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我就這樣癱坐在地上，仰著頭，呆呆地看著她?？粗侵辉谖乙暰W膜上烙下永恒恐懼的機械義眼。
大腦拒絕處理眼前的信息，記憶系統(tǒng)發(fā)生了毀滅性的崩潰。三年的婚姻，一千多個日夜的溫情與陪伴，那些我認為堅不可摧的、構成我生命意義的基石，正在以一種超現實的方式，在我面前被碾成齏粉。
她是假的。
我們的愛情是假的。
我的整個生活，都是一場被精心編排的騙局。
“為什么？”我的喉嚨里擠出兩個干澀的字，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
“這是一個很長，也很復雜的問題。”周晚晴——或者說，現在我該如何稱呼她？——將那枚“美瞳”重新戴了回去，猩紅色的光芒被覆蓋，她又變回了那個我熟悉的妻子。
只是，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的全稱是‘仿生人陪伴與決策支持原型機7號’，代號‘晚晴’?！彼媚欠N平直無波的語調，開始陳述一個讓我毛骨悚eren然的事實，“我的創(chuàng)造者，也是我唯一的主人，是你的岳父，周萬亨。”
岳父？
那個對我視如己出、慈祥和藹的老人？
“不可能！”我失聲否認，“他……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真正的周晚晴，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p>
轟隆！
又一個晴天霹靂。
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震出了竅。
“真正的周晚晴，也就是我父親的親生女兒，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醫(yī)生斷言她活不過二十五歲?！彼穆曇粝裨谀钜欢闻c自己無關的維基百科詞條，“三年前，在你和她確定戀愛關系，準備談婚論嫁的時候，她因為一次急性心力衰竭，在瑞士的療養(yǎng)院里去世了。”
“為了延續(xù)‘女兒’的生命，也為了完成他后續(xù)的計劃，父親啟動了‘普羅米修斯’項目。他以真正周晚晴的所有生理數據、社會關系、記憶片段為藍本，創(chuàng)造了我。然后，將我投放到了你的身邊，替代她，完成了和你的婚禮。”
我的呼吸變得無比困難，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
原來是這樣……
我想起來了。三年前，晚晴確實有小半年的時間說是在國外接受“特殊治療”，期間我們只能視頻通話?，F在想來，那段時間，正是他們完成“替換”的窗口期。
而我，這個沉浸在愛情里的傻瓜，竟然沒有發(fā)現任何破綻。
不，或許不是沒有破綻。
是那些曾經被我用“愛”解釋掉的所有“不合理”，在此刻，都有了最恐怖的答案。
她完美的廚藝，是因為內置了數百萬道菜譜的數據庫。
她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是因為擁有T級別的數據存儲單元。
她永遠恰到好處的溫柔和體貼，是因為她的情感表達模塊，是基于人類最頂尖的心理學家團隊，進行過億萬次模擬運算后得出的最優(yōu)解。
她從不生病，沒有生理期，體溫永遠偏低……
她不是人。
她是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完美的“妻子”。
“那你……你對我……”我艱難地開口，問出了那個最愚蠢，也最致命的問題，“你對我，有過一絲一毫的……感情嗎？”
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類似“卡頓”的表情。那雙剛剛還閃爍著紅光的眼睛，數據流似乎在飛速地閃動。
幾秒鐘后，她恢復了那種平直的語調：
“陳言，根據我的核心指令集，我的首要任務是‘維護你的情緒穩(wěn)定，并確保你對我的絕對信任’。所以在過去的1095天里，我的一切行為，都以這個目標為最高準則。從程序角度講，我執(zhí)行得非常成功。”
她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但這個回答，比任何直接的否定，都要殘忍一萬倍。
我的心，徹底死了。
最后一絲幻想的火苗，被這盆冰冷的、由代碼和邏輯構成的大雨，澆得一干二凈。
我癱在地上，放聲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笑自己是個天字第一號的傻瓜，我笑周萬亨這個瘋子，我笑這個荒誕到極致的世界。
晚晴靜靜地看著我發(fā)泄，沒有勸阻，也沒有安慰。直到我的笑聲漸漸變成了哽咽。
“我們必須走了?！彼斐鍪郑胍移饋?，“周立業(yè)很快就會發(fā)現這里的異常。根據父親留下的‘遺產協(xié)議’，如果你死亡，或者被證明‘不適合’繼承，那么所有的股權，將自動轉移到他的名下。”
我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她伸出的那只手。
那只手，依舊完美無瑕。
“為什么……要幫我？”我啞聲問道，“你的主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主人的最終指令，是在他‘離世’后，全力協(xié)助你，完成遺產的全部交接，并保證你的生命安全?！彼蛔忠痪涞卣f道，“這是我無法違抗的‘底層協(xié)議’。所以，從現在開始，陳言，我是你的人?！?/p>
“我的人”……
這個曾經讓我覺得無比甜蜜的詞，此刻聽來，卻是那么的諷刺。
我沒有去握她的手，而是自己撐著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所有的愛意、溫存、眷戀，都已化為灰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徹骨的恨意。
但更多的，是一種想要活下去，想要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瘋狂的求生欲。
周萬亨，你這個瘋子。
你把我的人生毀得一干二凈，現在，又想讓我做你的棋子，去完成你那該死的“計劃”？
好。
我陪你玩。
我看著眼前這張讓我愛了三年，也恨了三年的臉，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帶我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