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第一次見到陸廷州時，是在深秋的雨里。梧桐葉被雨水泡得發(fā)脹，沉甸甸墜在枝頭，
風一吹就簌簌落，沾了她滿裙擺的濕意。她抱著懷里的畫夾，
站在陸氏集團總部大廈的旋轉(zhuǎn)門前，指尖攥得發(fā)白——口袋里那張皺巴巴的實習通知，
是她熬了三個通宵改了七版設計稿，才好不容易攥到的機會。門內(nèi)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不是喧囂，是那種帶著壓迫感的安靜。她下意識抬頭，就看見一行人簇擁著個男人走出來。
男人穿深灰西裝，肩線筆挺得像裁過的寒松，指尖夾著支煙，沒點燃，
就那么隨意地抵在唇間。雨絲落在他發(fā)梢，凝了層薄濕，卻沒讓他添半分狼狽，
反而襯得那張臉冷白得近乎凌厲，眉骨高，眼窩深，看人時總像隔著層冰?！瓣懣?。
”旁邊有人低聲提醒，大概是注意到她的視線。男人視線掃過來，很淡，像風吹過水面，
連漣漪都沒留。沈知微卻莫名慌了，往后縮了縮，畫夾撞到身后的石柱，發(fā)出悶響。
他腳步頓了頓，目光落在她懷里的畫夾上，停留了半秒，然后徑直上了車。
黑色賓利無聲滑入雨幕，濺起的水花打在她鞋尖，涼得刺骨。后來她才知道，那半秒的停留，
或許根本不是看她，
是看她畫夾上露出來的一角設計圖——那是她為陸氏旗下新酒店做的軟裝方案草稿，
后來被部門總監(jiān)拿著，署了別人的名字，放在了陸廷州的辦公桌上。她進了設計部實習，
工位在最角落，正對著陸廷州辦公室的方向，卻隔著厚厚的磨砂玻璃。
每天聽著同事們小心翼翼地討論“陸總今天心情好像不好”“陸總剛才在會議室摔了文件”，
她就縮在角落畫圖，盡量把自己縮成影子。直到入職第三周，她被臨時叫去給陸廷州送文件。
辦公室很大，冷色調(diào)，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他坐在辦公桌后看電腦，側臉線條冷硬，
鍵盤敲擊聲在安靜里格外清晰。她把文件放在桌角，小聲說了句“陸總，文件放這了”，
轉(zhuǎn)身想走，卻被他叫住?！暗鹊?。”他聲音比想象中低，帶著點煙草的啞意，
“上周酒店軟裝的方案，你畫的？”她一愣，回頭時撞進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很深，像寒潭，
望不見底。她攥著衣角，點了點頭，又趕緊搖頭——總監(jiān)說過，方案署了別人的名，
她不能爭。他扯了下嘴角，像是笑，又不像：“點頭又搖頭，沈知微？”她驚得抬頭，
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他指尖敲了敲桌面，那份方案攤在上面，有幾處用紅筆改了，
正是她當初被總監(jiān)否掉的細節(jié)。“這里，”他指了指一處窗簾的褶皺設計，“為什么改？
”“總監(jiān)說……太繁瑣，成本高?！薄拔覇柲恪！彼а?，目光壓過來，“你為什么同意改？
”她喉嚨發(fā)緊，小聲說：“我只是實習生?！彼麤]說話，盯著她看了很久，
久到她后背都冒了汗。然后他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他很高，陰影落下來，
把她整個人都罩住。她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是冷杉混著煙草的氣息，侵略性很強。
“實習生也有腦子?！彼讣鈩澾^她的畫夾邊緣，“下次覺得不對，直接來找我。
”那天之后，她的日子忽然變得不一樣。總監(jiān)不再隨便拿她的稿子，甚至會主動問她的意見。
同事們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些探究。她知道這都是因為陸廷州，
卻更怕了——他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她是塵埃里的，不該有任何交集。可交集還是來了。
集團年會，她被臨時拉去當服務生，端著香檳穿梭在衣香鬢影里。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
杯子里的酒全灑在了前面男人的西裝上。是陸廷州。她嚇得臉都白了，慌忙去掏紙巾，
手忙腳亂間，指尖碰到他的襯衫，溫熱的，隔著布料都能感覺到肌理?！皩ΑΣ黄痍懣?！
我不是故意的！”他低頭看了眼胸前的濕痕，沒動怒，反而抓住她亂晃的手。他的掌心很燙，
和他的人不一樣?！盎攀裁??！彼曇魤旱玫停挥袃扇四苈犚?，“沈知微，你膽子這么??？
”周圍有人看過來，她臉燒得厲害，想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跟我來。
”他拉著她往休息室走，穿過人群時，她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釘在背上，刺得她疼。
休息室里沒人，他松了手，扯掉領帶扔在沙發(fā)上，開始解襯衫扣子。她背過身，
心跳得像要炸開?！稗D(zhuǎn)過來?！彼f。她僵著不動?！皫臀夷眉蓛舻?。
”他語氣沒什么起伏，“衣柜里有備用的?！彼掏剔D(zhuǎn)過去，不敢看他，
拉開衣柜拿了件白襯衫遞過去。他接過來，卻沒穿，就那么敞著懷站在她面前。他鎖骨分明，
往下是緊實的腰線，皮膚冷白，卻有幾道淺淡的疤。她趕緊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怕我？”他忽然問?！皼]有?！彼鲋e?！澳菫槭裁床桓铱次遥俊彼呓徊?，
氣息裹過來，“沈知微，你畫設計圖的時候，眼神可不是這樣的?！彼媹D時很專注，
甚至有點犟，認定的細節(jié)誰都改不了?？赡鞘菍χ嫾?，不是對著他。她咬著唇不說話。
他忽然抬手，指尖擦過她的臉頰。她像被燙到一樣縮了縮。“你臉紅什么？”他笑了聲，
很低，帶著點嘲弄，又有點別的什么，“還是說……你對我有別的想法？”她猛地抬頭，
眼里全是驚慌：“沒有！陸總您別誤會！”他收回手，眼底的溫度好像降了下去。
“最好沒有?！彼D(zhuǎn)身去穿襯衫，“出去吧?！蹦翘熘?，他沒再找過她。她松了口氣，
又莫名有點空落落的。她把那點異樣歸為錯覺，繼續(xù)縮在角落畫圖，直到有天接到通知，
讓她跟著陸廷州去鄰市出差，對接一個度假村的項目。出差住的是當?shù)刈詈玫木频辏?/p>
她和他隔著一層樓。白天一起去看場地，他話不多，卻總能一針見血指出問題。她跟著他，
聽他和甲方談方案，看他簽字時骨節(jié)分明的手，心跳總會悄悄亂掉。晚上她在房間改圖，
他忽然發(fā)來消息：“下來?！彼剿块g門口時，他剛洗完澡，頭發(fā)濕著，
水珠順著發(fā)梢滴在領口。他遞給她一杯酒：“嘗嘗。”是紅酒，不烈，卻有點上頭。
她喝了兩口就暈乎乎的。他坐在沙發(fā)上看文件，沒說話。房間里很安靜，只有他翻頁的聲音。
她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不用說話，不用害怕，就這么遠遠看著他?！澳阆矚g設計？
”他忽然抬頭。“嗯。”她點頭，眼睛亮了亮，“喜歡畫東西，把腦子里的樣子畫出來，
看著它們變成真的，很開心?！薄耙院笙胍恢弊鲞@個？”“想?！彼昧c頭，又有點喪，
“但可能……很難。”她沒背景，沒人脈，在這行想站穩(wěn)腳跟，太難了。他盯著她看了會兒，
忽然說：“我給你開家工作室怎么樣？”她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陸總？”“我投資。
”他語氣平淡，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你不用管別的，專心畫圖就行?！彼o杯子，
指尖泛白。這誘惑太大了，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可她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為什么？”她問，聲音有點抖，“您為什么要幫我？”他沒回答，只是看著她，眼神很深。
“你不用想太多?！彼f，“或者……你可以當是交換?！苯粨Q什么，他沒說。但她懂了。
心臟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喘不過氣。她放下杯子，搖了搖頭?！爸x謝您，陸總。
”她聲音很輕，卻很清楚，“但我不能要?！彼樕蠜]什么表情，
可她覺得他周身的溫度好像又冷了幾分。“沈知微，”他叫她的名字，一字一頓，
“你知道拒絕我是什么后果嗎？”“知道?！彼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不敢掉下來，
“但我……不想這樣?！蹦峭碇?，他們之間又回到了最初的狀態(tài)，甚至更冷。
他不再看她的稿子，開會時也不再叫她的名字。她在公司里像個透明人，
總監(jiān)又開始拿她的設計稿，這次甚至連招呼都不打。她咬著牙忍了，把所有委屈都憋在心里，
畫得更拼命。直到有天，她發(fā)現(xiàn)自己畫的度假村主廳方案，被總監(jiān)改成了完全扭曲的樣子，
拿去給陸廷州匯報。她沖到會議室門口時，門沒關嚴。里面?zhèn)鱽黻懲⒅莸穆曇簦?/p>
冷得像冰：“這就是你們做的東西？”總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是、是沈知微的初稿，
我覺得還能再優(yōu)化……”“滾?！标懲⒅荽驍嗨白屔蛑⑦M來?！彼崎_門走進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陸廷州坐在主位，手指敲著桌面，眼神冷得嚇人?！澳阕龅?？
”他指著那份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方案?！安皇恰！彼χ北?，第一次沒在他面前低頭，
“我的原稿不是這樣的?！薄澳悄愕脑迥兀俊薄氨弧彼聪蚩偙O(jiān)，
“被總監(jiān)拿去修改了?！笨偙O(jiān)臉色發(fā)白：“你胡說！明明是你自己改的！”她沒理他，
只是看著陸廷州：“我電腦里有備份，我可以拿給您看?！彼麤]說話，就那么看著她。
會議室里靜得可怕。過了很久，他忽然笑了，是那種很冷的笑?！吧蛑ⅲ彼f，
“你現(xiàn)在倒是敢說話了?！彼?，指甲掐進掌心?！拔抑皇遣幌胛业脑O計被毀掉。
”“你的設計？”他重復了一遍，語氣里帶著嘲諷，“在陸氏，所有東西都是陸氏的，
包括你的設計。”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以為你是誰？
有資格跟我談‘你的設計’？”那些話像刀子，一刀刀扎在她心上。她看著他冷硬的臉，
忽然覺得陌生。原來之前那些溫和，那些提點，都只是錯覺。他根本不是在意她的設計，
只是覺得她有點意思，可以逗弄一下。“對不起?！彼拖骂^，聲音啞得厲害，
“是我逾矩了?！彼D(zhuǎn)身想走，手腕卻被他抓住。他的力道很大，捏得她骨頭疼?！叭ツ?？
”他問，聲音里帶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好像是怒，又好像是別的?！拔肄o職?！彼f，
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陸總，我不干了。”他盯著她的眼淚，眼神暗了暗，
抓著她的手松了松。她趁機掙脫，頭也不回地跑出會議室。她收拾東西離開陸氏時，
天又在下雨，和她來那天一樣。同事們沒人跟她說話，只有前臺小姑娘偷偷塞給她一把傘。
她抱著畫夾站在路邊，看著陸氏大廈的玻璃幕墻在雨里閃著冷光，忽然蹲下來，
哭得像個傻子。她找了很久的工作，都不順利。好像有雙無形的手，擋在她前面。
她知道是誰。陸廷州大概是覺得她不識抬舉，要給她點教訓。她咬著牙打零工，
晚上在出租屋里畫稿投稿，日子過得很窘迫，卻比在陸氏時安心。直到有天，
她接到一個電話，是之前合作過的一個甲方，說有個小項目想讓她做。她喜出望外，
趕去談的時候，卻在甲方公司的會客室里，看到了陸廷州。他坐在沙發(fā)上抽煙，看到她時，
沒什么表情。甲方老板笑著打圓場：“沈小姐來了？這位是陸總，也是這個項目的投資人。
”她轉(zhuǎn)身就想走，手腕又被抓住。這次他沒用力，只是輕輕圈著?！白抡劇！彼f，
語氣不容置疑。項目談得很順利，甲方幾乎是無條件同意她的方案。她知道是因為陸廷州。
結束后，他在樓下等她?！吧宪?。”他靠在車邊，煙叼在唇間，火光明明滅滅。“不用了，
謝謝陸總?！彼笸恕Ｋ褵熮魷缭诶吧?，走到她面前?！吧蛑ⅲ瑒e跟我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