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域低語
命令化作冰冷的電波，刺入星海最幽暗的脈絡。
“潛影”這部龐大的機器，以前所未有的功率和沉默運轉(zhuǎn)起來，所有的觸角都收縮，然后精準地刺向那幾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名詞——喑域、空旋、清理者。
代價是慘重的。
一支試圖靠近一片被標記為“疑似空旋”邊緣地帶的偵察小隊，連同他們的隱形艦船，在傳回一段充斥著扭曲幾何圖形和無法理解噪音的短促信號后，徹底消失。信號最后是一聲非人的、極致的恐懼尖叫，然后歸于死寂。
一位試圖通過靈能共振感知“喑域”信息的靈語者，其留在基地的生命監(jiān)測儀顯示，他的靈魂頻率在瞬間被拉成一條平滑到可怕的直線——不是死亡，而是某種比死亡更徹底的“靜默”，仿佛他從未存在過。
但“潛影”之所以是“潛影”，便是因其如同最深海的生物，在絕對的壓力和黑暗下，依舊能捕捉到一絲微光。
一條付出巨大代價換來的、高度不確定的信息碎片，被呈遞上來。
信息源自一個在虛無黑市底層掙扎了太久、幾乎快要失去形態(tài)的古老信息販子。他用這最后的、關于“喑域”入口可能坐標的信息，換取了一次極其昂貴的、由“潛影”提供的“意識錨定”服務——確保他在徹底消散前，能短暫地、清晰地回憶起自己最初的名字。
坐標指向一片遠離任何已知航道、連星圖都未曾詳細標注的荒蕪星域。那里沒有恒星，沒有行星，只有稀疏的星際塵埃和彌漫的冰冷輻射。
以及……一個巨大的、不斷緩慢旋轉(zhuǎn)的、吸收所有光線和探測波的空間扭曲現(xiàn)象。
它不像黑洞那樣具有狂暴的引力，更像宇宙幕布上一個沉默的、破開的洞。
“喑域”入口？或者說，是“萬族共生聯(lián)盟”消失后留下的瘡疤？
無法確認。任何形式的探測都會被無聲吞噬。派遣有人探測器無異于自殺。
就在分析陷入僵局時，厲沉舟做出了一個讓所有知情者心臟驟停的決定。
他要去。
親自去。
“軍團長！絕對不行！”副官第一次如此失態(tài)地反對，“那是喑域！未知等級遠超‘噬宙之暗’！我們沒有絲毫把握！您是人族現(xiàn)在……”
“正因為我是軍團長?！眳柍林鄞驍嗨?，正在穿戴一套沒有任何標識、通體啞黑的輕型戰(zhàn)甲。戰(zhàn)甲樣式古老，上面布滿了細微的劃痕和修補痕跡，仿佛從某個博物館里取出。“才知道有些答案，必須用眼睛去看，用靈魂去感知。躲在后面，等來的永遠不會是真相，只會是又一次‘清理’?！?/p>
他拿起那枚徽記，將其嵌入戰(zhàn)甲胸口一個恰好吻合的凹槽內(nèi)。徽記微微一亮，旋即黯淡，仿佛與戰(zhàn)甲融為一體。
“基地交給你。如果我七十二標準時內(nèi)沒有返回，或者傳回特定頻率的毀滅信號……”厲沉舟的聲音透過面甲傳出，冰冷而平靜，“執(zhí)行‘終末燎原’預案?！?/p>
副官臉色慘白，嘴唇顫抖著，最終卻只能挺直脊梁，重重捶胸：“遵命！軍團長！”
沒有任何歡送，沒有多余的話語。一艘經(jīng)過特殊改裝、 stripped of all non-essential systems, 外形如同黑色細梭的小型偵察艦，悄無聲息地滑出“不屈之錘”的隱秘船塢，引擎噴射出幾乎不可見的幽藍尾焰，一頭扎進了超空間航道，朝著那個絕望的坐標疾馳而去。
航行是漫長而壓抑的。
越是接近目標區(qū)域，周圍的宇宙背景輻射就越發(fā)異常，不是增強，而是減弱，一種令人心慌的、仿佛連時空本身都在逐漸“死去”的寂靜蔓延開來。
偵察艦跳出超空間。
眼前的一幕，讓厲沉舟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呼吸也為之一窒。
沒有想象中的狂暴能量，沒有扭曲的光影。
只有一片絕對的、吞噬一切的灰白。
一個巨大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緩慢旋轉(zhuǎn)的灰白漩渦，占據(jù)了整個視野。它不像星云，不像任何已知的天體。它沒有亮度，沒有暗度，只是一種純粹的、死寂的、剝奪所有色彩和生機的灰白。光線靠近它，不是被吸收，而是像被“擦除”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探測器傳回的數(shù)據(jù)一片空白。沒有引力波動，沒有能量反應，沒有物質(zhì)信號。仿佛那里什么都不存在，只是一個巨大的、宇宙的“無”之區(qū)域。
喑域。萬籟俱寂之地。
厲沉舟操控偵察艦，在安全距離邊緣徘徊。他嘗試發(fā)射了幾個不同頻段的微弱信號。
信號射入灰白區(qū)域，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一絲回波。
絕對的靜默。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本能升起的、面對未知絕對虛無的恐懼。他緩緩閉上眼睛，意識下沉，嘗試去連接胸口的徽記，去感知……
什么都沒有。
徽記死寂。他的靈覺如同撞上一堵無限高、無限厚的灰白之墻，無法延伸分毫。
這里拒絕一切形式的“存在”和“感知”。
就在他準備嘗試另一種方法時——
毫無征兆地。
那灰白區(qū)域的邊緣，某處，極其短暫地……波動了一下。
仿佛一滴無形的墨水滴入了死寂的灰白水面，蕩開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緊接著，一個細小到幾乎忽略不計的“黑點”，從漣漪中心被“吐”了出來！
那黑點一離開灰白區(qū)域，立刻像是獲得了“存在”的資格，顯露出形態(tài)——那是一塊約莫一人高的、不規(guī)則形狀的黑色晶體，表面粗糙，沒有任何光澤。
它就那樣靜靜地漂浮在灰白區(qū)域的邊緣，與那死寂的背景形成詭異而恐怖的對比。
厲沉舟心臟猛地一跳。
他立刻操控偵察艦，以最小功率小心翼翼地向那黑色晶體靠近。
越是靠近，一種難以言喻的、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排斥感和寒意就越是濃烈。那黑色晶體不像任何已知的礦物或能量結晶體，它散發(fā)出的，是一種……“空洞”的氣息。仿佛它不是實體，而是一個凝固的“虛無之洞”。
偵察艦的掃描系統(tǒng)依舊無法解析其構成。
厲沉舟猶豫了片刻，最終伸出機械捕獲臂，極其緩慢地抓向那黑色晶體。
就在捕獲臂即將接觸晶體的瞬間——
【……逃……】
一個極其微弱、扭曲、仿佛由無數(shù)破碎意識擠壓而成的細小聲音，毫無征兆地，直接響徹在厲沉舟的腦海！
不是通過聽覺器官！是直接的精神沖擊！
【……快逃……】
聲音充滿了無法形容的恐懼和絕望。
厲沉舟動作猛地一僵！
幾乎是同時，他胸口那枚一直死寂的徽記，驟然變得冰冷刺骨！那不是共鳴，而是一種極致的、仿佛遇到天敵般的警告！
他猛地抬頭。
只見那巨大的灰白漩渦，依舊死寂地旋轉(zhuǎn)著。
但在那漩渦深處，在那絕對的灰白之中……
似乎有什么東西，動了。
不是一個。
是很多。
很多模糊的、扭曲的、無法用任何幾何形狀描述的“輪廓”，正在灰白的背景中緩緩浮現(xiàn)，它們沒有移動，卻仿佛正透過無盡的死寂，齊齊“看”向了這邊，看向了他，看向了那塊黑色的晶體。
一種遠比面對萬千神族、甚至面對“噬宙之暗”時更加原始、更加深邃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厲沉舟的靈魂！
那不是敵人。
那是……某種……規(guī)則的顯現(xiàn)？
【……清理……】
那個扭曲的細小聲響再次響起，帶著徹底的絕望，然后戛然而止。
厲沉舟沒有任何猶豫。
捕獲臂瞬間收回！
引擎功率在千分之一秒內(nèi)推到極致！
偵察艦如同受驚的彈射器，猛地調(diào)頭，不顧一切地撕裂空間，瘋狂躍入剛剛打開的超空間通道！
就在艦尾沒入超空間通道的剎那。
他最后一眼看到——
那塊黑色的晶體，無聲無息地……融化了。
不是溶解，不是汽化。
是像一幅被水浸染的畫，所有的“存在感”迅速褪色、消散，重新歸于那片絕對的、死寂的灰白。
仿佛它從未出現(xiàn)過。
而灰白漩渦深處，那些模糊的輪廓，緩緩地、緩緩地……隱沒了下去。
超空間通道關閉。
死寂，重新統(tǒng)治了那片荒蕪的星域。
只有偵察艦內(nèi)，厲沉舟粗重的呼吸聲，以及胸口徽記那殘留的、冰寒刺骨的警告余韻。
他靠在駕駛座上，戰(zhàn)甲內(nèi)的襯衣已被冷汗浸透。
手中，緊緊攥著剛剛冒險捕獲到的、從那黑色晶體上剝離下來的、僅有指甲蓋大小的一片碎屑。
碎屑冰冷，沉重。
仿佛攥著一小塊……凝固的虛無。
他知道。
他看到了。
那根本不是“域”。
那是一個……墳場。一個還在運作的、定期“清理”殘渣的、冰冷的宇宙焚化爐。
而“無言者”……“靜默之種”……
他看著手中那小塊黑色碎屑，一個冰冷徹骨的猜想，浮上心頭。
那或許根本不是生物。
而是……被“清理”之后……留下的……殘渣的殘渣？
人族……在它們眼中，是否也只是……稍大一點的、尚未被送進爐子的……垃圾？
厲沉舟緩緩握緊手掌，那黑色碎屑的邊緣幾乎要刺破他的手套。
恐懼依舊在血管里流淌。
但比恐懼更強烈的，是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暴怒！
原來……這就是我們最終的歸宿？
這就是你們……定下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