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陽光花園的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
陳默站在3號樓B梯前，執(zhí)法記錄儀掛在胸前，紅燈閃爍。他剛接到蘇晴的微信：“那張‘維保合影’的IP地址，查到了——是藍天維保辦公室的內網?！?/p>
他正準備再次進入機房復查制動器狀態(tài)，手機響了。
是物業(yè)王經理。
“陳科長，方便嗎？我請您喝杯茶?！?/p>
“在檢查，不方便。”陳默直接掛斷。
十分鐘后，王經理出現(xiàn)在電梯廳，手里拎著一個印有“藍天維?！眑ogo的牛皮紙袋。
“陳科，就兩分鐘，樓下便利店，冰鎮(zhèn)酸梅湯，解解暑?！彼Φ妹銖?，“您總得喝水吧？”
陳默盯著他手里的袋子，沒說話。
王經理把袋子放在地上，退后兩步：“您先忙，我等您。”
陳默沒理他，徑直走進機房，打開控制柜，用測電筆測試門鎖回路。
依舊失靈。
他拍下照片，上傳至本地備份U盤。
這一次，他沒再嘗試登錄系統(tǒng)。
二十分鐘后，他走出機房。
王經理還在等。
“走吧?！标惸f。
便利店冷氣開得很足。兩人坐在角落，王經理遞來一瓶冰鎮(zhèn)飲料。
“陳科，您是個認真的人。”他開門見山，“可您也得明白，這行有這行的規(guī)矩?！?/p>
“什么規(guī)矩？”陳默擰開瓶蓋，水珠順著瓶身滑落。
“比如……有些問題，不用太較真。”王經理壓低聲音，“電梯是老了，但沒出過事，業(yè)主也習慣了抖兩下。您非要停用，我們壓力很大。”
“壓力來自業(yè)主，還是來自吳總？”陳默直視他。
王經理臉色一變：“您認識吳總？”
“吳志強，宏宇物業(yè)總經理，也是藍天維保的實際控制人?！标惸溃澳銈兊呢攧帐峭惶装嘧?，對吧？”
王經理沉默了。
他從紙袋里抽出一個信封，推到陳默面前。
“天氣熱，辛苦了。”他說，“一點高溫補貼?！?/p>
陳默沒動。
“2000，不多，但意思到了?！蓖踅浝砺曇舾停澳瀭€‘建議整改’就行，別寫‘建議停用’。整改期限給足，我們慢慢修?！?/p>
“修？”陳默冷笑，“你們連舊件都沒回收，修什么？”
“可系統(tǒng)要閉環(huán)??！”王經理突然激動，“上級要數(shù)據(jù)，要報表，要‘平安社區(qū)’的牌子！我們不閉環(huán)，考核不合格，獎金沒了，員工工資都發(fā)不出！”
“所以，就拿居民安全去換？”陳默聲音冷下來。
“那您說怎么辦？”王經理反問，“您停了梯子，老人爬七樓，中暑了，誰負責？孩子上學遲到，家長鬧事，誰擔？”
“我。”陳默說，“我負責。”
王經理愣住。
“如果因為我的‘建議停用’導致不便，我擔責?！标惸⒅暗绻驗槟銈兊摹]環(huán)銷號’導致墜梯，你們，能擔嗎？”
便利店陷入沉默。冷氣嗡嗡作響。
王經理收起信封，語氣變了：“陳科，您是新人，不知道這里面的水有多深?！?/p>
“我知道?！标惸酒鹕?，“我知道有人用我的賬號上傳假報告，知道系統(tǒng)會自動替換照片，知道你們的‘維?！皇桥恼沾蚩??！?/p>
他頓了頓：
“我還知道，十年前，這個小區(qū)就出過事?！?/p>
王經理猛地抬頭：“什么？”
“1998年，臨江市電梯墜梯事故，三名老人重傷?！标惸粗?，“事故電梯的維保記錄，也是‘閉環(huán)完成’?！?/p>
王經理臉色發(fā)白：“那……那是老黃歷了……”
“可你們，還在用同樣的手段。”陳默拿起執(zhí)法記錄儀，“我今天拍的每一段視頻，都會存檔。如果出事，我會讓所有人知道——是誰，在什么時候，收了誰的錢?！?/p>
他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王經理突然開口：
“陳科，您清高，可您也得活著。”
陳默腳步一頓。
“我們上面有人?！蓖踅浝砺曇絷幚?，“您查得再深，最后也是‘證據(jù)不足’。搞不好，連工作都保不住。何必呢？”
陳默沒回頭，推門而出。
烈日灼燒著地面，紙袋被他留在桌上。
風吹進來，信封一角掀開，露出里面一疊粉紅色的鈔票。
回到中心，陳默將U盤插入電腦，開始整理證據(jù)。
他建立新文件夾，命名為：“陽光花園_證據(jù)鏈_僅限本人訪問”。
子文件夾：
原始照片
視頻錄像
系統(tǒng)異常記錄
人員對話筆錄
他一條條標注時間線：
6月28日：系統(tǒng)顯示“整改完成”，實則未維修
7月1日：本人檢測發(fā)現(xiàn)制動失效，系統(tǒng)駁回報告
7月2日：系統(tǒng)自動替換圖像，篡改EXIF時間
7月3日：物業(yè)行賄，承認“閉環(huán)”為應付考核
每一條，都像一根釘子，釘進這個虛假的“閉環(huán)”里。
小李探頭看：“科長，您……真要把這些交上去？”
“交給誰？”陳默問。
“安監(jiān)科啊，或者紀委？”
“上次交了，被退回，批注‘證據(jù)不足’?！标惸湫?，“現(xiàn)在呢？有視頻、有圖像、有對話，算不算足？”
小李搖頭：“可他們能說‘偷拍’‘違規(guī)取證’‘動機不純’……最后還是‘閉環(huán)處理’?！?/p>
陳默沉默。
他知道小李說得對。
在這個系統(tǒng)里，不是證據(jù)不夠，而是“閉環(huán)”本身，就是答案。
你拿出再多真相，它都能用“流程合規(guī)”來化解。
他打開市住建局官網，搜索“宏宇物業(yè)”。
企業(yè)榮譽一欄寫著：
“連續(xù)五年獲評‘臨江市平安物業(yè)先進單位’”
“2023年榮獲‘城市安全閉環(huán)管理示范單位’”
而獲獎照片里，赫然是陽光花園的電梯廳。
那部制動失效的電梯，正安靜地運行著。
他忽然想起父親的話。
老陳是退休工程師，一輩子搞壓力容器檢測。
去年生日，他寄來一封信：
“兒子，技術是把尺子，量的是標準。
可人心是塊橡皮，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你若堅持量下去，別怕，家里還有把舊尺?！?/p>
陳默打開抽屜，取出父親寄來的那把老式游標卡尺。
金屬泛著冷光，刻度清晰。
他輕輕放在鍵盤旁。
這時，手機震動。
是蘇晴的新消息：
【蘇晴】：陳科，我查到了“智能優(yōu)化”功能的后臺日志。
你的賬號，在6月28日確實被登錄過，IP來自中心內網。
操作人：系統(tǒng)管理員。
但……管理員權限記錄顯示，當天無人申請使用。
陳默盯著屏幕，心跳加快。
有人用管理員權限，冒用他的身份，完成了閉環(huán)。
而這個人，就在中心內部。
他正要回復，辦公室門被推開。
王主任，中心辦公室主任，笑瞇瞇地走進來。
“小陳啊，鄭主任找你，說是……關于你最近的檢測工作，想談談?！?/p>
陳默合上筆記本，看了眼父親的游標卡尺。
他輕輕說：
“好，我這就去?！?/p>
他知道，這場談話，不會是關于“安全”的。
而是關于——
你，要不要加入我們的閉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