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生很快趕來，進去檢查。林清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注視著里面的一舉一動。醫(yī)生俯身，似乎在問什么，晏衡的眼神緩慢地移動，落在醫(yī)生臉上，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的眉頭鎖得更緊，眼神里透出一種極度的困惑和……掙扎。
醫(yī)生又說了幾句，晏衡的眼神開始變得焦躁，他試圖抬起右手，動作卻異常笨拙遲緩。他的嘴唇開合了幾次，喉結劇烈地滾動，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卻只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破碎、嘶啞、完全不成調的單音：“呃……啊……”
林清冉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了，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她看到晏衡的眼神，那層濃霧散去后，露出的不再是往日的深邃銳利，而是鋪天蓋地的驚恐、難以置信，以及一種……讓她心碎的、近乎毀滅的絕望。
失語。
手術的后遺癥，如同最殘酷的玩笑，精準地擊中了他——這個曾經在談判桌上字字珠璣、掌控全局的男人。
晏衡被轉入VIP病房的幾天，成了林清冉和晏衡共同的地獄。
身體的虛弱和左半邊偏癱的加重是預料之中的。他需要更頻繁地依靠輪椅，左手幾乎完全失去了功能，無力地垂著。顱內手術的創(chuàng)傷讓他對光線和聲音異常敏感，常常頭痛欲裂，只能緊閉雙眼忍受。
但最致命的，是那堵無形的墻——失語。
他聽得見。當林清冉強忍著哽咽，用最輕快的聲音告訴他：“阿衡，今天陽光很好，窗外的樹都發(fā)芽了?！被蛘?，“秦醫(yī)生說你恢復得很好，很快就能下床走走了?！彼牭玫?，黑沉沉的眼睛會轉動，視線落在她臉上，里面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理解，有痛苦，有洶涌的想要表達的欲望，但最終都化為了更深的沉寂和……自厭。
他嘗試過。當他想喝水，喉嚨干得像火燒，他只能發(fā)出“呃…呃…”的急喘，眼神焦灼地看向水杯。林清冉立刻會意，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喂他。但當溫水滑過喉嚨，他的眼神不是感激，而是屈辱。他猛地別過頭，拒絕再喝，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他嘗試在紙上寫字。林清冉滿懷希望地把平板電腦和觸控筆遞給他。他那只尚能活動的右手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握住筆，筆尖在屏幕上劃動，卻只能留下歪歪扭扭、無法辨認的蚯蚓般的痕跡，連一個完整的筆畫都無法構成。他看著那些混亂的線條，眼神瞬間灰敗下去，猛地將平板狠狠掃落在地！昂貴的屏幕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病房里格外刺耳。他胸膛劇烈起伏，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瀕死的猛獸，發(fā)出壓抑的、痛苦的嗚咽，然后頹然地閉上眼，再也不肯睜開。
林清冉默默撿起平板，屏幕的裂痕像一道丑陋的傷疤。她把它放在遠離他的地方，然后坐回床邊，輕輕握住他那只沒有反應、冰涼無力的左手。他的手指在她掌心僵硬著，沒有任何回握的跡象。
“沒關系的，阿衡，”她聲音輕柔得像羽毛，帶著刻意偽裝出來的輕松，眼眶卻早已酸澀難忍，“我們不急，慢慢來。醫(yī)生說了，這是暫時的，語言功能會恢復的，只是需要時間練習。你看，你都能聽懂我說話，對不對？”
晏衡沒有任何反應，仿佛睡著了。但林清冉看到他緊閉的眼睫在劇烈地顫抖，眼角有一道細微的、迅速隱沒的水痕。
自厭如同藤蔓，將他越纏越緊。
他不愿看鏡子。護士例行檢查需要查看他頭上的傷口時，他會異常抗拒地扭開頭，甚至用那只還能動的右手粗暴地推開護士的手。林清冉只能柔聲安撫，親自幫護士固定住他的頭。當紗布揭開，露出那道橫貫頭皮、猙獰的手術疤痕和剃光的頭發(fā)時，她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駭和更深的厭惡。
他拒絕配合復健。當物理治療師試圖幫他活動僵硬的左腿時，他全身緊繃，眼神冰冷抗拒，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威脅般的咆哮，用僅存的力量死死抓住床沿，仿佛那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對他施加酷刑。治療師無奈地看向林清冉。
“阿衡，我們動一動好不好？就動一下？”林清冉半跪在床邊，雙手捧著他消瘦的臉頰，逼他看著自己，“你看，我陪你一起。”她模仿著治療師的動作，輕輕屈伸自己的膝蓋，“像這樣，一點點來，好不好？動一動，才不會更僵。”
晏衡看著她笨拙模仿的動作，看著她強裝笑容卻掩飾不住眼底疲憊和心痛的臉，那冰冷抗拒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裂痕。他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嘗試著按照她的動作，極其微小地屈了一下左腿的膝蓋。僅僅是一個微小的角度，就讓他額上瞬間布滿了冷汗，呼吸變得粗重。
“太棒了！阿衡！你做到了！”林清冉立刻大聲鼓勵，聲音帶著夸張的驚喜，眼淚卻差點奪眶而出。她飛快地低下頭，假裝幫他擦汗，用袖子蹭掉眼角的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