他幾句:“大錘哥,你別太難過了,都會好起來的?!?/p>
“好起來?”王大錘(我)苦笑一聲,拿起酒瓶,給兩個杯子都倒?jié)M了酒,“借你吉言了。來,菲菲妹子,啥也別說了,都在酒里,哥敬你一杯!”
林菲菲根本不會喝酒,但看著他那副可憐樣,也不好拒絕。
她端起那杯冰涼的啤酒,猶豫了一下。
就是現(xiàn)在。
“來,妹子,咱倆碰一個!”王大錘舉起杯子,熱情地說道。
“砰?!?/p>
兩個玻璃杯,輕輕地碰在了一起。
在那千分之一秒的接觸瞬間,一縷比發(fā)絲還要細(xì)萬倍的,幾乎看不見的火苗,順著杯壁的震動,從王大錘的杯子,悄無聲息地,跳到了林菲菲的杯子上。
然后,順著她的指尖,鉆進了她的身體里。
成了。
我像個完成了最高難度手術(shù)的外科醫(yī)生,滿意地舒了口氣。
林菲菲毫無察覺,她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啤酒,那苦澀的味道讓她立刻皺起了眉。
她不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經(jīng)不再完全屬于她自己了。
那晚,林菲菲回到自己那個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心里還堵得慌。
她覺得王大錘哥真可憐,也覺得自己有點無力。她洗了個澡,躺在自己那張硬邦邦的單人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然后,她做了一個夢。
一個,無比真實的夢。
一個新的故事,即將上演。
一個關(guān)于拜金女的,爆笑悲劇。
我打了個哈欠,看著窗外升起的太陽,露出了一個愉悅的笑容。
游戲,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