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幼熙沒有坐進那張象征“權力”的轉椅。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如同微縮模型般的城市。車流如織,高樓林立,這里是韓氏帝國的頂端,而她,卻被困在這方寸之地。
就在這時——
隔壁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門被推開了。
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節(jié)奏感和掌控力,由遠及近。
韓幼熙的視線從窗外收回,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向外面。
只見裴宛如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正步履從容地走向財務運營中心的大門。她今天換了一身剪裁利落的藏藍色西裝套裙,襯得膚色越發(fā)白皙。長發(fā)盤起,露出優(yōu)雅的脖頸線條,妝容精致得體,少了幾分往日的柔弱,多了幾分干練與銳利。她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邊走邊側頭和身邊一位拿著文件的中年男主管低聲交談著,神色專注而沉穩(wěn),不時頷首,指點著文件上的某處。
她胸前掛著的工牌,在燈光下清晰地晃動著,上面印著她的職位:
財務運營中心副總監(jiān) - 裴宛如]
副總監(jiān)!
韓幼熙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自家的公司!父母用命換來的基業(yè)!核心的財務命脈部門!
她這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被“體貼”地安置在隔壁的閑職冷宮,做一個徒有虛名的“特別助理”。
而裴宛如——這個管家裴叔的女兒,這個披著羊皮的毒蛇,卻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副總監(jiān)的高位上!手握實權,發(fā)號施令!
巨大的諷刺感和冰冷的恨意,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眼前閃過父母在全家福上靦腆局促的笑容,閃過盤山道上失控的跑車,閃過裴宛如那染血的手腕和冰冷的眼神……所有的線索,所有的惡意,仿佛在這一刻,都指向了這個光鮮亮麗的職位!
裴宛如似乎感受到了隔著一層玻璃的注視。她腳步微頓,轉過頭,目光精準地投向韓幼熙這間辦公室的百葉窗縫隙。
兩人的視線,在冰冷的光線和磨砂玻璃的阻隔下,猝然相撞!
裴宛如的臉上,瞬間綻放出一個無可挑剔的、溫婉又帶著點職業(yè)化距離感的微笑。她甚至微微頷首,姿態(tài)優(yōu)雅,如同上級對下屬的例行問候。但那雙眼眸深處,卻極快地掠過一絲冰冷而清晰的嘲弄與挑釁,如同毒蛇吐信,一閃而逝。
隨即,她不再停留,轉身,帶著那簇擁的人群,消失在財務中心厚重的磨砂玻璃門后。門合上,隔絕了所有的聲音和景象,也隔絕了兩個世界。
韓幼熙依舊站在窗前,背脊挺得筆直,如同懸崖邊孤絕的松。
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剛剛結痂的傷口似乎又被撕裂,傳來一絲尖銳的痛楚,卻奇異地讓她混亂的思緒瞬間沉靜下來。
憤怒?委屈?不甘?
這些情緒在滔天的血仇面前,都顯得如此廉價。
她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那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嶄新的平板電腦閃爍著幽光,里面是裴叔“精心”準備的、粉飾太平的財報。
“呵呵……”韓幼熙不自覺的一陣冷笑……
總裁辦送來的水晶杯擱在桌角,溫水早已涼透,杯壁凝著細密水珠。韓幼熙靠在寬大的真皮椅背里,石膏腿搭著軟凳,纏著紗布的左手隨意搭在扶手上。她面前攤開著一份裝幀精美的《韓氏集團Q3財報摘要(董事版)》,紙頁光潔,彩圖炫目,每一個數字都圓潤得像精心打磨過的鵝卵石,散發(fā)著“一切向好”的虛假光澤。
指尖無意識地在那些漂亮的餅狀圖、柱狀圖上劃過。三天了。整整三天,她就困在這間“閑職”的金絲籠里,對著裴叔“精心”準備的這些官方年報季報。數據浩如煙海,卻又被粉飾得滴水不漏,像一鍋濃稠的米糊,糊住了所有可能窺見真相的縫隙。她看得眼睛干澀發(fā)痛,太陽穴突突直跳,收獲卻近乎于零。
隔壁財務中心隱約傳來的電話鈴聲、鍵盤敲擊聲、偶爾拔高的爭執(zhí)聲,像一根根細針,扎在她緊繃的神經上。尤其當裴宛如那特有的、帶著掌控節(jié)奏感的高跟鞋聲響起,伴隨著幾句清晰干練的指令透過磨砂玻璃門縫鉆進耳朵時——
“王經理,鼎鑫那個項目的資金回流表,下班前我要看到最終版?!?/p>
“這筆跨境支付憑證不齊,打回去重審。”
“通知審計組,明天上午九點,三號會議室,我要聽Q4預算調整方案?!?/p>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韓幼熙心上。那是她父母的心血,是韓氏的命脈!如今卻被裴宛如這個毒蛇,像打理自家后花園般從容調度。而她,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卻像個廢物一樣,在這里研究這些糊弄鬼的“摘要”!
一股冰冷的焦躁混合著深切的無力感,如同藤蔓般絞緊她的心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困在信息繭房里,永遠觸及不到核心!她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能名正言順接觸到真實賬目、真實項目的理由!
韓幼熙猛地合上那份華而不實的財報摘要。深吸一口氣,壓下眼底翻涌的戾氣。再抬眼時,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只剩下大病初愈的疲憊和一絲被“學習”折磨得近乎崩潰的脆弱。她拿起桌上那部嶄新的內線電話,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撥通了裴叔辦公室的號碼。
“裴叔……”電話接通,她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顯而易見的委屈,甚至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我……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傳來裴叔沉穩(wěn)中帶著關切的聲音:“怎么了小姐?是哪里不舒服?還是那些報表太枯燥了?我就說您……”
“不是報表!”韓幼熙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點被逼急了的哭腔,像一個被難題困擾到發(fā)脾氣的孩子,“是……是我笨!我根本看不懂!那些數字繞來繞去,像天書一樣!”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強忍著眼淚,“裴叔……我……我不想光看這些紙了……我想……想做點實際的!學點真的!我夢見爸媽……他們……他們好像都在笑話我,說我守著金山當廢物……”
她恰到好處地停頓,讓那委屈和無助在電流中彌漫。電話那頭是更長的沉默,裴叔似乎在斟酌。
“您看……能不能……”韓幼熙的聲音放得更低,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近乎卑微的懇求,“讓我跟著某個項目……打打下手也行?端茶倒水……整理文件……都行!我就想……就想看看公司到底是怎么運轉的……總比在這里……像個傻子一樣強……”最后幾個字,帶著濃濃的自我厭棄和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