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沾著我丈夫鮮血的匕首，冰涼地貼在我掌心。法院判決下來的那天，北京下了很大的雨。
站在民政局的屋檐下，淅淅瀝瀝的雨聲隔著玻璃變得沉悶。
陸沉舟的黑色庫里南無聲地滑到臺階下，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車窗降下，
露出他沒什么表情的側(cè)臉?！吧宪?。”他永遠這樣，簡潔，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好像我們剛剛結(jié)束的不是一場持續(xù)了三年的婚姻，而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會議。
以前我會順從地拉開車門，坐在他身邊，連呼吸都放輕。但今天，我沒有動。雨絲飄進來，
打濕了我的肩頭。他轉(zhuǎn)過頭，目光終于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傲滞?，
外面冷，上車?！蔽铱粗?，這個我愛了十年，嫁了三年的男人。
我曾經(jīng)以為冷硬只是他的外表，總有一天我能焐熱他石頭做的心。
直到我在他書房最底層的抽屜里，看到那份為另一個女人準(zhǔn)備的，
詳盡無比的跨國醫(yī)療救助計劃。那女人的病需要天價費用和頂尖技術(shù)，而我的存在，
擋住了他動用最大那筆夫妻共同資產(chǎn)的路。原來不是他生性冷淡，只是他所有的熱忱和溫柔，
都給了別人。和我結(jié)婚，不是因為愛，是因為我當(dāng)時“合適”。現(xiàn)在離婚，
同樣是因為我不再“合適”，擋了他拯救真愛的路。多可笑。我握緊了手里的包，
指甲掐進掌心?！瓣懗林?，”我叫他的名字，聲音在雨聲里顯得有點飄，卻又異常清晰，
“你還記不記得，結(jié)婚那天晚上，你答應(yīng)過我什么？”他蹙眉，似乎在回憶。對他而言，
那些大概早已是無用的垃圾記憶。我卻記得清清楚楚。那晚他難得喝了酒，眼尾有些紅，
捧著我的臉，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真誠的語氣說：“晚晚，以后我的就是你的。
連命都是你的?！碑?dāng)時我窩在他懷里，幸福得頭暈?zāi)垦?，只?dāng)是醉話情話。可現(xiàn)在想來，
那或許是他唯一一句，沒經(jīng)過利弊權(quán)衡的真心話。雖然，也只是醉話。他顯然不記得了，
或者說，根本沒放在心上。他的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敲，語氣淡漠：“過去的事，
提它做什么。先上車，我送你回去收拾東西?！笨矗肋h這么“理智”，這么“有效率”。
我輕輕地笑了。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遞到降下的車窗前。不是離婚協(xié)議。
那東西我們已經(jīng)簽好了。“這是什么？”他沒有接，眼神里帶上審視。久居上位的男人，
總習(xí)慣用這種目光打量一切，包括即將成為前妻的我?！耙环菪⌒〉难a充協(xié)議。
”我看著他的眼睛，雨水沾濕了我的睫毛，視線有些模糊，
但我看得很清楚他眼底的疏離和警惕，“你讓我簽離婚協(xié)議的時候，答應(yīng)得那么痛快，
幾乎算得上是傾家蕩產(chǎn)。現(xiàn)在不會連看一眼的膽子都沒有吧？”激將法對他這種人，
百試百靈。他果然嗤笑一聲，像是聽了個拙劣的笑話，伸手接了過去。他看得很快，
眉頭越皺越緊。最終，他抬頭看我，眼神像在看一個瘋子?；蛘咭粋€徹頭徹尾的傻子。
“抽血？”他晃了晃那幾張紙，語氣里是無法理解的可笑，“林晚，你腦子被雨淋壞了？
你要我離婚后，每周無償給你400毫升血，持續(xù)一年？你知道這是什么概念嗎？”我知道。
我當(dāng)然知道。正常成年人一次獻血最多400毫升，需要間隔半年以上。每周400毫升，
不出兩個月，就能把他抽干，抽死?！?6700毫升?！蔽移届o地報出一個數(shù)字，
精準(zhǔn)到個位數(shù)，“我記得很清楚，結(jié)婚那天晚上，你說的原話是——‘晚晚，
我這條命以后都是你的’?！蔽矣e愕的目光，緩緩繼續(xù)?！拔也檫^資料，
一個體重70公斤的成年男性，全身血液總量，大約是5600毫升。你比我預(yù)估的重些，
大概有75公斤？全身血液，算你6000毫升好了。”“陸總你金口玉言，一諾千金。
說過的話，總不能當(dāng)屁放了吧？”“我不要你的命，我就要你的血。連本帶利，
一年52000毫升。看你剛才的表情，好像有點怕？算了，我給你打個折，湊個整，
46700毫升就行。每周400，一年剛好?！庇昱距距卮蛟谲図敗ｊ懗林鄣哪?，
在我面前一點點沉下去，比窗外的烏云還黑。他死死盯著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我這個人。
他可能覺得我瘋了，因愛生瘋。良久，他才從牙縫里擠出聲音：“林晚，你到底想干什么？
缺錢？還是嫌離婚財產(chǎn)分割少了？用這種方式引起我注意？你覺得這樣很幽默？”看，
他總是這樣。用金錢和利益去衡量一切。他不知道，有些東西，是錢買不來的。比如真心，
比如承諾，比如被碾碎后，再也拼不回的十年癡心。“陸總想多了。”我扯了扯嘴角，
大概是這三年來，對他露出的最虛假的一個笑，“我只是想拿回你承諾過，屬于我的東西。
”“白紙黑字，你簽了字，具有法律效力?！蔽抑噶酥改欠菟麆偛乓呀?jīng)簽好名的補充協(xié)議，
“律師公證過了。你想反悔？”他方才看得匆忙，只注意到“抽血”這個離譜的要求，
卻沒留意到協(xié)議下方，
那行不起眼的小字標(biāo)注——若甲方（陸沉舟）未能按時按量履行供血義務(wù)，
則自愿將其名下“沉舟集團”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無條件轉(zhuǎn)讓予乙方（林晚）。
那是他公司的命根子。比抽他血更讓他肉疼的東西。他猛地再次抓起那份協(xié)議，
看清那行小字后，額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澳闼阌嬑?？”他幾乎是從喉嚨里低吼出這句話。
“比不上陸總你。”我笑得眼睛彎起來，心里卻在滴血，“用三年婚姻，算計我的感情，
我的信任，還有我父親當(dāng)年給你的啟動資金。說起來，你那白月光當(dāng)初拿著錢出國治病，
活蹦亂跳的時候，正是我爸公司資金鏈斷裂，最困難的時候吧？”這件事，
我前幾天剛查清楚。冰冷的真相，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把我最后一點幻想都攪得粉碎。
他愣住了。眼神里有瞬間的復(fù)雜閃過，但很快被慍怒取代。他終究什么都沒解釋。也是，
有什么好解釋的呢。事實勝于雄辯。“好?！彼鋈灰残α?，是氣極了的那種笑，
帶著慣有的，居高臨下的嘲諷，“林晚，你長本事了。不就是血嗎？我給你。
希望你拿著的時候，別做噩夢?！彼合履欠輩f(xié)議屬于他的那一份，狠狠揉成一團，
攥在手心。“上車！”這一次，他的聲音冷得能掉下冰碴。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內(nèi)彌漫著他常用的雪松香氛，以前我覺得好聞，現(xiàn)在只覺得窒息。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
從他知道我會算計他，從我看清他真的不愛我那一刻起，我們就只剩血肉模糊的撕扯。
深淵凝視著我們。而我們，也在凝視深淵。車子發(fā)動，駛?cè)朊ＣＳ昴?。抽血的第一周?/p>
是在一家高級私立醫(yī)院進行的。環(huán)境很好，護士的技術(shù)也很好。
針頭刺入他胳膊上粗壯的青色血管時，我看著那暗紅的血液順著導(dǎo)管迅速流入血袋，
心里一片麻木。陸沉舟全程冷著臉，看都不看我一眼。他被抽走了400毫升血，
臉色略微有點發(fā)白，但脊背依舊挺得筆直。護士囑咐他多休息，補充營養(yǎng)。
他松開按著棉簽的手，起身，穿上西裝外套，動作一氣呵成，
依舊是從前那個一絲不茍、氣場迫人的陸總。仿佛剛才被抽走那么多血的人不是他。
他走到我面前，垂眸，眼神冰涼?！皾M意了？”我沒說話。他看著我這個樣子，忽然彎下腰，
湊近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冰冷又殘忍地說：“林晚，
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真可憐，也可悲?！闭f完，他直起身，轉(zhuǎn)身就走，沒有絲毫留戀。
我獨自坐在空曠的抽血室里，看著護士處理好那袋溫?zé)嵘踔吝€帶著他體溫的鮮血，貼上標(biāo)簽，
遞給我。“陸太太，您的……”“謝謝。”我接過那袋血，塑料血袋冰冰涼涼，
和我此刻的心一樣溫度。我拿著它，走出醫(yī)院。外面陽光刺眼。
我走到路邊一個綠色的醫(yī)療廢物回收桶前，站定。毫不猶豫地，
將那袋承載著他承諾、我的癡傻和怨恨的血，扔了進去。蓋子啪嗒一聲合上。
我要的根本不是他的血。我只是要他痛，要他付出代價，要他記住，承諾不該輕易許，
真心不該隨便踐踏。接下來的幾周，每周一次，雷打不動。他每次都來，
每次都被抽走400毫升血。他的臉色一次比一次差。原本健康的小麥色肌膚，
漸漸透出一股不健康的蒼白。嘴唇也時常沒什么血色。但他依舊在我面前強撐著，
依舊是那個不可一世的陸沉舟。他甚至開始當(dāng)著我的面，接那個女人的電話。
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和耐心?！班?，我剛做完檢查……沒什么大事，
就是有點累……你好好休息，別擔(dān)心我……藥按時吃……錢不夠告訴我……”每一次，
都像一把鈍刀，在我心口反復(fù)拉扯。我看見他因為失血而微微顫抖的手指，
看見他掛掉電話后瞬間變得冷硬的表情，也看見他偶爾看向我時，那越來越復(fù)雜的眼神。
有恨，有怒，似乎還有一絲……探究？他大概永遠想不通，
曾經(jīng)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溫順得像只貓一樣的林晚，怎么會變得這么歇斯底里，
這么不可理喻。第四周，他抽完血起身時，身體明顯晃了一下，下意識地扶住了旁邊的儀器。
護士低呼一聲：“陸先生！您沒事吧？”他擺擺手，推開護士，站穩(wěn)。
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我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手里捧著一杯熱水，指尖溫?zé)幔?/p>
心里卻是一片荒蕪的冰原。他緩過那陣眩暈，一步步走到我面前。陰影籠罩下來。他瘦了些，
但依舊高大，帶著壓迫感?！傲滞?，”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明顯的疲憊，“夠了嗎？
”我抬眼看他?！斑€差得遠呢，陸總。”我的聲音平靜無波，“這才1600毫升。
離46700，還很早?！彼а?。下頜線繃得很緊。我看著他那副強忍怒火和虛弱的樣子，
心里閃過一瞬間的快意，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更空蕩蕩的痛。我們之間，怎么會變成這樣？
“那個項目，”他忽然換個話題，語氣生硬，“劉董那邊有點問題，他比較認你。
你去對接一下。”即使在這種時候，他想到的，還是他的生意，他的公司。
我曾經(jīng)是他最得力的秘書，是他事業(yè)上最默契的伙伴。嫁給他的這三年，我退居二線，
成了全職太太，可他遇到棘手的問題，還是會習(xí)慣性地想讓我去處理。真是諷刺。“陸總，
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我提醒他，“你的公司事務(wù)，與我無關(guān)?！薄肮煞莘旨t你也沒少拿！
”他語氣陡然凌厲起來，“林晚，別做得太絕！”看，在他眼里，我永遠是在無理取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