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真就沒有境界一說嗎?”李青峰癱在草地上,揉著酸脹的腿,臉上滿是難以置信。他總覺得師父是在逗他,哪有修行沒境界的?
九叔蹲在一旁拾掇著柴火,聞言頭也沒抬地嗤笑一聲:“有啥?。磕愕降资菑哪男﹣y七八糟的話本里看來的,還練氣、筑基、元嬰!”他把一根枯枝掰成兩段,扔進面前的小土坑,“能修出元嬰的道士,我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見過一個,這咋就成了你嘴里的一個境界?”
李青峰眼睛一亮,瞬間來了精神,也顧不上腿疼了,湊過去追問:“師父?您這話的意思是……還真有元嬰?”
“有元嬰,但沒你說的那元嬰期!”九叔終于停下手里的活,轉(zhuǎn)頭看他,眼神里帶著點無奈,“那是道家頂尖高人才能練出來的神通,千年難遇,有這本事的,都快成神話里的人物了,哪是你隨便就能遇上的?”
李青峰聽完,像被戳破的氣球似的蔫了下去,耷拉著腦袋嘆氣:“唉……就真沒個能衡量修行高低的說法嗎?”
“你倒是想得美?!本攀逯匦碌拖骂^擺弄柴火,語氣帶著點說教的意味,“你說的那話本里的修行,就跟往瓶子里灌水似的,水滿了瓶子就自動變大,這世間哪有這么簡單的道理?修行是一步一個腳印踩出來,憑的是人生經(jīng)驗經(jīng)歷,不是往身體里堆什么雜七雜八的靈氣?!?/p>
“哇!那豈不是我得練一輩子??!”李青峰一聽這話,臉都垮了,兩條腿還隱隱作痛,一想到往后天天都得這么折騰,頓時覺得前路漫漫。
“好小子,才練一天就想著懈怠了是吧!”九叔眼睛一斜,手里的舉著柴火就要落下。
“師父!我錯了!別打??!嗷!”李青峰嚇得一縮脖子,抱著腦袋就往旁邊躲,活像只受驚的鵪鶉。
日子像指縫里的沙,嘩啦啦就溜走了。這抓鬼的活計從來沒斷過,尤其這世道亂得像鍋粥,餓死的、戰(zhàn)死的不計其數(shù),衍生出的鬼怪更是多到數(shù)不清。九叔一邊帶著李青峰趕路,一邊撿著往事說給他聽:“滿清朝廷氣數(shù)盡了那會兒,才叫真的亂。它本就是靠殺戮起家,立國時血氣太重,倒臺了也來了出尸變,它一詐尸就攪得天下動蕩,各地的群尸惡鬼也跟著不安分,全都冒了出來。”他頓了頓,望著遠處灰蒙蒙的天,“好在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如今總算消停些。”
李青峰跟在后面,聽得心驚肉跳,又忍不住好奇:“我大師伯呢?您以前說他會使雷電,多威風啊。”
九叔嘆了口氣,語氣沉了些:“你大師伯啊,為人太過剛直,有時候剛得不講半分人情。有些鬼魂本是陰壽未盡,只是暫時在世間游蕩,并無大過,你大師伯卻非把他們打得魂飛魄散不可。你師祖當初就是看他這行事風格……唉,不說了。”
李青峰正聽得入神,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對了師父!那用雷電的法子是啥???看著就厲害,我也想學!”
九叔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跳轉(zhuǎn)弄得一怔,隨即沒好氣地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小子……我前面說的全白說了是吧?就光記著這個了!”
“沒沒沒!”李青峰連忙擺手,笑得一臉討好,“我聽著呢!萬物生靈自有歸處,大師伯那樣趕盡殺絕,確實不是正道??!”
“你?。 本攀鍩o奈地搖搖頭,指尖在他額頭上點了一下,抬眼望見前面一戶人家門口掛著的白幡,“到了,就是這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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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九叔低喝一聲,朝李青峰遞了個眼色。
李青峰深吸一口氣,醞釀了兩秒,扯開嗓子就嚎:“老太爺??!您怎么就這么走了喲!您這一走,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往后可怎么辦啊——”那哭聲撕心裂肺,眼淚說來就來,順著臉頰往下淌,不知情的看了,還真以為是多親近的晚輩。
要混口飯吃,尤其干道士這行,白事是少不了的營生,哭喪這手藝更是必備技能。以前九叔還得四處托人搭伙幫忙,如今收了這么個徒弟,不僅省了功夫,連分出去的工錢都省了,九叔看李青峰的眼神都順眼了幾分。
這場白事辦下來,流程一套接一套,忙得腳不沾地,最后到手的也不過是些散碎銀子。這年頭貨幣亂得很,還沒普及鈔票,清廷以前發(fā)的那些早已貶值得厲害,民間交易全看心情——銅錢、碎銀、銀票,甚至還有用糧食當籌碼的,亂成一鍋粥。
事一了,李青峰揉著發(fā)疼的嗓子,湊到九叔跟前,搓著手嘿嘿笑:“師父,這工錢……”
九叔斜睨他一眼,眉峰挑得老高:“怎么?剛拜師就想跟我算賬了?”
“沒沒沒!”李青峰嚇得連連擺手,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徒弟就是想買點潤喉的,您看這哭了一天,嗓子都快冒煙了,總得讓我緩緩不是?”
他偷瞄著九叔那標志性的一字眉輕輕皺了一下,頓時把后半句“買兩斤糖”咽了回去,心里頭只剩下一個念頭:只求師父能賞塊潤喉糖,哪怕是最普通的那種,也謝天謝地了。
“師父…怎么您就沒接個趕尸的活呢,聽說那行當可掙錢了!”李青峰蹲在篝火旁,一邊撥弄著火星子,一邊咂咂嘴。他聽路人閑聊時說過,趕尸匠一趟活下來能抵得上尋常人幾個月的嚼用,心里頭難免有點癢癢。
九叔往火堆里添了根干柴,火星“噼啪”濺起來,映得他臉上忽明忽暗:“我倒想??!可你師父我天生沒吃那口飯的本事!”
“不是吧!您不會?”李青峰瞪大了眼,在他看來,師父本事那么大,趕尸這種事應該不在話下才對。
“不是不會,是做不了。”九叔搖搖頭,語氣里帶著點無奈,“你師父我這性子太急,可趕尸的最講究耐心。那些行尸走一步停三步,還得時時刻刻盯著,不能讓它們傷著人。真要是出了岔子賠點錢倒還好說,可你要是不小心毀了傷了人家的肉身……”他頓了頓,眼神沉了沉,“那死者的鬼魂要是個心眼小的,保不齊就得回來尋仇,纏上你沒個完?!?/p>
“?。∵@么麻煩?。 崩钋喾迓牭谜ι?,原以為就是把尸體趕著走,沒想到還有這么多門道。
“這還只是最基本的?!本攀逋鸲牙镉秩烁瘢鹧嫱诵?,“忌諱的事也多著呢。就說行尸要過橋趟水的時候,那講究才叫一個繁瑣,得念咒、撒符、擺陣,一步都錯不得?!彼戳死钋喾逡谎?,“等哪天碰見你四目師叔,你問他去,他在這行當里可比我門兒清?!?/p>
李青峰“哦”了一聲,沒再追問。在野外露宿這種事,他跟著九叔跑了這些日子,早就習慣了——地當床,星空作被,雖然比不上屋里舒坦,倒也清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