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輕柔地透過藥鋪那雕花木窗,灑落在蘇云錦攤開的錦緞之上。她纖細的指尖捏著一根銀線,正小心翼翼地往一朵繡了一半的當歸花里穿針引線,那針腳細密得如同春日里綿綿的雨絲,若不湊近了、仔仔細細地瞧,根本難以分辨出哪幾針是昨夜新添上去的——那是她和蘇靈素事先約好的記號,每多繡上三針,便意味著“有急情”。
“三妹?!碧K靈素端著一碗剛熬好的山藥粥,邁著輕盈的步伐走進來,將碗輕輕放在繡架旁的小幾上,“柳大娘今兒早上派人來送布,說錢家昨晚被抄家的事兒,都已經(jīng)傳遍整個蘇州城啦?!?/p>
蘇云錦放下手中的繡針,舀了一勺粥,遞到旁邊趴在桌上的蘇明玥嘴邊。小家伙正用手指輕輕戳著錦緞上繡的甘草葉,小鼻子微微抽動著,像是在努力嗅著什么?!敖憬?,柳大娘還讓我把這個給你?!碧K明玥從繡籃底部摸出一塊巴掌大的麻帕,上面用炭筆勾勒出了一個簡單的倉房輪廓,角落里還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藥罐。
蘇靈素接過麻帕,指尖輕輕撫過“藥罐”的輪廓,心中不禁一動:“她是不是說,錢家倉房里還藏著藏藥的地方呢?”
“嗯。”蘇云錦輕輕點了點頭,又重新拿起繡花針,“柳大娘說,那倉房的地窖里有個暗格,以前她給錢家送布的時候,親眼見過錢掌柜偷偷往里面放東西?!?/p>
她的話音剛落,蘇明玥忽然伸出小手拽了拽蘇靈素的衣角,小手指著錦緞上的當歸花,奶聲奶氣地說:“姐、姐姐,這個……臭?!?/p>
蘇靈素趕忙俯身仔細查看,只見那當歸花繡得栩栩如生,花瓣邊緣用的是淡紫色絲線,看上去和尋常的繡品沒什么兩樣。她順手取過一根銀針,輕輕挑開花瓣下面的針腳——里面竟然裹著一小撮灰褐色的粉末,湊近一聞,有一股淡淡的杏仁味,還夾雜著硫磺那刺鼻的氣味。
“是苦杏仁。”蘇靈素皺起了眉頭,“但這氣味不太對勁兒,像是被什么東西浸泡過。”她一想起昨夜在錢家倉房見到的那些假藥,心里頓時“咯噔”一下,陡然緊張起來,“文瑾呢?讓他把前幾日記得藥材賬本拿來。”
蘇文瑾很快就抱著一個舊賬本走了進來,賬本的紙頁邊緣都已經(jīng)被磨破了,上面是他用炭筆寫的小字,一筆一劃寫得整整齊齊?!敖恪⒔憬?,你要、要查什么呀?”他現(xiàn)在說話雖然還是有些磕磕絆絆的,但比起從前已經(jīng)流利了不少,也敢抬頭看人了。
“查當歸和苦杏仁的進貨量?!碧K靈素一邊翻著賬本,一邊用指尖點在一行數(shù)字上,“你瞧瞧,上個月蘇家藥鋪進的當歸,比往年多了三成呢,可咱們藥房里用當歸的地方并不多,原主當時怎么就沒察覺到呢?”
蘇文瑾湊過來看了看,小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個疙瘩:“這、這筆賬是二、二叔經(jīng)手的。他說、說是西域來的新貨,價、價錢便宜,多、多存點劃算。”
“果然是他?!碧K靈素把那撮灰褐色粉末倒在賬本上,“這是從錢家倉房的繡品里找到的,你聞聞。”
蘇文瑾剛湊過去,蘇明玥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一下子往蘇靈素懷里縮:“臭!有毒!”
蘇靈素心里“咯噔”一下——蘇明玥對毒物向來敏感,他說有毒,那這粉末絕對不是普通的東西。她趕緊把粉末收進一個瓷瓶里,對蘇文瑾說道:“文瑾,你去秦伯那里拿些甘草來,煮水給明玥喝。”說完,又轉(zhuǎn)向蘇云錦,“三妹,你把這錦緞上的藥材圖譜再繡得細致一些,尤其是當歸花的根須,按照咱們家藥譜里的樣子繡?!?/p>
蘇云錦雖然心里有些疑惑,但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重新拿起了繡針。蘇靈素抱著蘇明玥走到外間,只見秦伯正蹲在門口曬藥,溫暖的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扒夭碧K靈素把瓷瓶遞了過去,“您幫忙看看這是什么?!?/p>
秦伯倒出粉末聞了聞,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這是……用烏頭汁泡過的苦杏仁粉!烏頭可是劇毒之物,苦杏仁本身就帶點小毒,這么一泡,毒性直接翻倍,要是混在藥里,只需要一點點就能要了人的命?。 ?/p>
蘇靈素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蘇二叔不僅偷換官藥,還在蘇家的藥材里動手腳,他這是想把蘇家徹底毀掉啊?!扒夭碧K靈素的聲音都有些發(fā)緊了,“您還記得原主出事前,有沒有喝過什么特別的藥?”
秦伯想了想,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姐守孝的那幾日,總說心口疼,二夫人王氏送來過幾帖‘安神湯’,說是給小姐補身子的。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湯的顏色比尋常的湯藥要深一些,當時只當是加了紅糖,也沒太在意……”
“原來是這樣?!碧K靈素閉上眼睛,現(xiàn)代實驗室里導師曾經(jīng)說過的話突然涌上心頭——“醫(yī)人者,先防人。最毒的不是藥,而是人心?!彼犻_眼睛時,眼神亮得有些嚇人,“秦伯,咱們不能再等了,必須盡快找到蘇二叔偷換藥材的證據(jù)?!?/p>
正說著,蘇云錦忽然從里屋跑了出來,手里舉著錦緞:“姐姐!你看這根須!”
蘇靈素湊過去一看,只見錦緞上當歸花的根須被繡得密密麻麻的,根須的縫隙里,蘇云錦用極細的金線繡了幾個小字——“西倉庫,三更”。
“是原主!”蘇靈素又驚又喜,“她肯定是發(fā)現(xiàn)了蘇二叔的貓膩,害怕被人察覺,才把線索繡在錦緞里!”
蘇云錦輕輕地點了點頭,指尖溫柔地撫過那些金線:“娘教我藥繡的時候說過,重要的東西要繡在最不顯眼的地方。這根須看上去亂糟糟的,實際上是按照‘蘇氏炮制法’里的藥材存儲圖繡的,西倉庫就是蘇家以前存放貴重藥材的地方?!?/p>
“好?!碧K靈素緊緊地握住了錦緞,“今晚三更,咱們?nèi)ノ鱾}庫?!?/p>
夜幕漸漸降臨,蘇州城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那雨聲“滴答滴答”地響著,把人們的腳步聲都掩蓋住了。蘇靈素帶著蘇文瑾和蘇云錦,秦伯抱著蘇明玥,悄悄地朝著城西的西倉庫走去。倉庫已經(jīng)破敗不堪,大門上掛著一把我生了銹的大鎖,鎖孔里還長滿了雜草。
“我來。”秦伯從懷里摸出一根細鐵絲,三兩下就把鎖打開了。倉庫里黑漆漆的,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蘇云錦點亮帶來的油燈,昏黃的燈光下,可以看到角落里堆放著一個個藥箱,上面都落滿了灰塵。
“姐姐,你看這里?!碧K文瑾指著一個半開的藥箱,里面放著幾本舊賬冊,封面寫著“藥材出入記”。他翻了翻,忽然指著一頁驚訝地叫了起來:“這、這里記著!二、二叔上個月往倉庫運了十、十箱當歸,可、可賬上只寫了三箱!”
蘇靈素接過賬冊,果然看到上面的數(shù)字被人改過了,原來的“十”字被墨點蓋住,改成了“三”。她正想仔細查看,蘇明玥忽然在秦伯懷里動了動,小聲說道:“墻、墻上有味道。”
眾人順著蘇明玥手指的方向往墻上看去,只見倉庫的后墻是用土坯砌成的,墻角有一塊磚比別的磚稍微松動一些。秦伯走過去,用力一推,那塊磚竟然掉了下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里面有東西?!鼻夭焓置嗣?,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一看,里面竟是幾包用烏頭汁泡過的苦杏仁粉,和蘇靈素從繡品里找到的一模一樣,還有一本賬冊,上面詳細地記錄著蘇二叔和錢家交易的明細——何時偷換官藥,何時往蘇家藥材里摻毒,一筆一筆,寫得清清楚楚。
“有了這個,就能救爹了!”蘇文瑾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蘇靈素剛把賬冊收好,就聽到倉庫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還夾雜著王氏那尖利的罵聲:“那小賤人肯定在這里!快給我搜!”
蘇靈素心里一緊——王氏怎么會來呢?她趕緊把賬冊塞給蘇云錦:“三妹,你帶著賬冊從后窗走,去找柳大娘。秦伯,您帶文瑾和明玥從側(cè)門走,我引開他們?!?/p>
“小姐,不行!”秦伯著急地說道,“王氏帶了好幾個惡奴,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來不及了?!碧K靈素把油燈吹滅,用力推了蘇云錦一把,“快走!”
蘇云錦咬了咬嘴唇,帶著蘇文瑾和秦伯往后窗跑去。蘇靈素則拿起一個空藥箱,朝著倉庫的另一頭跑去,故意踢倒了堆在地上的藥罐?!斑旬敗币宦暰揄懀跏瞎粠е鴲号珱_了過來:“在那邊!抓住她!”
蘇靈素借著月光朝著倉庫深處跑去,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忽然,她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手被地上的碎瓷片劃破了,鮮血滲了出來。王氏追了上來,一把揪住她的頭發(fā),惡狠狠地說道:“小賤人!把賬冊交出來!”
蘇靈素強忍著疼痛,抬起頭看著她,嘴角竟然還帶著一絲笑意:“二嬸,你以為我會把賬冊帶在身上嗎?早就送到官府去了?!?/p>
王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你胡說!”
“我沒胡說?!碧K靈素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聲音冷得像冰一樣,“蘇二叔偷換官藥,你往我娘的靈前供品里下毒,這些賬冊上都記著呢,你說謝大人會不會饒了你?”
王氏被她這么一說,頓時慌了神,手一松,蘇靈素趁機往她腿上踹了一腳,轉(zhuǎn)身就跑。剛跑出倉庫,就看到謝臨舟帶著差役站在門口,手里舉著火把,火光映照著他的臉,顯得格外清晰?!疤K小姐,沒事吧?”謝臨舟伸手扶住她,聲音溫和。
蘇靈素輕輕地搖了搖頭,指著倉庫里的王氏:“謝大人,她就是蘇二叔的同黨,賬冊已經(jīng)被我妹妹送走了?!?/p>
王氏見差役們圍了上來,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嘴里還不停地罵著蘇仲山?jīng)]良心。謝臨舟讓人把王氏押了起來,對蘇靈素說道:“蘇小姐,明日我就帶著賬冊去省城,定能讓巡撫大人重審蘇先生的案子?!?/p>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蘇靈素站在倉庫門口,望著遠處蘇家藥鋪的方向,心里終于松了一口氣。她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往后的路還很長,但只要弟妹們在身邊,秦伯也在,她就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