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鳴低沉,卻似能穿透萬古,在這水汽氤氳的洞穴中蕩開層層無形的漣漪。
那聲音并非高亢刺耳,反而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背負了無盡歲月的滄桑與孤寂,每一縷震顫都蘊含著斬斷一切、破滅萬法的極致鋒芒。
小女孩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聲響嚇得魂飛魄散,整個人縮成一團,死死捂住耳朵,小臉慘白如紙,身體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那聲音直鉆識海,讓她本能地感到一種即將被撕裂、被湮滅的大恐怖。
秦立卻恍若未聞。
那足以讓筑基修士心神失守、讓低階妖獸肝膽俱裂的古老劍鳴,落在他耳中,卻只讓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泛起了一絲極細微的、近乎漣漪般的波動。
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時隔久遠、偶然遇故知的…審視。
他停下腳步,并未立刻深入那片黑暗,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微微側(cè)著頭,仿佛在仔細分辨那劍鳴中蘊含的每一縷信息。
“斬因果…斷輪回…求超脫…”他低聲自語,精準地捕捉到了那劍意核心中最為偏執(zhí)與絕望的部分,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點評一道菜品的火候,“路子走窄了啊?!?/p>
他搖了搖頭,似乎有些惋惜。
“劍,是好劍。意,是死意。”
這般評價若是讓外界那些苦苦追尋無上劍道的修士聽見,怕是會驚得道心崩裂。在這恐怖絕倫的古老劍意面前,他竟像是在點評一件瑕疵品。
那深處的劍鳴似乎被他的話語所激,猛地變得更加激昂起來,嗡鳴聲中帶上了憤怒與不甘,更多的劍氣虛影迸發(fā)而出,將洞穴石壁切割得嗤嗤作響,碎石簌簌落下。
小女孩嚇得尖叫一聲,把腦袋埋進了膝蓋里。
秦立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些肆虐的劍氣虛影,眼神里沒有絲毫動容。
“安靜點?!?/p>
他說道,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沒有動用任何力量,只是三個字。
然而,那原本激昂憤怒的劍鳴,竟真的如同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猛地一滯!雖然依舊嗡鳴,卻明顯壓抑、低沉了下去,仿佛遇到了某種位格上的絕對壓制,連帶著那些縱橫切割的劍氣虛影都變得模糊、收斂了不少。
洞穴深處的黑暗里,那劍鳴變得委屈而警惕,嗡嗡低響,卻不敢再肆意張揚。
小女孩感覺到那可怕的撕裂感減弱,才敢怯怯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秦立,又看看洞穴深處,小臉上滿是驚魂未定。
秦立不再理會那鬧別扭的古劍,轉(zhuǎn)身走回火堆旁,重新坐下。
他看向嚇得夠嗆的小女孩,想了想,從褲腰里摸出那本從刀疤臉身上得來的、紙張粗糙的《黑煞功》冊子,隨手扔到她面前。
“認得字嗎?”他問。
小女孩愣了愣,看著地上那本臟兮兮的冊子,怯生生地點了點頭:“娘親…以前教過我一些…”
“看看這個?!鼻亓⒅噶酥竷宰樱翱床欢?,問我。”
他現(xiàn)在需要時間恢復(fù)這具凡軀,并仔細研究那縷“無”之氣息,沒空時時看顧這小丫頭。找點事給她做,省得她胡思亂想,哭哭啼啼。
小女孩 obediently 地撿起那本冊子,封面上歪歪扭扭的《黑煞功》三個字她勉強認得。她小心翼翼地翻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跡和一些粗糙的人體經(jīng)絡(luò)圖。
她看得似懂非懂,很多字不認識,那些經(jīng)絡(luò)運行更是如同天書。但她很聽話,看得很認真,小眉頭緊緊皺著,不時偷偷抬眼瞄一下對面又閉上眼睛的秦立。
時間在瀑布的轟鳴聲中悄然流逝。
秦立體內(nèi)的那縷“無”之氣息緩緩流轉(zhuǎn),如同最精細的工筆,一點點修復(fù)著肌體的細微損傷,滋養(yǎng)著氣血。在這水靈充沛之地,效果確實比外界好上些許。
不知過了多久,小女孩似乎遇到了極大的難題,捏著冊子,小臉憋得通紅,猶豫了許久,才用細若蚊蚋的聲音怯怯開口:“那個…這…這句話…‘引煞入脈,淬煉己身’…是什么意思呀?‘煞’是什么?”
秦立睜開眼,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就是吸收那些陰暗污穢的能量,強行刺激經(jīng)脈,獲得短時間的力量。代價是折損壽元,痛苦不堪,且容易迷失心智,變成只知殺戮的怪物。”
小女孩嚇得手一抖,冊子差點掉進火堆里,小臉發(fā)白:“???那…那這不是壞東西嗎?”
“入門快,威力尚可,對資質(zhì)要求極低?!鼻亓⒄Z氣依舊平淡,“對走投無路的人來說,算條路子。對你,”他掃了她一眼,“無用?!?/p>
厄難毒體,本身便是天地間至陰至邪之“煞”的凝聚體,再去練這種低劣的引煞功法,簡直是抱著柴火去救火,嫌死得不夠快。
“哦…”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連忙把那本《黑煞功》推得遠了些,仿佛上面有臟東西。
她又低頭琢磨了一會兒,忽然舉起小手,手里拿著那塊秦立給她防身的、味道刺鼻的劣質(zhì)驅(qū)獸熏香:“這個…這個好像快燒完了…”
秦立目光落在熏香上,又掃過洞穴地面一些干燥的苔蘚和洞外水潭邊生長的幾種特定草木。
“等著?!?/p>
他起身,走出水幕,片刻后返回,手里多了一把形態(tài)各異的濕潤草木和幾塊顏色深沉的苔蘚。
他坐在火堆旁,就著火光,將那幾種草木和苔蘚按照某種特定的比例和順序,仔細編織、揉搓在一起。他的動作并不快,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感,仿佛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
很快,一束看起來粗糙卻結(jié)構(gòu)緊密的新“熏香”在他手中成型。他將其一端湊近火堆點燃,一股淡淡的、略帶苦澀卻并不難聞的清香彌漫開來,迅速蓋過了之前那劣質(zhì)熏香的刺鼻氣味。
“以后用這個。”秦立將新做好的熏香遞給她,“驅(qū)蟲效果更好,寧神,對你也無害?!?/p>
小女孩呆呆地接過那束還帶著青草氣息的新熏香,看著那緩緩升起的淡淡青煙,又看看秦立那被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的側(cè)臉。
她忽然覺得,這個看起來冷冰冰、說話氣人、動不動就招惹可怕東西的大哥哥…好像…
好像什么,她說不出來。只是心里那股一直緊繃的恐懼,不知不覺間又消散了許多。
她將新熏香小心地放在干燥的地方,然后抱著膝蓋,繼續(xù)看著火堆發(fā)呆,偶爾偷偷看一眼對面又陷入沉寂的秦立。
洞穴深處,那古老的劍鳴依舊時不時低沉地嗡響一聲,卻再無之前的暴戾,反而像是一只被馴服的猛獸,在小心翼翼地發(fā)出不滿的咕嚕聲。
一夜無話。
第二天,秦立繼續(xù)打坐。
小女孩則開始小心翼翼地探索這個不算太大的水簾洞。她在角落發(fā)現(xiàn)了一些光滑的鵝卵石,又找到一小片相對松軟的土地。
她看了看閉目中的秦立,想了想,撿起一塊尖銳的小石子,在那片松土上,開始歪歪扭扭地畫昨天從那本《黑煞功》上記下來的、她認識的那些字。
寫錯了,就用小手抹平,重新再寫。
她很安靜,自得其樂。
到了午后,秦立忽然睜開眼,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體內(nèi)的那縷“無”之氣息,在修復(fù)完所有細微損傷后,似乎達到了一個飽和,開始自行緩慢地增長、壯大。但這增長,卻帶來了另一種感覺…
饑餓。
一種源自生命本源深處的、對能量的強烈渴求。
這凡軀,太弱了,根本無法承載“無”之氣息的自行壯大,反而像是一個漏水的破桶。
他需要進食,需要大量的、蘊含精純能量的食物來補充身體的消耗。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正用石子認真寫字的小女孩,她的肚子也適時地“咕咕”叫了起來。干糧和野果,顯然無法滿足這種需求。
“待著。”
他起身,再次走出水幕。
這一次,他去了更久。
回來時,手里提著一條還在拼命掙扎、鱗片在水光下閃爍著銀光、足有半人長的大魚。那魚頭生獨角,顯然并非凡種,散發(fā)出的水靈氣息頗為濃郁。
另外,他還拎回來幾只羽毛艷麗、爪牙鋒利的禽類妖獸,以及一大串看起來晶瑩剔透、飽含水靈的紫色漿果。
小女孩看著那還在扭動的怪魚和模樣兇悍的禽鳥,嚇得往后縮了縮。
秦立沒有理會,在潭邊熟練地清理食材,然后用削尖的樹枝串好,架在火堆上烤制。
他沒有添加任何調(diào)料,但火候掌握得極佳。很快,濃郁的肉香便彌漫了整個洞穴,那魚肉和禽肉被烤得金黃流油,紫色的漿果也被烤得爆開,清甜的果汁滴落在火堆上,發(fā)出“滋滋”的聲響,混合成一種令人食指大動的奇異香氣。
小女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肚子叫得更響了。
秦立撕下一條烤得外焦里嫩的魚腹肉,遞給她。
小女孩遲疑了一下,接過那滾燙的魚肉,小心地吹了吹,然后咬了一小口。
眼睛瞬間亮了!
好吃!
魚肉鮮嫩無比,入口即化,一股溫和精純的水靈能量順著喉嚨滑下,瞬間驅(qū)散了所有的饑餓和寒意,讓她渾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得差點哼出聲來。
她再也顧不得形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秦立也慢條斯理地吃著,每一口食物入腹,都被那縷“無”之氣息迅速轉(zhuǎn)化為最精純的能量,滋養(yǎng)著這具貪婪的凡軀。
一條大魚,幾只禽鳥,大半串漿果,很快被兩人分食殆盡。
小女孩吃得小肚子滾圓,滿臉油光,靠在石壁上,滿足地打了個飽嗝,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飽足感。
秦立感受著體內(nèi)暫時被填平的饑餓感,以及那縷壯大了一絲絲的“無”之氣息,點了點頭。
“以后食物,我來解決。”
說完,他不再言語,重新閉上眼,繼續(xù)引導(dǎo)氣息,適應(yīng)這具身體新的狀態(tài)。
小女孩看著他又開始“發(fā)呆”,眨了眨眼,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努力坐直身體,閉上眼睛,試圖感受著什么??上裁炊紱]感覺到,只覺得吃得太飽有點困。
她打了個哈欠,靠著石壁,聽著瀑布聲,漸漸睡著了。
日子,就這樣在這隱秘的水簾洞中一天天過去。
秦立每日打坐,研究“無”之氣息與這凡軀的契合,偶爾出去狩獵,帶回來的獵物越來越奇特,蘊含的能量也越來越濃郁。
小女孩則負責(zé)看守火堆,用秦立后來給她做的熏香驅(qū)趕偶爾爬進來的小蟲,并在那片小小的“土地”上練習(xí)寫字。她認識的字越來越多,甚至開始嘗試理解秦立偶爾隨口指點的一兩句關(guān)于能量運行的、最粗淺的道理——雖然她完全無法修煉。
洞穴深處那古老的劍鳴,似乎也習(xí)慣了他們的存在,不再動不動就發(fā)脾氣,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時,發(fā)出一兩聲低沉的、孤寂的嗡鳴,像是在訴說某個古老的故事。
直到三天后的正午。
秦立正在洞內(nèi)解析那縷“無”之氣息的一種細微應(yīng)用,試圖在不損傷凡軀的前提下,激發(fā)其些許護身之能。
突然!
轟?。。?/p>
一聲遠超瀑布轟鳴的恐怖巨響,猛地從洞穴外部炸開!整個水簾洞劇烈地搖晃起來!石壁開裂,碎石如雨般落下!潭水瘋狂震蕩,激起數(shù)米高的浪濤!
“??!”小女孩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嚇得驚聲尖叫,抱頭鼠竄。
就連洞穴深處那古老的劍鳴,也發(fā)出一聲尖銳的示警嗡鳴!
秦立猛地睜開雙眼,眸光銳利如電,瞬間射向水幕之外!
透過震蕩的水簾,可以看到外界遠處天空中,各色靈光瘋狂閃耀,法寶碰撞的巨響與修士的怒喝聲、妖獸的瘋狂咆哮聲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
恐怖的能量波動如同風(fēng)暴般席卷而來,吹得水幕都在扭曲變形!
顯然,外面正發(fā)生著一場極高層次的激烈戰(zhàn)斗!余波甚至波及到了這里!
“大…大哥…哥…”小女孩嚇得魂不附體,連滾爬爬地躲到秦立身后,死死抓著他的褲腳,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秦立站起身,將小女孩護在身后,目光穿透震蕩的水幕,冷靜地觀察著外界的混亂。
他的視線,很快鎖定在戰(zhàn)場邊緣,一道正狼狽不堪地向瀑布方向逃竄的修士身影。
那是一個身穿錦袍、卻早已破爛不堪、渾身浴血的中年男子,修為大約在筑基后期,但此刻氣息萎靡,顯然受了重創(chuàng)。他懷中緊緊抱著一個用明黃綢緞包裹的、一尺見方的盒子,那盒子上貼滿了符箓,卻依舊掩蓋不住其中散發(fā)出的、一種異常精純溫和的生命氣息!
而在他身后,一道更加恐怖暴戾的妖氣緊追不舍!
那是一頭通體覆蓋著青色鱗片、頭生獨角的巨蟒!其散發(fā)出的妖力波動,赫然達到了四階巔峰(相當(dāng)于金丹初期)!
青鱗蛟蟒!
那蛟蟒顯然被那中年修士懷中的盒子徹底激怒,不顧一切地追殺而來,所過之處,林木盡毀,山石崩裂!
“交出木心!饒你不死!”蛟蟒竟口吐人言,聲音嘶啞暴怒,一道青黑色的毒炎如同怒龍般噴出,轟向那中年修士后背!
中年修士駭?shù)没觑w魄散,拼命祭出一面龜甲小盾。
轟!
毒炎轟擊在龜甲盾上,靈光瞬間黯淡,中年修士噴出一口鮮血,速度再慢三分,眼看就要被追上!
他眼中閃過絕望與瘋狂,目光猛地掃過四周,恰好看到了那轟鳴的瀑布和水幕后的洞穴!
絕境之中,他看到了一線生機!
也不知他動了什么秘術(shù),燃燒精血,速度陡然暴漲一截,如同流星般,不顧一切地朝著水簾洞猛沖而來!
“道友!救我一命!此寶愿分你一半!”他嘶吼著,聲音凄厲,試圖尋求洞內(nèi)可能存在的修士的幫助。
然而,他的舉動,卻將身后那暴怒的四階巔峰妖獸的注意力,以及那毀天滅地的戰(zhàn)斗余波,徹底引向了這處原本隱蔽的洞穴!
“吼??!”
青鱗蛟蟒咆哮一聲,巨大的蛇尾攜著萬鈞之力,狠狠掃向瀑布!
轟!?。?/p>
恐怖的力量撞擊在山崖之上!
整座山崖劇烈震顫!瀑布斷流!水幕炸開!
秦立他們所在的洞穴入口處,大片大片的巖石轟然崩塌脫落!露出更大面積的洞口!
冰冷的潭水混合著碎石瘋狂倒灌入洞內(nèi)!
“啊——!”小女孩發(fā)出驚恐的尖叫。
洞穴深處,那古老的劍鳴也發(fā)出一聲憤怒的嗡鳴,劍氣自主激發(fā),斬碎了幾塊砸向它的巨石!
洞內(nèi)瞬間一片狼藉,水流肆虐!
而那中年修士,卻趁著蛟蟒攻擊山崖、速度稍緩的間隙,如同喪家之犬般,猛地沖破了殘存的水幕,一頭栽進了洞穴之中,重重摔在冰冷的積水和碎石里,狼狽不堪。
他懷中所抱的那個明黃綢緞盒子,也脫手飛出,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了洞穴中央。
盒子上貼著的符箓被水浸濕,靈光急速閃爍,變得極不穩(wěn)定。
一股更加濃郁、精純、令人心曠神怡的生命氣息,從中彌漫開來…
幾乎同時,洞外,那顆巨大的、布滿青鱗的猙獰蛇頭,緩緩探入了被破壞的洞口,冰冷的豎瞳閃爍著暴戾與貪婪的光芒,死死鎖定了洞內(nèi)的三人…
以及那個散發(fā)著誘人氣息的盒子。
腥風(fēng)撲面,死亡的氣息瞬間籠罩了整個洞穴。
小女孩嚇得渾身僵硬,連尖叫都發(fā)不出來。
那中年修士癱在積水里,面如死灰,眼中滿是絕望。
唯有秦立。
他站在肆虐的積水和崩塌的亂石之中,將小女孩完全擋在身后。
他抬起頭,平靜地看向那幾乎塞滿洞口的巨大蛇頭,看向那雙冰冷暴戾的豎瞳。
他的眼神里,沒有恐懼,沒有驚慌。
只有一絲被打擾清凈后的…
不耐煩。
以及,一種看到新玩具般的…
審視。
他微微歪了歪頭,目光掠過那巨大的蛇頭,最終落在了蛇頭正中,那根閃爍著幽光的獨角之上。
語氣里帶上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興趣。
“哦?快要化蛟了?”
“這根角…”
“看起來挺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