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地蟄龍殘陽。血泥。禿鷲盤旋,
它們的影子滑過地面破碎的旗幟、插滿羽箭的棄車、還有那些再也無法起身的軀體,
像一場無聲的、貪婪的預演。聶隱咳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肺葉火辣辣地疼。
他從一堆模糊的血肉下爬出,濃重的鐵銹味和死亡特有的甜腥味幾乎讓他窒息。邊軍三千,
遇伏,盡歿。他是唯一的活口,或許很快也不是。冷風卷過戰(zhàn)場,嗚咽著,
像是無數(shù)亡魂在低語。他掙扎著想站起,卻踉蹌一下,手按向地面,
猛地觸及一物——冰冷、堅硬、長條狀。是一把連鞘的長劍。
它靜臥在一具披著殘破將軍鎧的尸體旁,異常安靜,與周圍的慘烈格格不入。劍鞘古樸,
暗沉如墨,沒有任何華美紋飾,只透著一股近乎殘酷的簡潔。那將軍至死都未曾將其拔出。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聶隱幾乎是下意識地,死死抓住了那劍柄。入手剎那,
一股極寒順著手臂直竄心房,激得他一個冷顫,
隨即卻又有一股莫名的躁動在血液里微微發(fā)熱,很矛盾,很詭異。他來不及細想,
遠處已傳來馬蹄聲和敵人清掃戰(zhàn)場的呼喝。聶隱連滾帶爬,借著黃昏的陰影和尸堆的掩護,
向著戰(zhàn)場外的亂葬崗密林逃去。他握劍的手,越握越緊,那劍似乎也并不抗拒,
只是沉默地、冰冷地被他拖著,一同沒入漸濃的夜色。第二章 兇刃初啼亂葬崗的枯樹下,
聶隱喘著粗氣,驚魂未定。他這才有機會仔細看這柄劍。劍柄纏著古老的皮革,
已被摩挲得油亮,卻透著一股陰沉的暗紅色。劍格方正,沒有任何修飾。他深吸一口氣,
用力一拔。鏗——一聲極輕微卻異常清越的嗡鳴,不像金屬摩擦,
倒像是某種活物蘇醒的嘆息。劍身露出三寸,在稀薄的月光下,
竟泛著一層似有若無的、慘碧色的光暈。那不是映照的月光,
而是劍體自身透出的、一種饑餓的、傲慢的微光。一股寒意再次攫住聶隱,
他幾乎想立刻將它拋掉。沙沙沙——腳步聲!不止一人!迅速接近!“搜!活要見人,
死要見尸!重點是那把劍!”一個粗嘎的聲音低吼。追兵來了!聶隱心臟驟停,
下意識地全身緊縮,試圖藏進更深的陰影里。但來不及了,幾條黑影已如獵犬般包抄過來,
刀光在暗夜里閃爍。“這里有個喘氣的!”一聲獰笑,刀風撲面斬來!聶隱亡魂大冒,
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武藝粗淺,如何敵得過這些精銳的追殺者?絕望之下,
他閉眼胡亂將手中拔出三寸的劍向前一遞!他感覺手臂猛地一顫,不是被格擋的震動,
而是一種……順暢無比的、撕裂某種東西的觸感。同時,一聲短促到極致的慘嚎刺入耳膜。
聶驚睜開眼,只見那撲來的敵人僵立原地,手中的刀還保持著下劈的姿勢,但咽喉處,
多了一道極細、極細的紅線。而自己手中的劍,不知何時已完全出鞘,
碧瑩瑩的劍尖正輕顫著,一滴濃稠的血珠正順著劍脊滑落,墜入泥土,無聲無息???!
快得超出了他的反應!根本不是他使的劍!是劍……自己動了?!剩下的追兵一愣,
隨即暴怒?!包c子扎手!并肩子上!”刀光劍影瞬間將聶隱淹沒。他嚇得魂飛魄散,
只能憑著本能胡亂揮舞手中長劍。怪事發(fā)生了。他的身體仿佛不再屬于自己。
手臂、手腕、乃至手指,被一種冰冷而暴戾的意念驅使著,
做出種種他絕對做不出的精妙、狠辣、甚至近乎妖異的動作。擰身,旋腕,直刺!
劍光如碧蛇出洞,精準地穿透一名敵人的心口。回帶,上撩,斜削!
又一道身影捂著噴血的脖頸倒下。劍風呼嘯,
那碧色的光暈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道詭艷而致命的軌跡,像是一場死亡的舞蹈。劍身嗡鳴漸響,
不再是清越,而是帶著一種嗜血的歡愉和低沉的傲慢。聶隱像一個旁觀者,
被困在自己的身體里,看著“自己”殺人。每一個動作都高效至極,也殘忍至極。沒有防守,
只有進攻,進攻,再進攻!仿佛這柄劍厭惡任何形式的退縮與格擋,它的存在,
就是為了撕裂、穿透、毀滅!不過幾個呼吸間,追兵盡數(shù)倒地,無一活口。
聶隱僵立在尸體中間,渾身濺滿溫熱的血,劇烈喘息著,手抖得幾乎握不住劍。
那劍上的碧光漸漸隱去,恢復了冰冷的金屬原色,但劍脊上殘留的血跡,
卻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滲入劍體之中,消失不見。劍,似乎在飲血。
一股強烈的惡心和恐懼涌上聶隱的喉嚨。他終于明白,那將軍為何至死未曾拔劍。
這不是功勛,不是利器。這是詛咒。是活著的噩夢?!暗Z…骨……”他無意識地喃喃出聲,
這兩個字仿佛是劍剛剛告訴他的。與此同時,
一些混亂的、尖銳的碎片猛地撞進他的腦?!粓龃笱蛔聣?,
一個白衣人決絕離去的背影,心口疼得窒息……烈火焚城,金戈鐵馬,一人一劍守孤橋,
身后是必須要護住的什么,血與火模糊了視線……幽深的殿堂,一杯毒酒,一雙背叛的眼,
厲又絕望……無數(shù)的情緒——恨、愛、不甘、憤怒、守護、毀滅——瘋狂沖刷著聶隱的神經(jīng),
幾乎要將他逼瘋。他抱住頭,發(fā)出一聲痛苦的低嚎。那些是……什么?!
第三章 孤狼與蛆聶隱開始了逃亡。不僅僅是逃避可能的追兵,更是在逃避手中的“礪骨”。
他試過將它丟棄。一次扔進深潭,第二天清晨,它靜靜插在他棲身的山洞門口,冷氣森森。
一次埋入數(shù)尺深的坑中,夜里一場大雨沖刷,它依舊暴露在月光下,等待他的拾取。
它認準了他。像一個冤魂,纏上了唯一的活人。聶隱絕望了。他只能用破布將劍層層纏裹,
背在身后,像一個沉重的墓碑。他不敢再拔劍,哪怕遇到野獸,也寧可狼狽地爬樹躲避。
但劍的影響無孔不入。夜里,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和情緒越來越頻繁地侵襲他。
他開始分不清某些強烈的恨意到底是來自劍,還是來自自己。他的睡眠支離破碎,
時常在深夜驚醒,心跳如鼓,滿身冷汗,手不由自主地虛握,仿佛渴望抓住那冰冷的劍柄。
他變得異常警覺,風吹草動都能讓他驚起,眼神里多了幾分他自己都陌生的銳利和……兇戾。
他必須找到答案。必須擺脫它。一路打聽,像一只惶惶的野狗,躲藏著,摸索著。
江湖傳聞支離破碎,卻都指向一個方向:西南瘴癘之地,有一座荒廢的“藏劍山莊”,
據(jù)說曾是前朝宮廷鑄劍師的避難所,或許有關于古劍邪異的記載。
還有另一個名字被反復提及,帶著恐懼——“七絕先生”。據(jù)說他在尋找一柄失傳的古劍,
手段酷烈,順者昌,逆者亡。聶隱知道,那伙精銳追兵,
大概率就是這位“七絕先生”的手筆。他別無選擇,只能向著藏劍山莊的方向,一路向南。
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走向命運的漩渦。第四章 廢莊劍痕藏劍山莊比想象中更破敗。
斷壁殘垣,荒草齊腰,只有幾根巨大的石質梁柱還倔強地立著,訴說著曾經(jīng)的規(guī)模。
空氣中彌漫著腐朽和霉爛的氣息。聶隱小心翼翼地在廢墟中搜尋,
希望能找到一點紙質的記錄,或是石刻的圖譜。突然。一個聲音在他身后響起,溫和,
甚至帶著點笑意,卻讓聶隱渾身的血瞬間冷了。“小朋友,你背著的東西,看起來很沉啊。
”聶隱猛地回頭。只見一個青衣文士不知何時站在不遠處,負手而立,面容清癯,三縷長須,
像個教書先生。但他站的位置,恰好封住了聶隱所有的退路。他身后,影影綽綽,
站著七八個黑衣人,氣息沉靜,眼神銳利,比之前的追兵高了不止一個檔次?!拔医心^。
”文士微笑道,“我家先生想請你去做客,順便,看看你背上那件‘東西’。
”七絕先生手下!來的好快!聶隱心臟狂跳,手下意識摸向背后的“礪骨”。
布條纏繞的劍柄,傳來一絲微不可察的悸動,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甭欕[緩緩后退?!安恢??”墨絕笑容不變,腳步輕移,
逼近一步,“無妨。拿下你,自然就知道了?!彼p輕一揮手。身后兩名黑衣人無聲撲出,
身法快如鬼魅,兩柄短劍直刺聶隱雙肩,意在生擒。聶隱拔劍!不是他想拔,
是劍在那一刻猛地變得灼熱,一股暴戾的意念強行驅動了他的手臂!嗤啦!布條崩碎!
碧光再現(xiàn)!比上一次更加耀眼,更加……興奮!劍光一卷,一蕩!叮叮兩聲,
那兩柄精鋼短劍應聲而斷!黑衣人駭然暴退,但劍光更快,如影隨形,
在他們胸口各點了一下。兩人身體一僵,撲倒在地,頃刻斃命。“好劍!果然是好劍!
”墨絕不驚反喜,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不愧是‘礪骨’!飲盡英雄血,銘刻千秋恨!
小朋友,你福緣淺薄,壓不住它,交給老夫吧!”他終于親自出手了。身形一晃,
如青煙般掠過數(shù)丈距離,一掌拍向聶隱面門。掌風陰柔,卻帶著一股腐骨蝕心的寒意!
聶隱想躲,但身體再次被劍意支配。“礪骨”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嗡鳴,帶著一種被挑釁的憤怒,
碧色劍光大盛,迎了上去!劍掌相交,竟發(fā)出金鐵交鳴之聲!氣勁四溢,吹起滿地灰塵。
聶隱只覺一股巨力傳來,喉頭一甜,倒退數(shù)步。墨絕也輕咦一聲,飄然后退,
看著自己的手掌,一道細小的血痕正在緩緩滲出。他受傷了!雖極輕,但足以讓他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