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陸明宇第一次注意到蘇念卿，是在燕園圖書館三樓的古籍區(qū)。九月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
斜斜灑在書架間，他抱著兩本厚厚的《中國古典園林史》，
指尖還沾著圖書館特有的舊書油墨香，轉(zhuǎn)身找座位時，手肘不小心撞翻了鄰桌的青瓷茶杯。
“嘩啦”一聲，溫?zé)岬牟杷查g漫過攤開的書頁，淡綠色的茶湯順著“知否，知否，
應(yīng)是綠肥紅瘦”的墨痕蜿蜒，像給李清照的詞句鍍了層水光。陸明宇慌得手忙腳亂，
從背包里扯出紙巾，蹲在地上反復(fù)擦拭，聲音都帶著顫：“對不起，對不起！
我賠你一本新的好不好？或者我找古籍修復(fù)的老師幫你處理……”“無妨。
”清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抬頭，撞進一雙含笑的眼睛。蘇念卿穿著月白色的棉布長裙，
頭發(fā)用一支素銀簪子松松挽著，幾縷碎發(fā)垂在臉頰旁，她伸手按住他忙亂的手，
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紙頁沾了茶氣，倒像浸了江南的雨，多了些煙火味，
比原來更有味道呢。”她拿起那本《漱玉詞》，輕輕抖了抖頁角的水珠，
指著暈開的詞句笑：“你看，‘綠肥紅瘦’這里，茶湯漫過的地方，
倒像真的映出了雨后的海棠?！标懨饔羁粗鄣椎男σ?，原本緊繃的神經(jīng)忽然松了下來，
他站起身，撓了撓頭：“還是我不好，要不我請你喝杯咖啡賠罪吧？圖書館樓下的那家，
聽說拿鐵不錯?！碧K念卿低頭看了眼書，又抬眼望了望窗外的梧桐，點頭時，
耳尖悄悄泛了紅：“好啊，不過得等我把這頁抄完，不然一會兒該忘了思路了。
”那天的咖啡，他們在靠窗的位置坐了整整一下午。陸明宇知道了她是中文系大二的學(xué)生，
最喜歡李清照的詞，課余總愛泡在古籍區(qū)抄詩；蘇念卿也知道了他是建筑系的同級生，
癡迷古典園林的布局，夢想著能設(shè)計出藏著詩詞意境的房子。臨分別時，
陸明宇小心翼翼問：“明天……我還能在這里遇見你嗎？我?guī)湍阏即斑叺奈恢?，陽光好?/p>
適合抄詩。”蘇念卿攥著書包帶，輕聲應(yīng)：“好?！睆哪翘炱穑瑘D書館三樓的靠窗座位，
成了他們的“固定據(jù)點”。陸明宇每天都會提前半小時到，
把《漱玉詞》和她常用的狼毫筆擺好，再去樓下買一杯溫?zé)岬亩節(jié){——他聽她說過，
早上不愛喝咖啡，怕苦。蘇念卿則會帶著自己烤的桂花糕，用油紙包成四方塊，遞給他時，
總能聞到淡淡的桂花香：“我媽媽教我的，用的是去年秋天家門口的桂花，你嘗嘗，甜不甜？
”陸明宇咬下一塊，桂花的甜香在嘴里散開，比任何點心都好吃。
他低頭看著畫紙上的園林草圖，忽然抬頭說：“念卿，以后我設(shè)計的房子，
一定要在院子里種一棵桂花樹，秋天開花時，咱們就坐在樹下吃桂花糕，你念詩給我聽，
好不好？”蘇念卿正在抄詩的筆頓了頓，墨點落在紙頁上，像一顆小小的星。她抬眼望他，
眼里盛著光：“好啊，還要在窗邊種幾株玉蘭，我媽媽說，玉蘭開的時候，
像落了滿窗的月光，好看得很?！薄澳俏揖桶汛芭_設(shè)計得寬一點，你可以坐在上面看書，
我在旁邊畫圖，抬頭就能看見你。”陸明宇說得認真，指尖在草圖上勾勒出窗臺的輪廓，
“等咱們畢業(yè)，就找一個有小院子的房子，把這些都實現(xiàn)?！碧K念卿低頭繼續(xù)抄詩，
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筆鋒劃過紙頁時，連“昨夜雨疏風(fēng)驟”的詞句，都多了幾分溫柔。
秋日的燕園，銀杏道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十月末，金黃的銀杏葉落滿小徑，踩上去沙沙響。
陸明宇總背著畫板，陪蘇念卿撿葉子——她要把不同形狀的銀杏葉夾進詩集，說“等攢夠了，
就做一本銀杏手賬，每片葉子旁邊都寫一句咱們喜歡的詞”。有一次，
蘇念卿蹲在地上撿一片特別完整的銀杏葉，風(fēng)忽然吹過，把她的發(fā)簪吹落在地上。
陸明宇彎腰去撿，指尖剛碰到簪子，就看見她垂著的側(cè)臉，陽光落在她的睫毛上，
投下淺淺的陰影。他忽然鼓起勇氣，伸手幫她把散落的頭發(fā)別到耳后，輕聲說：“念卿，
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了。”蘇念卿的動作頓住，手指捏著銀杏葉，微微發(fā)顫。
“我想做能陪你吃一輩子桂花糕的人，想做能幫你實現(xiàn)院子里種桂花、窗臺種玉蘭的人，
想做不管是抄詩還是看書，都能一直守在你身邊的人?！标懨饔畹穆曇粲行┌l(fā)緊，
卻字字清晰，“念卿，我喜歡你，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嗎？”蘇念卿慢慢抬頭，
眼里有淚光在閃，卻笑著點頭，指尖輕輕勾住他的手：“我愿意，明宇。我也喜歡你，
從你第一次幫我占座位，給我買豆?jié){的時候，就喜歡了?！标懨饔畹男南癖慌葸M了蜜里，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把那支素銀簪子重新為她戴上，輕聲說：“以后你的發(fā)簪，
我來幫你戴；以后你的喜怒哀樂，我都陪你一起擔?！贝_定關(guān)系后，
他們的甜蜜藏在每一個細節(jié)里。陸明宇熬夜畫設(shè)計圖時，
蘇念卿總會抱著《漱玉詞》坐在他旁邊，輕聲念詩陪他。到了后半夜，
她會起身去煮一碗紅糖姜茶，吹涼了遞到他嘴邊：“別熬太晚，你說過要設(shè)計房子給我住，
要是累壞了身體，誰來實現(xiàn)呀？”陸明宇接過杯子，把她拉到身邊，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為了你，我肯定會好好的。念卿，你知道嗎？每次我畫圖累了，
抬頭看見你，就覺得渾身都有勁兒了。你就是我的動力，是我想把所有美好都給的人。
”蘇念卿靠在他懷里，聽著他的心跳，輕聲說：“明宇，我也是。每次我抄詩抄得煩了，
想到你說的桂花樹和玉蘭，就覺得特別開心。我想快點畢業(yè)，
快點跟你一起住到有小院子的房子里，每天早上醒來，都能看見你?！庇幸淮危?/p>
蘇念卿要去參加市里的詩詞比賽，前一天晚上緊張得睡不著。陸明宇把她裹在被子里，
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樣：“別緊張，你念詩那么好聽，肯定能拿獎。
就算拿不到也沒關(guān)系，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北荣惍斕?，陸明宇特意請了假，
提前兩個小時就到了賽場。他在觀眾席第一排坐好，
手里捧著一束白色的玉蘭——他跑了三家花店才找到的，因為她喜歡。輪到蘇念卿上臺時，
她一眼就看見了他，緊張瞬間少了大半。她站在臺上，念的是自己寫的一首關(guān)于銀杏的詩，
目光卻始終落在他身上：“銀杏落時風(fēng)滿袖，與君同坐話深秋。愿攜此葉藏年月，
歲歲年年共白頭。”臺下掌聲響起時，陸明宇眼眶發(fā)熱。等她下來，他沖過去把花遞給她，
聲音發(fā)?。骸澳钋洌@首詩寫得真好，我記住了，‘歲歲年年共白頭’，
咱們以后一定能做到?！碧K念卿抱著花，靠在他肩上：“明宇，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大三的暑假，他們一起去了蘇州。陸明宇說，要帶她去看真正的古典園林，
找設(shè)計的靈感；蘇念卿說，要帶他去平江路的老茶館，聽評彈里的江南。
在拙政園的“與誰同坐軒”，陸明宇支起畫板，讓蘇念卿坐在窗邊的石凳上，
陽光透過窗格落在她身上，像一幅畫。他畫得認真，筆尖在紙上滑動，
把她的眉眼、她握著茶杯的姿勢，都細細勾勒出來。畫完后，他在背面寫下“執(zhí)子之手，
與子偕老”，然后遞給她：“念卿，這是我給你的承諾。等咱們畢業(yè)，我就向你求婚，
然后把咱們說的院子、桂花樹、玉蘭都變成真的?！碧K念卿摸著畫紙，
眼淚落在“與子偕老”四個字上，暈開淺淺的墨痕。她抬頭望他，認真地說：“明宇，
我不要什么盛大的求婚，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就好。我想跟你一起慢慢走，從燕園的銀杏道，
走到有桂花樹的小院子，再走到白發(fā)蒼蒼的時候?！痹谔K州河畔的小客棧里，
他們坐在陽臺上看夜景。河水泛著光，遠處的燈籠晃悠悠。
陸明宇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盒子，打開是一枚銀戒指，
上面刻著小小的“卿”字：“我攢了兩個月的零花錢買的，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
但我想把它戴在你手上，就當是咱們的約定?！碧K念卿伸出手，讓他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
然后緊緊握住他的手：“明宇，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以后不管你設(shè)計房子有多忙，
不管咱們遇到什么困難，我都會戴著它，想著咱們的約定，一直跟你在一起。
”陸明宇把她擁進懷里，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念卿，我向你保證，
這輩子只會對你一個人好。我會努力成為能給你安全感的人，
會把咱們的家設(shè)計得滿是你喜歡的樣子，會陪你看每一個秋天的銀杏，每一個春天的玉蘭。
只要你在，我就什么都有了?！碧K念卿靠在他懷里，聽著河水的聲音，輕聲說：“明宇，
我也是。有你在，我就覺得這輩子圓滿了。咱們要一直這樣好下去，永遠不分開。
”大四那年，他們在上海蘇州河畔租了一間小公寓。陸明宇開始畫婚房的設(shè)計圖，
每天下班回來，都要跟蘇念卿分享新的想法：“念卿，我把陽臺設(shè)計成弧形的，
這樣玉蘭開花時，從客廳就能看見；廚房旁邊我加了一個小吧臺，你可以坐在那里看我做飯，
或者咱們一起包喜糖。”蘇念卿則忙著繡喜字抱枕，一針一線都透著認真。
她把抱枕抱在懷里，笑著說：“明宇，你看這個喜字，我繡了三天，等咱們結(jié)婚，
就把它放在新房的沙發(fā)上。還有，我已經(jīng)跟媽媽說了咱們的婚期，她特別開心，
說要過來幫咱們準備嫁妝?！薄澳俏蚁聜€月就去你家提親，”陸明宇放下設(shè)計圖，
從背后抱住她，“我要讓叔叔阿姨知道，我會用一輩子疼你，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念卿，
咱們的未來，我都規(guī)劃好了，每一步都有你，每一步都是咱們一起走?！碧K念卿轉(zhuǎn)過身，
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額頭：“明宇，我相信你。不管未來是什么樣子，只要跟你在一起，
我就覺得幸福。我喜歡你，不是一時的沖動，是想跟你過一輩子的決心。
”陸明宇緊緊抱著她，鼻尖蹭著她的發(fā)香：“念卿，我也是。我對你的愛，不是說說而已，
是要把每一個承諾都實現(xiàn)，是要陪你走過歲歲年年，直到咱們都老得走不動了，
還能坐在桂花樹下，你念詩給我聽，我給你畫肖像?！蹦菚r的風(fēng)從窗外吹進來，
帶著蘇州河的濕潤氣息，公寓里滿是桂花糕的甜香和設(shè)計圖的墨香。他們依偎在一起，
看著墻上的日歷，數(shù)著距離婚期還有多少天，眼里的期待和愛意，濃得化不開。他們以為，
這樣的甜蜜會一直延續(xù)下去，以為“歲歲年年共白頭”的約定，會輕易實現(xiàn)，卻沒料到，
命運的風(fēng)，會來得如此猝不及防。中篇上海的冬天總來得猝不及防，
十二月初就飄了第一場雪，細碎的雪粒打在玻璃窗上，沙沙響，像極了蘇念卿夜里抄詩時，
筆尖劃過宣紙的聲音。陸明宇站在廚房煮姜茶，白瓷壺里的水咕嘟冒泡，
他想起念卿總說“冬天喝姜茶暖，你畫圖手涼，要多喝”，指尖剛觸到壺柄，
就聽見客廳傳來她輕快的聲音：“明宇，我去買喜糖啦！”他端著剛溫好的姜茶跑出去，
看見蘇念卿正彎腰換鞋，米白色的圍巾繞了兩圈，露出的耳尖凍得泛紅。
她手里攥著購物清單，上面列著老字號的喜糖名字，
都是她前幾天跟媽媽打電話敲定的——“要那種紅盒子的，上面有玉蘭花紋，
跟咱們婚房的設(shè)計搭”。陸明宇把姜茶遞到她嘴邊，看著她小口喝下去，
溫?zé)岬囊后w沾在唇角，他伸手幫她擦掉：“路上慢點，雪天路滑，不行就打車，別省那點錢。
”“知道啦，”蘇念卿笑著踮起腳，在他臉頰親了一下，指尖碰了碰他口袋里的鑰匙，
“我?guī)Я耸謾C和錢包，等我回來，咱們一起包喜糖盒，
你說過要在每個盒子里放一片干銀杏葉的?！彼穆曇粝窆颂堑慕瑁鹄飵е?，
陸明宇攥著她的手，舍不得松開：“我送你到樓下。”樓道里的聲控?zé)綦S著腳步亮起，
蘇念卿走在前面，圍巾的流蘇晃來晃去，像極了他們第一次在圖書館見面時，
她垂在肩頭的碎發(fā)。到了樓下，她轉(zhuǎn)身揮揮手：“快上去吧，姜茶別涼了，我很快就回來。
”陸明宇站在單元門口，看著她的背影穿過飄雪的街道，一步三回頭地揮手，
直到那抹米白色消失在街角的轉(zhuǎn)彎處，他才戀戀不舍地上樓?；氐焦ⅲ?/p>
他把喜糖盒攤在客廳的茶幾上——紅底燙金的盒子，邊角印著小小的玉蘭，
是他上周跑了五家文具店才找到的。他拿起一片干銀杏葉，是去年秋天在燕園撿的，
念卿夾在《漱玉詞》里，說“留著做喜糖的小禮物，讓大家都知道咱們的故事”。
他把葉子放進盒子，想象著念卿回來時的樣子，她肯定會笑著說“明宇你手真巧，
葉子放得剛好”，然后靠在他身邊，一起數(shù)要包多少個盒子。白瓷壺里的姜茶涼了又熱，
熱了又涼，茶幾上的喜糖盒擺得整整齊齊，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街道蓋成了白色。
陸明宇看了看表，已經(jīng)下午兩點，念卿出門**個小時了，平時這個時候，她早就該回來了。
他拿出手機撥她的號碼，聽筒里只傳來“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的機械提示音，
心一點點沉下去。他坐在沙發(fā)上，指尖反復(fù)摩挲手機屏幕，
上面還存著早上拍的照片——念卿抱著購物清單，笑得眉眼彎彎。
他安慰自己“可能路上堵車，或者手機沒電了”，可越等越慌，站起來在客廳里來回走，
目光總往門口飄，好像下一秒就會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三點零七分，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尖銳的鈴聲劃破寂靜的公寓，陸明宇幾乎是撲過去接起：“念卿？你在哪兒？
怎么不接電話……”聽筒里傳來的卻不是熟悉的聲音，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帶著公式化的冷靜：“請問是蘇念卿女士的家屬嗎？這里是交警大隊，
她在南京西路與西藏中路交叉口發(fā)生了交通事故，請你馬上到市第一人民醫(yī)院來。
”“交通事故”四個字像冰錐，狠狠扎進陸明宇的心臟。他手里的手機“啪”地掉在地上，
屏幕摔裂，像他瞬間碎掉的神經(jīng)。他踉蹌著撿起手機，聲音發(fā)顫：“她……她怎么樣了？
嚴重嗎？你們有沒有救她？”“抱歉，”對方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送到醫(yī)院時已經(jīng)沒有生命體征了，請你盡快過來處理后續(xù)事宜。
”“沒有生命體征”——這六個字像魔咒，在陸明宇耳邊反復(fù)回響。他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