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曉宇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顯然對我在學校的出現(xiàn)感到興奮。我一邊開車一邊應和，心思卻飄到了七年前。
那時的我剛剛大學畢業(yè)，懷揣夢想?yún)s一無所有。和蘇晴相識于一場校園招聘會，她是被眾星捧月的?；ǎ沂菙D在人群里投簡歷的窮學生。不知怎的，她偏偏看中了我。
“你有一種不服輸?shù)难凵瘢彼敃r說，“我相信你會成功?！?/p>
我們有過甜蜜的時光。我騎著二手自行車載她穿梭校園，她摟著我的腰，笑聲灑滿林蔭道。我們在食堂分享一份麻辣香鍋，她總是把肉夾到我碗里，說“你要多吃點，以后養(yǎng)我”。
但現(xiàn)實很快碾碎了浪漫。畢業(yè)后，我進入一家初創(chuàng)公司，拿著微薄的薪水。她則通過家人關系進了重點小學當老師。差距漸漸顯現(xiàn)。
“林暮，你能不能現(xiàn)實點？看看別人男朋友都買房買車了！”
“這份工作沒前途，我媽給你找了關系，去事業(yè)單位吧。”
“我閨蜜今天收到了一萬塊的包包，我過生日你就送個自制相冊？”
最后那個夜晚，下著大雨。她把我送她的所有東西裝在一個紙箱里，扔在我面前。
“林暮，我受夠了這種窮日子。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未來。”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成功的?！?/p>
“成功？等你成功我都人老珠黃了！對不起，我等不起?！?/p>
她轉身走進雨幕，坐進一輛等候已久的寶馬。車窗搖下，一個男人的側臉一閃而過。我站在雨里，抱著那箱曾經(jīng)承載甜蜜回憶的物件，任由雨水混著淚水模糊視線。
那晚之后，我辭掉工作，借了十萬塊錢開始創(chuàng)業(yè)。最艱難的時候，我住過地下室，吃過三天泡面，但想起她決絕的背影，就有了咬牙堅持的動力。
三年后，公司獲得第一輪融資。五年后，我們成為行業(yè)黑馬。而曉宇，是我在人生最低谷時遇到的意外禮物——一場短暫卻溫暖的感情結晶。曉宇的母親在生下他后不幸病逝，留給我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脈至親。
“爸爸，你怎么哭了？”曉宇的聲音把我拉回現(xiàn)實。
我慌忙抹去眼角不知何時溢出的淚水：“沒事，沙子進眼睛了?！?/p>
曉宇歪著頭看我：“車里哪有沙子呀？爸爸是不是不開心？因為蘇老師嗎？”
孩子的直覺總是敏銳得驚人。我深吸一口氣，將車停進車庫：“曉宇，如果...如果有人因為不喜歡爸爸而對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訴爸爸，好嗎？”
曉宇認真點頭：“我知道。但是蘇老師其實有時候挺好的，她講課很有趣，就是...就是好像真的不太喜歡我。”他低下頭，小聲說，“今天美術課，我畫了我們倆一起去動物園，她說我配色不好看，只給了及格?！?/p>
我的心被揪緊了。蘇晴，你何至于此？
第二天送曉宇到校時，我特意留意了蘇晴的態(tài)度。她站在教室門口，看到我時明顯緊張了一下，但很快恢復鎮(zhèn)定。
“林先生。”她生硬地打招呼，刻意避開眼神交流。
“蘇老師，”我平靜回應，蹲下身替曉宇整理書包帶，“今天要乖乖聽老師話，知道嗎？”
曉宇點頭，小聲說：“爸爸，今天有公開課，你可以來聽嗎？”
我抬頭看蘇晴：“方便嗎？”
她勉強微笑：“當然歡迎，不過教室后排空間有限，可能需要提前預約位置?！?/p>
這話明顯是推脫。我正要回應，一個熟悉的聲音插了進來：“林總！真巧啊！”
李校長笑容滿面地走來：“今天四年級有教學公開課，您要是能來指導就太好了！”
蘇晴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我微微一笑：“正好曉宇邀請我呢，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位置?！?/p>
“有！當然有！”李校長立即道，“我給林總安排最好的位置！蘇老師，對吧？”
蘇晴咬著嘴唇，勉強點頭：“...是的，歡迎林先生來指導。”
公開課定在下午兩點。我提前十分鐘到達教室，發(fā)現(xiàn)后排果然已經(jīng)坐了不少家長。李校長親自引我到預留的座位——正中央，視野極佳。
蘇晴在講臺上準備課件，看到我時手指抖了一下，U盤掉在了地上。她慌忙彎腰去撿，起身時臉頰泛紅。
課堂開始，她講解的是朱自清的《背影》。不得不說，蘇晴講課很有感染力，當她朗讀到父親翻越柵欄為兒子買橘子的段落時，好幾個家長都抹起了眼淚。
“父母的愛，往往就藏在這些看似平凡的細節(jié)里?！碧K晴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們可能不善于表達，但總會用行動默默守護?！?/p>
我注意到她的目光偶爾瞟向我，又迅速移開。這節(jié)課她準備得用心，沒有刻意刁難曉宇，甚至還點名表揚了他的預習筆記。
課堂進行到互動環(huán)節(jié)，蘇晴邀請家長分享感受。幾位家長發(fā)言后，她猶豫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身上：“林先生作為單親爸爸，一定有很多感觸吧？”
全場目光聚焦過來。這個問題看似平常，卻暗藏陷阱——無論我怎么回答，都可能被解讀為“單親家庭的不易”或“缺失母愛的遺憾”。
我從容起身：“謝謝蘇老師給我這個機會。其實讀這篇文章，我想到的是曉宇的母親。她生前最愛朱自清的文字，說那里面有‘人間至味’?！蔽彝ｎD一下，看到蘇晴驚訝的表情，“她離開得早，沒能陪伴曉宇成長，但我相信她的愛一直守護著孩子。就像文章里的父親，愛從來不在形式，而在真心?！?/p>
教室里一片寂靜，幾位母親開始擦眼淚。蘇晴愣在講臺上，顯然沒料到這個回答。
我繼續(xù)道：“作為父母，我們能給孩子最好的禮物，不是物質，而是平等的尊重和無條件的愛。不因自己的喜好而偏見，不因外界的聲音而動搖。這才是真正的‘背影’吧?！?/p>
掌聲響起。李校長感動地點頭：“說得太好了！”
蘇晴機械地跟著鼓掌，臉色蒼白。我知道這番話戳中了她的痛點——她正在因為個人喜好而偏見對待一個孩子。
下課后，家長們圍著我交流育兒心得。等我終于脫身時，發(fā)現(xiàn)蘇晴正在走廊盡頭等著我。
“有必要這樣嗎？”她壓低聲音，眼里有怒火，“在課堂上讓我難堪？”
我平靜地看著她：“我只是分享感受，蘇老師多心了吧？”
“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么！”她咬牙，“是，過去是我對不起你，但有必要用這種方式報復嗎？讓校長施壓，在家長面前演戲...”
我打斷她：“你認為我在報復？”
“不然呢？炫耀你如今成功了？讓大家都知道當年是我看走眼了？”她的聲音帶著顫抖，“林暮，我承認當初是我太現(xiàn)實，傷害了你。但這么多年過去了，你不能放過過去嗎？”
我注視著她，忽然覺得可悲：“蘇晴，你還是不懂。如果我想要報復，有無數(shù)種方式讓你更難堪。但我沒有，因為我不在乎過去了?！?/p>
她愣住：“那為什么...”
“因為我是一個父親，”我的聲音冷下來，“你在刁難我的兒子。公開課上那個問題，你不是真心想聽我的分享，只是想讓我難堪?？上В屇闶??！?/p>
蘇晴的臉色變了：“我沒有...”
“有沒有，你心里清楚?！蔽蚁蚯耙徊剑瑝旱吐曇?，“我今天來，就是想親眼看看你怎么對待曉宇。課堂上的表現(xiàn)很好，希望這不是特例?！?/p>
她后退一步，眼神閃爍：“你威脅我？”
“是提醒，”我糾正道，“蘇晴，我們之間的恩怨與孩子無關。你是老師，應該有基本的職業(yè)操守?！?/p>
這時，曉宇從教室跑出來：“爸爸！我的作文被選為范文了！蘇老師說可以貼在教室后面的優(yōu)秀作品欄里！”
我看向蘇晴，她勉強微笑：“是的...曉宇的作文寫得很好?！?/p>
曉宇高興地拉著我的手：“蘇老師還說我進步很大，以后要多多鼓勵我！”
我摸摸兒子的頭，看向蘇晴：“謝謝蘇老師的鼓勵。希望曉宇能繼續(xù)保持?！?/p>
蘇晴的表情復雜極了，羞愧、尷尬、還有一絲懊悔。她輕聲說：“我會公平對待每一個學生?！?/p>
離開學校時，我回頭看了一眼。蘇晴還站在走廊里，望著我們的方向，身影顯得有些孤單。
車上，曉宇興奮地講著課堂上的事：“爸爸，你今天說得太好了！同學們都說你好厲害！還有，蘇老師后來好像眼睛紅紅的，是不是感動哭了??？”
我沒回答，心里卻泛起漣漪。蘇晴眼里的淚水，是因為感動，還是因為懊悔？
晚上哄曉宇睡下后，我站在陽臺吹風。手機亮起，是一條好友驗證消息——來自蘇晴。
猶豫片刻，我通過了驗證。很快，消息彈出來：
“今天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對你。”
“曉宇是個好孩子，我會好好待他?！?/p>
“這些年...你過得不容易吧？”
我看著屏幕，沒有回復。七年前的傷口隱隱作痛。那些被否定、被輕視的記憶涌上心頭，與今天她蒼白的臉重疊。
最終我回了句：“照顧好我的孩子就行。過去的事，不必再提?！?/p>
對方正在輸入...持續(xù)了很久，但最終只發(fā)來一個字：
“好。”
我放下手機，望著窗外夜景。城市霓虹閃爍，如同每個人光鮮外表下不為人知的傷痛。
蘇晴，你若真覺得抱歉，就用行動證明。言語，早已失去重量。
周末的家長群突然炸開了鍋。
起因是蘇晴發(fā)布了一份“進步最大學生”名單，曉宇的名字赫然在列。幾位家長立刻表示質疑，因為就在上周的家長會上，蘇晴還點名批評曉宇紀律散漫。
“蘇老師，這評選標準是什么？林曉宇上周還被批評，這周就進步最大了？”
“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俊?/p>
“聽說林曉宇爸爸和校長關系很好？”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跳出的消息，眉頭越皺越緊。蘇晴這番突兀的“表揚”，反而把曉宇推到了風口浪尖。
果然，周一送曉宇到校時，幾個孩子圍著他起哄：
“林曉宇，你爸爸是不是給老師送禮了？”
“進步最大？騙人的吧！”
曉宇低著頭，小手緊緊攥著書包帶。我蹲下身，平視他的眼睛：“別在意他們的話。你最近確實很努力，這是你應得的?！?/p>
“可是爸爸，”曉宇眼圈紅了，“我其實沒有比以前更努力啊。為什么蘇老師突然夸我？同學們都說...說你是走了后門...”
我的心沉了下去。蘇晴，你這到底是補償，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刁難？
這時蘇晴匆匆趕來，驅散了起哄的孩子：“不要圍在這里！快回教室去！”
她轉向我們，表情尷尬：“林先生，曉宇，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我只是想...”
“想彌補之前的偏見？”我直接打斷她，“蘇老師，突如其來的特殊待遇和刻意刁難一樣傷人。曉宇不需要特別的偏愛，只需要公平對待?！?/p>
蘇晴的臉色白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請用正常的方式對待他，”我起身，語氣冷硬，“不要再因為個人原因給他特殊關注——無論是好是壞?！?/p>
轉身離開時，我聽見曉宇小聲問：“蘇老師，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爸爸？”
蘇晴沒有回答。
當天下午，我接到李校長電話：“林總，有個情況想跟您溝通一下。蘇老師提交了一份申請，希望不再擔任四年三班的班主任。”
我愣住了：“為什么？”
“她說...個人原因。”李校長語氣為難，“但我猜可能和最近的誤會有關。林總，蘇老師其實是個很負責的老師，就是有時候做事欠考慮...”
我揉著太陽穴：“校長，我沒有要求更換老師的意思。只要她能夠公平對待曉宇，我沒有異議?！?/p>
“那就好，那就好！”李校長松了口氣，“其實蘇老師教學水平很受認可，就是最近狀態(tài)不太好。聽說她母親重病，可能壓力比較大...”
結束通話后，我陷入沉思。蘇晴母親重病？記憶中她母親身體一直硬朗，而且極其看重面子，怎么會...
幾天后，學校組織秋游。我因為項目談判無法陪同，特意拜托助理暗中關注。
果然出了問題。
下午三點，助理發(fā)來緊急消息：“林總，曉宇在秋游時走失了一會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到了，但情緒不太好?！?/p>
我立即趕到學校。孩子們已經(jīng)返回教室，曉宇獨自坐在角落里，眼睛紅腫。
“怎么回事？”我摟住兒子輕聲問。
曉宇抽噎著說：“我們玩捉迷藏，我躲得太遠了...蘇老師找到我的時候，很兇很兇地罵我...說我不聽話，給她添麻煩...”
這時蘇晴匆匆走進教室，看到我時明顯慌亂：“林先生，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么？”我壓著怒火，“解釋你為什么對一個走失后受驚的孩子發(fā)脾氣？”
“當時我太著急了...”她試圖辯解，但聲音越來越小，“找不到曉宇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我冷笑，“是害怕孩子出事，還是害怕?lián)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