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市,城南水廠家屬院。
“我的金鐲子不見了---”
一道高昂刺耳的聲音,打破屋中喜悅,所有人扭頭看向今日的新娘子---黃姍姍。
“剛才不是還戴著嗎...”
黃姍姍的大姑--黃惠目光落在新娘子空空如也的手腕上,那只金鐲子,足足十克,500多元啊,頂她大半年的工資。
“你放哪了?”
“我...我也不知道哇...中午吃飯還在的,剛才一摸就沒了...”
“大伙找找...”
“來幾個人,把涼板抬一下?!?/p>
“里面沒有?!秉S大姑撐著涼板直起身來,拉著黃姍姍著急問:“好好想想,你剛剛?cè)チ四???/p>
黃姍姍急得快哭了,指著涼板慌張道:“我...我一直坐在這,哦...中途去了趟公廁。”
新郎張紅軍一聽,急忙去公廁找。
其他人也沒閑著,四下尋找。
唯有新郎張紅軍的后媽--李崢蹲在地上,盯著簸箕上削了一半皮的冬瓜出神...
她摸著右臉,沒有傷口,沒有血,指下皮膚光滑且柔膩,她錯愕的抬頭,望著這方熟悉的小院。
她不是滾下山坡嗎?
這...這怎么回事?
李崢很肯定,意識最后一個地方,是在某處溪澗,而非這里,難道是做了一場夢?
她用力揉了揉眼,掌上的冬瓜毛刺的皮膚有些癢,記憶最后一天,她在一輛裝有七人的面包車?yán)?,一人販子正開著車,緩慢行駛在山間上。
山路彎彎繞繞,又驚又恐之下,她暈車了,酸水順著封住嘴的膠帶,彌漫開來,同被捆住的兩個姑娘,也跟著吐。
很快,有個姑娘嘴上的膠帶脫落,大聲呼救,跟著還吐了,那四個人販子受不了這股刺激的酸腐味,把車停在路邊,打算重新封住她們的嘴。
下了車,腳剛挨地,她沒一絲猶豫,撞開人販子,直接跳下路邊的陡坡。
而今,她卻蹲在地上削冬瓜皮,難道是夢?
不不不...
這個夢,真實的可怕!
望著墻上大紅喜字,他們念叨的金鐲子,結(jié)合一個個熟悉又顯年輕的臉,今天...是張紅軍成親之日?
一九八五年農(nóng)歷八月初五?
李崢有些茫然,傻傻望著他們。
難道她真做了一場夢?
可誰會一夢...夢一生?
夢中,她隨眾人一起尋找鐲子,可翻遍整個張家,也沒找到金鐲子,黃姍姍問了一圈,最后將矛頭指向她。
她又沒拿,自是極力辯解,她說不過他們,就說去保衛(wèi)科。
最后,金鐲子一事,被黃大姑一句‘別去保衛(wèi)科,免得撞了喜?!蛷埣t軍一句‘李姨,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你非鬧得人盡皆知嗎?’而結(jié)束。
因為張紅軍,她松了口,忙去張羅晚飯,更沒注意到他們的言外之意,是不去保衛(wèi)科,而不是她沒偷!
漸漸的,四周謠言盛起,竟說她偷了鐲子。
她再解釋,可無人信。
呵呵...后來她才知道,金鐲子根本沒丟。
是黃姍姍藏了起來,想給她一個下馬威,想讓她一輩子端不起后媽的架子。
李崢覺得,黃姍姍這一步有些多余,在張家,她根本沒有地位,她一個后媽,說是后媽,不過是一老媽子。
伺候張家一大家子的老媽子。
爸媽為了讓大哥進(jìn)供電所工作,將她嫁給大她14歲的張知叢,那一年,張知叢31歲,妻子難產(chǎn),生下女兒就走了,加上這個女兒,張知叢就有四個孩子,最大的張紅軍已經(jīng)9歲,比李崢小7歲。
李崢自是不愿意,但李母以大哥的工作及她的命要挾,李崢能怎么辦?只有嫁進(jìn)來。
從她進(jìn)門那一刻,她在張家就抬不起頭。
何來端架子一說?
出嫁前,李母一直嘮叨,讓她盡快生個孩子,拴住他的心,可她進(jìn)門當(dāng)天,三個孩子哭,一個孩子病。
那一晚,她跟著張知叢在醫(yī)院,輪流抱著孩子,在充滿消毒味的走道,來回走呀走。
如此過了五天,她才抱著孩子走出醫(yī)院。
李崢清楚記得,那一天是農(nóng)歷5月16日,是她的生日,她又怎會忘?回到家,三個孩子倒是不哭了,可懷里的孩子又鬧騰起來。
為了她,李崢放棄了生孩子。
想著這么小,自己好好養(yǎng)養(yǎng),也能養(yǎng)熟,就當(dāng)自己生的。
可是?。?!
那個初見才三斤重,被斷言活不長的張紅梅,竟以生病為由,騙她南下,最后,將她賣給人販子?。。?/p>
想她李崢掏心掏肺,竟養(yǎng)出一個畜生?。。?/p>
因這個孩子,17歲的她嫁進(jìn)張家。
也因這個孩子,39歲的她斷送了命。
李崢記得,她跳下陡坡后滾入一灘水中,水從上流下,冰冷且刺骨,明明痛到無法動彈,腦子卻異常清明。
望著滿天星河,由明至暗。
那月亮,彎的不像話,似乎在嘲笑她愚蠢又可笑的一生,呵呵...她一把屎一把尿養(yǎng)大的孩子,竟以3000元賣了她?
被人販子綁起來的那刻,李崢問過為什么。
張紅梅一邊拿著小刀劃破她的臉,一邊歇斯底里大喊。
“要不是你,爸爸怎會不喜歡我?”
“要不是你,我怎會學(xué)習(xí)不好,你知不知道,學(xué)校都傳遍了,說你有三只手,說你是小偷,同桌都不跟我玩,是你害我被欺負(fù),害我學(xué)習(xí)不好,若不是你,我怎會早早輟學(xué)...”
“因為你,三個哥哥不喜歡我。
因為你!我被爸爸趕出家,18歲就南下打工!
毒婦,你這個惡毒賤人,你就該死,你就該爛在泥里...哈哈...那兩人值5萬,你呀...只值3000!要不是看在你是女的份上,一把歲數(shù),白送,他們都不要啊...”
夢中那張猙獰扭曲的臉,哪怕此刻是青天白日,還是令李崢毛骨悚然。
這樣的恨意,有些莫名。
李崢自問沒虧待過他們,從張紅軍到張紅梅,再到他們的孩子,嫁進(jìn)張家22年,她盡心盡力,把他們當(dāng)成自己親生孩子一般照顧。
不曾有過半分歹心。
幾個男娃對她不親近,她不在乎。
可是張紅梅?。?!
是她一手養(yǎng)大的呀,臨了,卻這般對她!
念至此,李崢紅著眼,四處尋找起來,院中人來人往,所有人都在找鐲子,沒有張紅梅。
哦,他們外婆來了,李崢擔(dān)心今日忙起來顧不上她,一早便托她外婆照顧,蔣外婆帶著她出門送客了。
這時,張紅軍幾人從公廁回來。
“沒找到嗎?”
張紅軍搖頭,“沒有,哎,可能被人撿走了?!?/p>
黃姍姍低著頭,小聲抽泣:“紅軍哥哥..都怪我,今日我要留個心眼就好啦,我想著在自家屋里,順手就放進(jìn)兜...誰知,會發(fā)生這種事,早知會丟...我...我就不該帶過來?!?/p>
“這事怎能怪你呢。”張紅軍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淚,輕聲勸慰:“別哭了,等我賺了錢,再買一個?!?/p>
“姐,我記得你從公廁回來,洗手時取下鐲子的呀?!?/p>
黃姍姍猛地回頭,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明媚漂亮的眼里滿是驚喜:“真的?你確定?”
“真的,你今日定是樂昏了頭,是我陪你去的公廁?!?/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