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黏黏糊糊下到了第五天，我那輛破電動車的剎車終于開始打滑。凌晨三點半，
雨絲砸在臉上生疼，我攥著車把，在巷子里鉆。外賣箱里塞著第十二單，
是份加麻加辣的小龍蝦，備注欄里的字像扎人的刺：“晚一分鐘就差評”。
后視鏡旁的手機亮著，母親的未接來電紅得刺眼——她透析完總失眠，
準(zhǔn)是又熬著等我報平安。褲兜里的存折硌著大腿，塑料殼子被汗水浸得發(fā)黏，邊緣都磨毛了。
那是我跑三個通宵攢的透析費，數(shù)字不多，卻夠我媽再撐半個月。我甚至算好了，
等這單送完，去巷口買個肉包，揣在懷里捂熱，明天帶給她。
鏡片上的水膜把世界糊成模糊的色塊，我盯著導(dǎo)航提示的“前方500米到達(dá)”，
沒留意右側(cè)突然亮起的遠(yuǎn)光燈，晃得人睜不開眼。后來想起，那天的雨其實早有預(yù)兆。
比如母親早上透析時，護(hù)士嘆著氣說“今天天氣不好，
路上可得小心”；比如小區(qū)門口的流浪貓，破天荒地蹭了蹭我的褲腿，尾巴繞著腳踝轉(zhuǎn)，
像是在攔我?？赡菚r我滿腦子都是超時罰款和母親的藥，哪有心思琢磨這些。
直到“咚”的一聲悶響傳來，我連人帶車摔進(jìn)積水里，冰涼的雨水灌進(jìn)衣領(lǐng)，
才后知后覺地明白——有些事，躲不過。1雨是從后半夜開始瘋的，斜著砸下來，
雨衣根本擋不住，鏡片上糊著白花花的水汽。我攥著車把的手全是汗，
手機導(dǎo)航在兜里嗡嗡響，說還有三分鐘超時，
屏幕上跳著母親的未接來電——她透析完該餓了，說不定正盯著門口等我。吱呀一聲，
車把突然晃了晃。右邊突然竄出輛黑轎車，我手忙腳亂猛打方向，
電動車在積水里滑得像條泥鰍，車屁股“哐當(dāng)”就甩在了旁邊的瑪莎拉蒂上。
“咚”的一聲悶響，像敲在我天靈蓋上，震得耳朵嗡嗡響。我連人帶車摔在水洼里，
外賣箱扣在地上，番茄雞蛋湯混著雨水往泥里滲，黃澄澄的一片。顧不上擦臉上的泥，
我爬過去看那輛車——引擎蓋靠近車燈的地方，凹下去一塊硬幣大小的坑。
黑色的車身亮得能照見我齜牙咧嘴的蠢樣，連臉上的泥印都看得清清楚楚?！安佟?/p>
”我聽見自己罵了句，聲音抖得不成樣。摸遍所有口袋，才掏出藏在內(nèi)褲夾層的存折，
塑料殼子被體溫焐得發(fā)燙，翻開看，數(shù)字是30256，剛夠我媽下周兩次透析。
車窗慢慢降下來，露出張瘦得脫了形的臉，顴骨都凸著。“小伙子，”他咳得厲害，
每一聲都像要把肺咳出來，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這事……你說咋算？
”我認(rèn)出他是林國棟，住翠湖小區(qū)的，偶爾送單見過幾次，聽說以前是開大公司的。
他副駕上放著個保溫杯，印著“某某建材協(xié)會”的字，杯沿還沾著點水漬。“林……林先生，
”我舌頭打結(jié)，話都說不利索，“我賠，我一定賠?！彼赃叺淖o(hù)士遞過張單子，我接過來，
雨水打濕的紙頁皺巴巴的，定損金額寫著“叁拾萬元整”，紅墨水洇開一點，看得人眼暈。
眼睛瞬間花了。三十萬。我跑外賣，一天最多掙三百，除去房租和媽的藥費，
攢下三十萬得不吃不喝干三年?！叭臁！绷謬鴹澯挚绕饋?，拿手帕捂在嘴上，
拿開時帕子角紅了一小塊，“三天內(nèi)湊齊，不然……”不然什么他沒說，但我知道。
這種級別的車，真報警的話，我可能得蹲進(jìn)去。我蹲在雨里，存折捏得變了形，
邊角硌得手心疼。雨水順著額角流進(jìn)眼睛，澀得發(fā)疼。遠(yuǎn)處有救護(hù)車的聲音，嗚嗚咽咽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像在催命。“我……我沒那么多錢。”喉嚨像被什么堵住，
每說一個字都費勁兒，“能不能……能不能分期？十年，不，二十年，我肯定還。
”林國棟沒說話，只是看著我，眼神里說不清是同情還是別的，就那么定定地，
看得我心里發(fā)慌?！鞍?。”一把傘突然罩在我頭頂，擋住了劈頭蓋臉的雨。我抬頭，
看見個穿白裙子的姑娘，頭發(fā)濕了大半，貼在臉頰上，發(fā)梢還在滴水。是林晚，
之前在小區(qū)見過她給林國棟送文件，安安靜靜的，說話聲音很輕。她手里捏著張紙巾，
遞過來：“擦擦吧，臉上都是泥?！蔽覜]接，盯著她的左手。無名指上貼著塊創(chuàng)可貼，
邊角卷起來了，露出底下一點紅肉——和我電動車車把上蹭到的暗紅印子，一模一樣。
原來剛才攔我車的人是她?！拔野值囊馑际?，”她聲音很輕，卻能穿透雨聲，落在耳朵里，
“你娶我，這三十萬，不用還了?！蔽颐偷靥ь^，雨珠掉進(jìn)眼里，疼得睜不開。娶她？
娶這個穿著白裙子，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身上還帶著點洗衣液香味的姑娘？就憑我，
一個住隔斷間，媽在醫(yī)院等著透析，連自己都快養(yǎng)不活的外賣員？“為什么？
”我聽見自己問，聲音像被水泡過，發(fā)悶。她沒看我，望著她爸的車，睫毛上掛著水珠，
輕輕顫了顫：“我爸……沒多少日子了。他想看著我成家，有個人……能送他最后一程。
”林國棟在車?yán)锟攘艘宦?，像是默認(rèn)。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醫(yī)院的短信：【王桂蘭女士，
您明日上午9點的透析已預(yù)約，請?zhí)崆暗竭_(dá)?！课颐鍪謾C，屏幕亮著，
映出我滿臉泥污的樣子，眼睛紅得像兔子。一邊是媽明天的透析費，是可能蹲進(jìn)去的監(jiān)獄。
一邊是個素不相識的姑娘，和一場像笑話的婚姻。雨還在下，
瑪莎拉蒂的引擎蓋在雨里泛著冷光，照得人心里發(fā)寒。我把存折塞回內(nèi)褲夾層，站起身，
抹了把臉，雨水和泥混在一起，更臟了?！昂??！眱蓚€字落地時，
林晚的肩膀幾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她手里的紙巾飄到地上，很快被雨水泡爛，混進(jìn)泥里，
像朵被踩碎的白玫瑰。2民政局門口的臺階還濕著，踩上去有點滑。林晚站在門廊下，
白裙子下擺沾了塊泥，是剛才在巷口躲電動車時蹭的。她拿手抹了兩下，反而越抹越顯眼，
像塊褐色的疤?！斑M(jìn)去吧?！蔽伊嘀芰洗?，里面是昨晚連夜找鄰居借的戶口本，
紙頁都有點卷邊了。她點點頭，先走了進(jìn)去。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聲音脆得像玻璃珠子掉在地上，在空曠的大廳里有點響。拍照的小房間里，
消毒水味混著點舊相機的霉味，不太好聞?！皽惤c！”攝影師舉著相機喊，
“新郎笑一個啊，娶媳婦呢，咋跟要上刑場似的！”我扯了扯嘴角，臉頰的肌肉僵得像石頭，
笑比哭還難看。林晚往我這邊挪了挪，胳膊肘碰到我的袖子。她的體溫透過布料傳過來，
燙得我一哆嗦，趕緊往旁邊縮了縮?！白匀稽c，倆人手搭著也行啊?！睌z影師嘖了一聲，
有點不耐煩。我想起今早給媽打電話的情形。“媽，我處了個對象，今天領(lǐng)證。
”我蹲在小區(qū)花壇邊，聲音壓得很低，怕被鄰居聽見。電話那頭靜了幾秒，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媽在抹眼淚。“好，好啊……那姑娘……是啥樣的？
脾氣好不好？”“挺好的，人善良，對我也不錯?！蔽叶⒅卮u縫里的青苔，
編瞎話比送單爬二十樓還累，心都發(fā)虛。快門“咔嚓”響了一聲，閃光燈晃得人眼暈。
“好了，等會兒拿證。”攝影師放下相機，轉(zhuǎn)身去打印。林晚走到窗邊，背對著我。
晨光從她發(fā)梢溜過去，在地上投下細(xì)碎的影子，像撒了把碎金子。我摸了摸口袋，
昨晚跑最后一單時，客戶多給了五十塊小費，攥得皺巴巴的，邊緣都磨軟了?！拔胰ヌ藢γ?。
”我說著往外走?；ǖ昀习迥镎袄锊蹇的塑?，見我進(jìn)來，熱情地招呼：“買花?。?/p>
送女朋友？今兒領(lǐng)證吧？”“嗯?！蔽抑钢钸吷夏侵?，花瓣有點蔫的，“就要那個。
”五塊錢。老板娘用舊報紙裹好遞過來：“小伙子眼光不錯，康乃馨寓意好，祝你們好好的。
”我沒說話，捏著那支花往回走。風(fēng)一吹，報紙嘩啦啦響，像在嘲笑我寒酸。
林晚還在窗邊站著，聽見腳步聲轉(zhuǎn)過頭?？匆娢沂掷锏幕ǎ劬α亮艘幌拢裥切锹溥M(jìn)去，
很快又暗下去，沒說話?！敖o你的?！蔽野鸦ㄈo她，手指碰到她的指尖，涼的，
像碰著塊冰?！爸x謝?！彼皖^聞了聞，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鼻尖蹭到花瓣，有點癢。
領(lǐng)證的窗口叫到我們名字。工作人員把紅本本推出來時，我盯著上面的合照發(fā)呆。
照片里的林晚嘴角彎著，眼神卻有點飄，像被按著頭強裝開心的小孩。我呢，板著臉，
真跟要上刑場似的?！耙院缶褪呛戏ǚ蚱蘖耍煤眠^日子。”工作人員笑著說，
遞過兩個小紅本。林晚拿起她那本，指尖在“林晚”兩個字上反復(fù)蹭，
紅本本的邊角被她捏出了褶子?！拔野衷诓》康戎?。”她突然開口，聲音比剛才低了些，
帶著點急。走出民政局，風(fēng)卷著落葉打在腳邊，沙沙響。林晚把花舉在手里，
陽光照在花瓣上，蔫了的地方更明顯了，像塊補丁?！拔覌屪叩迷??！彼蝗徽f，
眼睛望著遠(yuǎn)處的公交站牌，聲音有點飄，“我爸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把我拉扯大，不容易。
”我“嗯”了一聲，不知道該接什么，只能踢著地上的石子往前走?！八傉f，
找對象不用看有錢沒錢，得看心正不正，人老實?！彼D(zhuǎn)過頭，睫毛上沾了點光，“陳默，
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委屈你了?！蔽疫o手里的紅本本，封皮硬邦邦的，硌得手心疼。
“先去醫(yī)院吧，叔還等著呢?！蔽艺f。她點點頭，跟著我往公交站走。白裙子在風(fēng)里輕輕晃，
那支康乃馨被她牢牢攥在手里，像握著根救命稻草。3病房的消毒水味鉆進(jìn)鼻子時，
我攥著紅本本的手心全是汗，把封皮都浸濕了點。林國棟半靠在床頭，臉色比昨天好看些，
手里捏著個保溫杯，杯蓋沒擰緊，露著點熱氣。看見我們進(jìn)來，他眼睛亮了亮，
掙扎著想坐直，胸口起伏了一下?！鞍?，你別動，我扶你。”林晚趕緊放下花，跑過去扶他，
手輕輕托著他的背。我站在門口，像個闖進(jìn)別人家的賊，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
白墻上映著我的影子，歪歪扭扭的，和這病房的干凈整潔格格不入，
連鞋子上的泥都顯得扎眼。“小陳，過來?！绷謬鴹澇艺惺?，聲音還是啞的，
卻比昨天有力些。我走過去，把紅本本遞過去。他接得很慢，手指抖得厲害，翻開時，
指腹在合照上停了停，輕輕摸了摸?！昂茫冒?。”他笑了，眼角的皺紋堆起來，咳了兩聲，
“我就知道……你們倆有緣分，能成?！绷滞矶自诖策叄o她爸順氣，抬頭沖我笑了笑，
眼里有紅血絲，估計沒睡好?！笆?，以后……我會對晚晚好，您放心?！蔽冶锪税胩欤?/p>
冒出這么一句，臉都有點紅。話音剛落，病房門被“砰”地推開，風(fēng)都跟著灌進(jìn)來。
林秀琴拎著個鼓囊囊的果籃闖進(jìn)來，金鐲子晃得人眼暈，走路都帶著響。她掃了我一眼，
鼻子里“哼”了一聲，眼神里全是輕蔑。“國棟，我給你帶了點車?yán)遄?，剛買的新鮮。
”她把果籃往床頭柜上一放，目光落在紅本本上，眼睛一下子瞪圓了，“這是……啥？
”“姑姑，我和陳默領(lǐng)證了?！绷滞碚酒饋?，聲音有點硬，帶著點防備。
林秀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伸手就把紅本本搶過去，翻了兩頁，突然“啪”地拍在床頭柜上，
果籃都震了一下?！傲滞砟闶遣皇钳偭?？！”她尖聲喊，聲音扎得人耳朵疼，
“你爸還在這兒躺著呢，你就跟個送外賣的領(lǐng)證？你腦子進(jìn)水了？”果籃倒了，
車?yán)遄訚L了一地，紅通通的，有幾顆彈到我鞋邊，沾了灰?！靶闱?！”林國棟咳得厲害，
指著她，臉都憋紅了，“你……你少說兩句，別在這鬧?！薄案缒悴攀钳偭耍?/p>
”林秀琴不管不顧，指著我的鼻子，“這小子能給晚晚什么？他連自己媽都快養(yǎng)不起了！
我可查過了，他媽在醫(yī)院透析，就是個填不滿的窟窿！晚晚跟他，以后得遭多少罪？
”我的臉“騰”地?zé)饋恚瑥牟弊蛹t到耳朵根，攥著褲縫的手指甲掐進(jìn)肉里，疼得發(fā)麻。
她說的是實話，我一句都反駁不了?！肮霉茫 绷滞頁踉谖仪懊?，白裙子都在抖，
聲音卻很堅定，“陳默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心好，人老實，比那些穿西裝的強多了！
”“他是什么樣？騎著破電動車撞了你爸的車，拿不出錢就騙婚？”林秀琴冷笑，
金鐲子在我眼前晃，“我告訴你，這婚我不認(rèn)！明天就去離了，必須離！”“夠了！
”林國棟突然拔高聲音，臉憋得通紅，劇烈地咳嗽起來，手帕上又染了紅，看得人揪心。
“爸！”林晚趕緊去拍他的背，手都在抖。林秀琴也愣了，站在原地，嘴角動了動，
沒再說話，眼神里有點慌。病房里靜得可怕，只有林國棟粗重的喘息聲，
和窗外偶爾傳來的救護(hù)車鳴笛，嗚嗚的，聽得人心里發(fā)沉。我蹲下來撿車?yán)遄?，一顆一顆，
紅色的果子在白地磚上滾，像小顆小顆的心臟在跳，有的還沾了灰?！靶闱?，
”林國棟緩過來些，看著他妹妹，聲音很沉，“小陳是個好孩子，
比……比很多穿著西裝、肚子里全是壞水的強?！彼聪蛭?，眼神很亮：“那天在菜市場，
老張頭被搶了錢包，是他追了三條街把人按住的，還幫老張頭把錢拿了回來。
我在樓上窗戶里看見了，看得清清楚楚?！蔽覔燔?yán)遄拥氖诸D了頓，原來他早就認(rèn)識我，
還見過我做事。林秀琴撇撇嘴，抱起胳膊，脖子一梗：“好人能當(dāng)飯吃？
他能給晚晚買瑪莎拉蒂還是能給她買別墅？以后晚晚受委屈了，你能替她扛著？
”“我不需要那些。”林晚低聲說，眼睛看著她爸，“我只要我爸安心，別的都不重要。
”林秀琴還想說什么，護(hù)士推門進(jìn)來換點滴，手里拿著藥瓶，她把話咽了回去，
狠狠瞪了我一眼，轉(zhuǎn)身走了，高跟鞋踩得地板咚咚響，像在發(fā)泄氣。車?yán)遄訐焱炅耍?/p>
我放在床頭柜的空盤子里，有幾顆被踩爛了，紅汁沾在盤子上，像血跡，看著有點刺眼。
林國棟拉過我的手，他的手很涼，帶著針孔的痕跡，粗糙得很?！靶￡悾屇闶芪?。
”他說，聲音里帶著歉意。我的鼻子突然發(fā)酸，搖搖頭，說不出話。長這么大，除了我媽，
還沒人這么護(hù)著我，替我說話。林晚看著我，悄悄遞過來一張紙巾。我接過來，
發(fā)現(xiàn)上面有個小小的月牙形折痕，和她無名指的傷疤很像。4出了醫(yī)院，
我沒敢坐公交——身上沒多少錢，能省則省。林晚要跟我回住處拿換洗衣物，
我騎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電動車，她坐在后座，手輕輕抓著我的衣角，很輕，
怕抓疼我似的。風(fēng)把她的頭發(fā)吹起來，掃過我的后頸，有點癢，像小貓的爪子撓。“快到了，
前面就是。”我低聲說，拐進(jìn)那條堆滿垃圾桶的小巷，空氣里飄著股餿味。
樓道里的燈忽明忽暗，閃得人眼暈，墻面上全是小廣告，被人撕得亂七八糟，像塊破布。
我掏出鑰匙開門，鐵銹簌簌往下掉，鑰匙孔都有點銹了，插了半天才進(jìn)去。“進(jìn)來吧，
地方小。”隔斷間比我描述的還破。墻皮掉了一大塊，露出里面的灰黑色水泥，
還長了點霉斑。床是拼起來的木板，被子疊得歪歪扭扭，邊角發(fā)了霉，能看見點綠。
林晚站在門口，白裙子掃過地上的舊拖鞋，她沒躲，反而往里走了兩步，沒嫌棄。
“就……就住這兒，委屈你了。”我撓撓頭，趕緊把掉在地上的襪子踢到床底，臉都紅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枕頭底下，那里露出半截手機，屏幕亮著，是催款短信的截圖，數(shù)字很扎眼。
“你每天……就睡這兒？”她聲音很輕，帶著點心疼?！班?，挺好的，省錢。
”我扯過被子想蓋住發(fā)霉的地方，手忙腳亂的，反而把枕頭弄掉了，里面的棉絮露出來點。
枕頭底下滾出個小藥盒，是媽吃的降壓藥，盒子都有點變形了。林晚彎腰撿起來，
看了看說明書，又輕輕放下，擺得整整齊齊。“我去給你找衣服?！蔽依_衣柜，
里面掛著三件T恤，洗得發(fā)白，領(lǐng)口都松了，還有件袖口破了個洞。
她突然從包里摸出個信封，硬塞到我手里：“這里面有五千塊，先給阿姨交透析費，
別跟我推，推了我不高興?！毙欧夂芎?，隔著紙都能摸到錢的輪廓，硬邦邦的。
我把信封推回去，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不用，我有錢，真的，我能搞定?！薄瓣惸?。
”她按住我的手，眼神很認(rèn)真，語氣有點急，“這不是施舍，
是……是我作為‘妻子’該做的，你別跟我見外。”“妻子”兩個字她說得很輕，
像羽毛落在心上，癢癢的。我別過臉，盯著墻皮剝落的地方，不敢看她：“婚是我結(jié)的，
我自己能搞定，不能讓你花錢?！彼龥]再堅持，把信封放在床頭柜上，壓著我的藥盒，
怕被風(fēng)吹走。轉(zhuǎn)身時，看見我扔在地上的病歷單——是媽上周的檢查報告，被風(fēng)吹得卷了邊，
字都有點模糊。林晚蹲下去，一點一點把紙撫平，疊得整整齊齊，放進(jìn)我的外套口袋，
還拍了拍，怕掉出來?！懊魈煳遗隳闳メt(yī)院看阿姨吧。”她突然說，眼睛亮晶晶的。
我愣住了：“你……不用上班嗎？請假扣錢的?！薄拔艺埩思?，沒事?！彼α诵?，
眼角的紅血絲還沒消，“總得讓阿姨見見‘兒媳婦’，讓她放心?！贝巴獾挠暧珠_始下了，
打在玻璃上噼啪響，像在敲鼓。隔斷間很小，兩個人站著都有點擠，可我沒覺得別扭，
反而有點暖。林晚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雨幕，
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飄起來：“其實我爸早就查過你，他說你每天繞路給三中門口的流浪狗帶吃的，
不管多晚都去；說你送單時看見老人提重物，總會停下來幫一把，哪怕超時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