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狹小的空間內(nèi),死亡氣息幾乎凝為實(shí)質(zhì)。
陳濁蜷縮在柴堆的陰影里,后背緊貼冰冷潮濕的地面,額頭抵著腐朽的木柴,冷汗混著灰塵黏在臉上。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胸腹深處被藥粉灼傷的劇痛,以及右臂石化處被強(qiáng)行封印的冰火絞殺之力。他死死閉著眼,意識沉入識海深處,那片“殘碑鎮(zhèn)守灰燼戰(zhàn)場”的冰冷意象被催動到極致,將自身化作一粒真正融入泥塵的殘燼,不敢泄露一絲屬于活物的氣息。
門框處涌入的兩個黑衣人身影凝固如石雕。手中的短刀距離柴垛僅有寸許,刀鋒上流轉(zhuǎn)的微光甚至照亮了幾根飛揚(yáng)斷裂的枯草絲。但他們沒有劈下去。
驚疑如同濃霧,瞬間籠罩了兩人。羅盤無聲,目標(biāo)的氣息如同憑空蒸發(fā)!這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rèn)知!前方破口大罵潑天動地的噪音還在持續(xù)轟擊耳膜,攪得人心煩意亂。目標(biāo)呢?難道剛才羅盤劇烈反應(yīng)只是干擾下的錯誤?
“怎么回事?”柴房門外,那持高大首領(lǐng)冰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極難察覺的凝重。顯然,羅盤的瞬間失效比目標(biāo)消失更讓他警惕。他目光如鷹隼,越過柴房的門洞,死死盯著柴堆深處那片被刀鋒劈開的凌亂陰影。
柴房內(nèi)兩個黑衣人下意識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困惑和一絲揮之不去的忌憚。其中一人硬著頭皮,壓低聲音道:“頭兒…氣息,突然沒了!這柴堆里……”
話未說完!
“轟隆——?。?!”
一聲沉悶卻震撼得地面都隨之顫栗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正堂深處、老郎中趴著的方向猛烈爆發(fā)!
緊接著!
嘎吱…嘎吱…嘩啦啦——?。。?/p>
一陣令人牙酸、仿佛沉重石板被巨力強(qiáng)行挪開的摩擦聲、碎裂聲、重物坍塌聲混合著老郎中更大聲、更瘋狂的醉罵和摔打怒砸聲,如同爆炸的沖擊波席卷而來!
“操你祖宗的鬼探頭!哪里的穿山甲成精了?!敢拆老子的祖師爺牌位?!媽的!藥鋤呢?!藥鋤死哪去了?!老子今天非得給你這生兒子沒屁眼的腌臜玩意開瓢不可?。。∵旬?dāng)!噼里啪啦!”
塵土、碎木、崩飛的藥渣如同硝煙般瞬間彌漫了整個原本就昏暗骯臟的前堂!能見度驟然降至最低!一股混合著積年老灰、潮濕巖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生鐵銹蝕的氣息,猛地從藥柜后方?jīng)坝繃姵觯?/p>
陳濁透過柴房門框的縫隙,在飛揚(yáng)的塵霧中隱約看到——
老郎中趴著的那張油膩木桌后方,那面布滿厚重油污和蛛網(wǎng)、緊貼著黑沉藥柜的墻壁,竟不知何時裂開了一個足有一人多高、漆黑的洞口!洞口邊緣斷裂扭曲,碎石和磚塊還在簌簌滑落,仿佛是被某種蠻力或者自毀機(jī)關(guān)從內(nèi)部強(qiáng)行轟開!
而那個一身油膩破袍子的老醉鬼,此刻正像瘋了似的,揮舞著一根不知何時抄到手里的沉甸甸的藥鋤(那鋤柄粗如兒臂,布滿污垢,刃口卻閃爍著一種陳年血跡沉淀后的暗紅寒光),對著那漆黑洞口的方向一通毫無章法的狂劈猛砸!同時口中污言穢語如同暴雨般傾瀉!混亂、瘋狂、不可理喻!
藥鋤砸在碎石上火星四濺!場面混亂到了極點(diǎn)!更像是一個喝醉發(fā)瘋的老潑皮在自己作妖打砸!
就是這突如其來的墻壁崩塌、塵土彌天和瘋癲打砸!硬生生將那高大黑衣人首領(lǐng)一句冰冷的追問——“里面什么情況?”——徹底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噪音和混亂的塵埃里!
柴房內(nèi),那兩個持刀的黑衣人距離那詭異洞口最近,猝不及防之下被噴涌的氣浪和飛濺的石塊碎屑逼得連連后退數(shù)步!下意識抬手遮擋!心神更是被這離奇詭異的變故震得一片混亂!目標(biāo)的氣息本就消失了,又被這突然爆發(fā)的混亂徹底攪擾!
“廢物!”前堂門口的高大黑衣人首領(lǐng)眼見煙塵彌漫、手下狼狽后退、目標(biāo)更是杳無蹤跡,再聽老郎中那不堪入耳的瘋狂咒罵,眼神中的冰寒戾氣幾乎要凝成實(shí)質(zhì)!羅盤的詭異失效和眼前這潑皮般骯臟混亂的場景形成強(qiáng)烈反差,讓他心頭那股被愚弄的邪火“騰”地燃起!
“撤!”一個冰冷的字眼如同寒冰擲地!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煞氣,穿透了混亂的噪音。
羅盤失效,目標(biāo)無蹤,環(huán)境污穢,更兼這老東西潑皮混賬不可理喻……此行收獲已無,再耗下去只會平添變數(shù)。夜狩行事,從不拖泥帶水!為首者毫不猶豫,轉(zhuǎn)身便走!其余四人如同冰冷的影子,瞬間收斂殺意,緊隨其后,身影毫不停留地沒入陋巷的黑暗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腳步聲遠(yuǎn)去。
前堂的混亂并未立刻平息。老郎中依舊在那里發(fā)瘋似地?fù)]舞著藥鋤,對著空洞洞的墻壁破口大罵,藥鋤砍在碎石地面發(fā)出巨大的“哐當(dāng)”聲,激起更多塵土。他的動作笨拙狂亂,毫無章法,醉態(tài)畢露。但他每次揮鋤,角度似乎都極其巧合地將自己和藥柜后那個黑洞擋在了飛濺碎石的外圍。
柴堆下。
陳濁緊繃到極致的心弦驟然一松,一股強(qiáng)烈的脫力感伴隨著劇烈的心悸和眩暈猛地席卷全身!眼前陣陣發(fā)黑!肺部如同火燒般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但他死死咬著牙,不敢完全松懈。夜狩雖退,此地卻更顯詭異!
老郎中那毫無保留的瘋癲作態(tài)持續(xù)了足足數(shù)十息,直罵得口干舌燥,筋疲力盡才罷手。他將那沉重的藥鋤往布滿碎石塵埃的地上重重一扔,發(fā)出一聲悶響。然后踉踉蹌蹌地彎腰,一把抓起地上的酒葫蘆,迫不及待地猛灌了幾口,發(fā)出滿足又渾濁的“嗬嗬”聲。
渾濁的眼珠透過尚未散盡的塵埃,慢吞吞地掃過空無一人的前堂,最后停在了柴房門口方向。他似乎想對里面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含糊地咕噥了一句只有自己才聽得清的話,聲音小得像是從肺葉深處擠出來的氣音:
“……兔崽子……想活命……麻溜兒……滾進(jìn)耗子洞……” 他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向后擺了一下,指向身后那個被他自己劈開的漆黑洞口,動作快得如同幻覺,隨即又佝僂著脊背,抱著酒葫蘆,腳步虛浮地朝那張破桌子挪去,像是要重新趴下繼續(xù)爛醉。
柴堆陰影里,陳濁的心臟猛地一跳!他死死盯著那個黑黝黝、正不斷往外逸散著冰冷寒氣和更深重塵土的洞口!一股強(qiáng)烈的直覺告訴他,那是生的希望,也或許是更深的陷阱!但他沒有選擇。
他用唯一完好的左手,支撐起如同灌滿冰鉛的身軀,踉蹌著從柴堆的掩蓋下爬出來,拖著那條石化沉重、傷口依舊閃爍著詭異光點(diǎn)的右臂,一步步,艱難地挪動到那還在不斷掉落碎石的洞口前。
一股混雜著千年陰寒、塵封鐵銹、還有一絲若有若無血腥味的冰冷氣流撲面而來。黑暗中,幾級粗糙鑿刻的石階向下延伸,通向不可知的幽深。
洞口邊緣尖銳的亂石劃破了他破爛的褲腳和鞋底。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趴回桌子、仿佛瞬間已進(jìn)入酣睡、酒氣沖天渾身污濁的老郎中,那佝僂的身影在油燈下顯得如此渺小卑微又深不可測。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混雜著塵埃的空氣,帶著滿身傷痕和體內(nèi)的亂流風(fēng)暴,毅然決然地,一步踏入了那片濃重的、如同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身影消失在洞口后不久,那面被劈開墻壁的漆黑邊緣,幾塊松動的巨石轟然塌下,部分重新封堵了出路,煙塵四起,只留下一道難以逾越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