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滑車》，是一出武生重頭戲。
李野是退伍軍人，身手矯健，選一出動作戲，似乎比讓我們這些門外漢唱文戲要靠譜得多。
“好！”李野咬著牙，用他那只沒斷的左手撐著地，硬是站了起來。汗水浸透了他的額發(fā)，臉色因為劇痛而慘白，但眼神卻依舊兇悍如狼。
“不就是唱戲嗎？老子奉陪到底！”
鬼青衣將戲譜遞給他。李野接過，只掃了一眼，就扔在了一邊。
“不用這玩意兒?！彼浜咭宦?，“老子唱自己的?！?/p>
他這是在賭。賭它們對戲詞的寬容度。
后臺，那鬼班主似乎并沒有反對，只是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李野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右臂的劇痛，擺出了一個起范兒的架勢。
“想當年——”他猛地一開口，聲音洪亮，充滿了力量感，雖然和真正的京劇相去甚遠，但氣勢十足。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他一邊唱，一邊用單臂，做出了幾個揮槍、格擋的動作。一招一式，都帶著軍人的剛猛和凌厲，雖然不是戲臺上的程式化動作，卻也別有一番威勢。
臺下那些無面“觀眾”，似乎被他的氣勢所懾，一時間沒有任何異動。
有門！
我和張胖子、蘇煙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絲希望?；蛟S，只要表演得足夠投入，足夠有“精氣神”，就能蒙混過關(guān)。
李野顯然也是這么想的。他唱得越來越起勁，動作也越來越大。他把這當成了一場戰(zhàn)斗，一場用氣勢壓倒鬼魅的戰(zhàn)斗。
他唱完了自己編的詞，最后，用盡全身力氣，擺出了一個亮相的姿勢。單膝跪地，左手化掌，高高舉起，眼神睥睨，如同一尊戰(zhàn)神。
整個戲臺，一片寂靜。
我們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宣判。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那炷黑香，還剩下最后的一小截。
就在我們以為李野也成功過關(guān)的時候，后臺，那鬼班主，緩緩地站了起來。
它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根一米多長的，朱紅色的鼓槌。
“唱腔，尚可。”班主的聲音，像寒冬里的冰碴，“身段，亦可?！?/p>
它一步一步，從后臺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但是……”
它頓了頓，手中的鼓槌，在地上輕輕一點，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像是直接敲在了我們的心臟上。
“……你的板，打錯了?！?/p>
板？什么板？
我們都愣住了。
“亮相亮相，亮相之時，必在鼓點落定之后，強拍之上。你，搶了半拍?！卑嘀髯叩嚼钜懊媲?，居高下地看著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情緒。
那是一種……對藝術(shù)的、不容褻瀆的、病態(tài)的偏執(zhí)。
“褻瀆舞臺者，當受……罰?！?/p>
話音未落，它手中的朱紅鼓槌，帶著一道殘影，狠狠地，砸向了李野的左腿膝蓋！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戲臺上。
“啊——！”
李野發(fā)出了野獸般的嚎叫，整個人蜷縮在地，渾身抽搐。他的左腿膝蓋，已經(jīng)完全變形，呈現(xiàn)出一個詭異的凹陷。
他沒有死。
但我們團隊里唯一的武力擔當，唯一的精神支柱，在這一刻，被徹底廢掉了。
這比直接殺死他，更讓人感到絕望。
“拖下去?！卑嘀骼淅涞孛畹馈?/p>
兩個穿著衙役戲服的鬼影，從后臺飄出，架起已經(jīng)昏死過去的李野，像拖一條死狗一樣，將他拖進了后臺的黑暗中。
恐懼，再次像潮水般將我們淹沒。
我們錯了。大錯特錯。
它們要的，不只是唱對詞。它們要的是完美的表演。每一個音調(diào)，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節(jié)奏點，都不能有絲毫的差錯。
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鬼班主那雙渾濁的眼睛，再次轉(zhuǎn)向了我們剩下的三個人。
“下一個?！?/p>
那本血色的戲譜，被鬼青衣捧著，飄到了瑟瑟發(fā)抖的張胖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