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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松月照歸人 偶上面有人 9102 字 2025-09-01 07:5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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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的雨像是扯不斷的絲,混著山間霧氣,將天地浸得透濕。人站在雨里,

仿佛被無形的手輕輕熨帖,連骨頭縫里都滲著潮意。山凹處忽然傳來馬蹄聲,“噠噠”,

伴著清脆的鈴鐺“叮鈴”,在山谷里撞出層層疊疊的回響。遠(yuǎn)遠(yuǎn)望去,馬背上的人身形頎長,

披著件半舊的藏青蓑衣,雨水順著衣擺淌下,在馬腹暈開深色水痕。他頭上斜扣著竹笠,

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分明的下頜,唇角掛著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隨著馬蹄顛簸左右搖晃,透著股漫不經(jīng)心的懶。馬蹄踏過積水的石板路,

濺起的水花打在路邊蕨類上,新葉簌簌發(fā)抖。他卻渾不在意,一只手松垮垮搭在韁繩上,

另一只手在懷里摸摸索索?!岸b彙扁忚K忽然變調(diào),像是被什么碰了下。

他終于掏出個油紙包,慢悠悠打開,里面是半塊桂花糕,邊緣被潮氣浸得發(fā)軟。

仰頭咬下一大口,甜香混著雨霧的清冽漫開。竹笠下的眼睛微瞇,帶著饜足的慵懶,

仿佛這陰雨濕路,都不過是配糕的佐料。馬忽然打了個響鼻,放慢腳步。

他順著馬的視線望去,山道拐角處停著輛青布馬車,車簾低垂,車轅邊的小廝抱著馬鞭打盹,

紅纓被雨水泡得蔫蔫的?!坝酢彼p拉韁繩,馬停在馬車旁。雨聲里,

他嚼著糕點含混開口,聲音被水汽泡得發(fā)啞:“這位兄臺,前頭路滑,不若搭個伴兒?

”車簾動了動,一道清潤如玉石相擊的聲音隔著雨幕傳來,竟比鈴鐺還悅耳:“閣下是?

”他挑了挑眉,竹笠下的目光在車簾上轉(zhuǎn)了圈,笑意更深。咽下糕點,用袖子抹了把嘴,

語氣漫不經(jīng)心:“路遇便是緣,姓名不過代號,喚我阿七便是?!薄霸瓉硎前⑵咝?。

在下蘇硯?!蹦锹曇魩Я它c笑意,“只是馬車行得慢,怕耽誤了阿七兄?!薄暗⒄`?

”阿七低笑,翻身下馬時動作利落,蓑衣上的水珠簌簌落地,“這雨正酣,山路濕滑,

急著趕路反倒易出事。我本就無事,不如陪蘇兄歇腳等雨小些。

”他自顧自走到馬車旁的避雨棚下——幾根朽木支著破油布,倒能遮雨。往柱子上一靠,

又遞過那半塊桂花糕:“嘗嘗?山下張記的,甜而不膩,配這雨霧正好。

”車簾“唰”地掀開一角,露出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尖白凈如浸玉露,輕輕接過油紙包。

順著那手望去,車內(nèi)人穿件月白長衫,領(lǐng)口袖口熨帖得很,與泥濘山路格格不入?!岸嘀x。

”蘇硯的聲音近了些,“阿七兄倒是隨性?!薄半S性點好,”阿七望著棚外斜斜的雨絲,

像無數(shù)銀線織成的網(wǎng),“這世道本就擰巴,再跟自己較勁,是自討苦吃。”話音剛落,

那小廝揉著眼睛嘟囔:“蘇公子,雨好像小些了?”蘇硯應(yīng)了聲,車簾徹底掀開,

露出張清俊溫和的臉,眉眼帶書卷氣卻不迂腐。他看向阿七,

目光落在對方蓑衣下隱約的劍柄上,眸光微動:“既如此,便依阿七兄所言,同行一段?

”阿七吹了聲口哨,躍上馬背,鈴鐺再次叮鈴作響:“固所愿也。

”馬蹄聲與車輪碾泥的“咕嚕”聲交織,在漸小的雨霧里向前。山凹的回響遠(yuǎn)了,

只有鈴鐺聲隨著風(fēng),在濕漉漉的空氣里打著旋兒。雨勢收了些,只剩細(xì)密雨絲黏在衣襟上。

遠(yuǎn)山如黛,被薄靄籠著,像幅暈開的水墨畫。阿七的馬走得慢,鈴鐺聲也放緩節(jié)奏,叮鈴,

叮鈴,似怕驚擾山間的靜。他側(cè)頭看身旁的馬車,車簾半卷,蘇硯臨窗而坐,

手里雖拿著書卻沒翻,只望著窗外掠過的濕綠出神?!疤K兄是讀書人?”阿七開口,

打破寧靜。蘇硯回頭,眼底帶笑:“算不得,不過略通筆墨。倒是阿七兄,

身手不像尋常江湖人?!卑⑵咧讣庠陧\繩上敲了敲:“哦?蘇兄怎么看出來的?

”“尋常江湖人,要么行色匆匆,要么鋒芒畢露?!碧K硯的目光落在他那柄烏木劍鞘上,

劍鞘普通卻隱隱透溫潤光澤,“阿七兄的劍看著舊,卻養(yǎng)得好,想必不是靠打殺混飯吃的。

”阿七低笑,勒馬與馬車并行:“蘇兄好眼力。實不相瞞,我這劍,

多半時候是用來切果子的?!边@話半真半假,蘇硯卻沒追問,只笑道:“那倒是物盡其用。

”前頭山道拐了個彎,露出片山坳,坳里有間破敗的山神廟,屋頂塌了半邊,

神像被雨水淋得斑駁,卻在屋檐下留了片干燥地?!扒懊嫘_?”阿七指了指山神廟。

蘇硯點頭:“也好,讓馬兒歇歇?!毙P趕車進坳,阿七下馬系好韁繩,又幫著停穩(wěn)馬車。

蘇硯下車,月白長衫沾了點潮氣,卻依舊挺拔如松。阿七撿了些干枯枝,在神像前攏起火堆,

打火石擦出火星,噼啪幾聲,火苗舔上枯枝,暖意慢慢散開。“這雨怕是一時停不了。

”阿七往火堆添柴,火星映在竹笠下的眼里,“蘇兄這是要往哪去?”“往南去,投親。

”蘇硯攏了攏衣襟,“阿七兄呢?”“我?”阿七摸了摸下巴,“瞎逛,走到哪算哪。

”火堆越燒越旺,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神像上,忽明忽暗。雨絲敲著殘破屋頂,

滴滴答答,成了山間難得的熱鬧。小廝煨在火邊的陶壺飄出茶香。蘇硯倒了兩碗,

遞一碗給阿七:“粗茶,暖暖身子?!卑⑵呓舆^,溫?zé)犴樦讣饴?。他喝了口?/p>

目光落在蘇硯手腕上——那串不起眼的木珠,邊緣磨得光滑,顯然戴了許多年。

“這珠子倒是特別。”阿七隨口道。蘇硯低頭摩挲木珠,眼底閃過一絲復(fù)雜情緒,

快得抓不住:“家母留下的,戴著圖個心安?!痹捯魟偮?,遠(yuǎn)處傳來雜亂腳步聲與呵斥,

打破寧靜。阿七和蘇硯對視一眼,望向廟門口——幾個短打漢子站在那里,面露兇光,

手里握著刀。為首的刀疤臉掃過兩人,目光在阿七的劍和蘇硯的馬車間打轉(zhuǎn),

咧嘴笑:“今兒個運氣不錯,碰上肥羊了?!卑⑵呗朴拼抵枘?,

眼皮都沒抬:“幾位是山里的?還是路過的?”刀疤臉被他這態(tài)度惹惱,

踹翻廟門口碎石:“少廢話!把值錢的都交出來,爺爺或許饒你們一命!”蘇硯放下茶碗,

指尖輕點碗沿,目光平靜掃過漢子們銹跡斑斑的刀——顯然不是好手。他側(cè)頭看阿七,

見對方依舊捧茶碗,便知這人打算看戲?!拔疫@馬車?yán)镏挥袚Q洗衣物和幾本書,

”蘇硯語氣溫和卻篤定,“怕是要讓幾位失望了?!薄胺牌ǎ 钡栋棠樕砗蟮氖莺锾鰜?,

“穿得這么體面,馬車看著也金貴,說沒值錢的誰信?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說著拔刀要沖上來?!奥!卑⑵呓K于抬頭,竹笠陰影遮住眼神,聲音帶點笑意,

“搶東西也要講規(guī)矩,至少問問這廟里頭的神仙答不答應(yīng)吧?”他指了指身后斑駁的神像,

語氣半真半假。刀疤臉被逗笑,啐了一口:“還神仙?這破廟早沒人拜了!

我看你是活膩了——”話音未落,阿七忽然動了。沒人看清他怎么起身的,只覺眼前一花,

火堆旁的人已站在廟門口,手里還捏著那半塊桂花糕。他抬手扔出糕點,

恰好打在瘦猴握刀的手腕上,“啪”的一聲,刀掉在地上,驚起水花。瘦猴疼得嗷嗷叫,

刀疤臉罵著揮刀砍來。阿七身子一擰,像片被風(fēng)吹動的葉子,輕巧避開刀鋒,同時抬腳一勾,

刀疤臉重心不穩(wěn),“撲通”摔在泥水里,濺了滿臉泥漿。剩下幾個漢子舉刀擁上,

卻被阿七三兩下卸了兵器。他動作不快,甚至帶點漫不經(jīng)心,卻總能在對方出手時,

用最省力的法子讓其失去戰(zhàn)斗力——要么被擰脫手腕,要么被踹中膝彎,

一個個摔得東倒西歪,再不敢上前。阿七拍了拍手,撿起地上的桂花糕,吹了吹灰塞進嘴里,

看向泥水里的刀疤臉:“知道為什么搶不到東西嗎?”刀疤臉捂著膝蓋哼哧,說不出話。

“眼力太差?!卑⑵咧噶酥柑K硯,“這位看著像肥羊,其實比誰都精?!庇种噶酥缸约海?/p>

“我看著好欺負(fù),其實你們打不過。”蘇硯在一旁端著茶碗,忍不住笑:“阿七兄倒是坦誠。

”阿七轉(zhuǎn)頭沖他眨眼,竹笠下的眼睛亮得很:“實話實說罷了。

”他踢了踢刀疤臉的屁股:“滾吧,再讓我在這附近看見你們,就不是摔一跤這么簡單了。

”幾個漢子連滾帶爬地跑了,轉(zhuǎn)眼消失在雨霧里。阿七走回火堆旁坐下,

拿起涼了的茶一飲而盡。蘇硯看著他,忽然笑道:“阿七兄這‘切果子’的功夫,

倒是利落得很?!卑⑵咛袅颂裘?,沒否認(rèn),從懷里摸出個皺巴巴的蘋果,

用劍鞘擦了擦遞過去:“嘗嘗?剛從那伙人身上‘借’的?!碧K硯接過蘋果,

指尖觸到微涼果皮,忽然覺得這雨天,好像也沒那么難熬了?;鸲燕枧咀黜懀?/p>

將兩人的影子在廟墻上拉得老長。蘇硯握著蘋果,指尖摩挲光滑果皮,

忽然笑了:“阿七兄這‘借’字用得巧妙?!卑⑵哒脛ο髦硪恢惶O果,

刀刃在火光下閃著冷光,動作卻穩(wěn)得很,果皮連成一長條落在地上?!安蝗荒??

總不能說搶吧?”他抬眼笑了笑,竹笠滑下去些,露出雙清亮的眼睛,像浸在溪水里的石子,

“再說了,他們剛想搶咱們,這叫物歸原主?!闭f話間,他把削好的蘋果遞過去,

果肉白生生的,帶點涼意。蘇硯接過來咬了一小口,清甜汁水在舌尖散開,

沖淡了方才的劍拔弩張?!翱窗⑵咝值纳硎郑瓜袷鞘苓^專門的調(diào)教。”蘇硯含著蘋果,

說話有點含糊,“尋常江湖人,練不出這般利落又不傷人的功夫?!卑⑵咦约阂惨Я丝谔O果,

挑眉:“蘇兄又看出來了?”“猜的?!碧K硯笑了笑,“方才那幾下,看似隨意,

實則處處留了余地。若真是江湖莽夫,怕是免不了見血?!彼D了頓,

目光落在阿七的烏木劍鞘上,“這劍……也不是凡品吧?”阿七嚼著蘋果,

含糊道:“祖?zhèn)鞯?,不值錢,就是順手。”蘇硯沒再追問,有些事,看破不說破才是分寸。

他轉(zhuǎn)頭看向廟外,雨絲細(xì)得像牛毛,遠(yuǎn)山輪廓漸漸清晰,濕漉漉的草木氣順著門縫鉆進來,

混著火堆暖意,有種說不出的安寧。“雨快停了?!碧K硯輕聲道。阿七“嗯”了一聲,

把蘋果核扔進火堆,火星“噼啪”濺起?!巴A撕?,再待下去,這廟怕是要塌。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走吧?”蘇硯點頭起身。小廝早已打理好馬車,

馬兒在一旁甩著尾巴啃草。阿七翻身上馬,鈴鐺叮鈴一響,像在催促。馬車重新啟動,

走得比先前快些。雨霧漸漸散了,陽光從云層縫隙漏下來,灑在濕滑山路上,泛著細(xì)碎金光。

路邊野花被雨水洗得鮮亮,紅的、黃的,點綴在綠草叢里,熱鬧得很?!扒懊孢^了山口,

就該分路了?!碧K硯的聲音從馬車?yán)飩鱽?,帶點不易察覺的悵然。阿七勒住馬,轉(zhuǎn)頭看去。

車簾半卷,蘇硯望著他,眉眼在陽光下格外清俊?!疤K兄往南,我……”阿七摸了摸下巴,

“打算往西走,聽說那邊有座雪山,想過去看看?!薄把┥??”蘇硯愣了愣,

“這個時節(jié)去雪山,怕是苦寒得很?!薄熬褪窍肟纯囱?。”阿七笑了笑,“長這么大,

還沒見過真正的大雪呢?!闭f話間,馬車到了山口。一條路往南通向平原,

一條路向西鉆進更深的山林。蘇硯從馬車上下來,手里拿著個小小的布包。

“這是些干糧和傷藥,”他把布包遞過去,“往西走山路更險,備著總好?!卑⑵吣笾及?/p>

指腹觸到細(xì)密針腳,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人這樣給他縫過行囊。那時的雨也這樣連綿,

只是身邊人穿著緋紅官袍,站在宮墻下,笑著說“此去山高水遠(yuǎn),多保重”。他低頭笑了笑,

把布包揣進懷里,正對著心口的位置?!爸x了。”聲音帶點不易察覺的啞,“蘇兄投親路上,

也當(dāng)心些。這世道……不太平?!碧K硯點點頭,目光落在他的竹笠上,

忽然伸手輕輕往上推了推。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阿七的額角,

帶著點微涼的溫度。“總戴著這個,不悶嗎?”蘇硯的聲音很輕,像雨絲落在湖面,

“天快晴了?!敝耋覐氐谆侥X后,露出阿七完整的臉。眉眼清雋,鼻梁挺直,

眼角比尋常人多了幾分慵懶,偏偏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藏著星子。蘇硯看著他,

忽然怔住了,眉頭微蹙,像是在拼命想什么,卻又什么都抓不住。“我好像……”他喃喃道,

“在哪見過你。”阿七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撞了下。他抬手,

指尖幾乎要碰到蘇硯的眉尖,卻在半空中停住,轉(zhuǎn)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霸S是夢里?

”他笑得漫不經(jīng)心,眼底卻藏著翻涌的潮意,“我這張臉,大眾得很。”蘇硯搖搖頭,

沒再說話,只是望著他的眼神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走了?!卑⑵叻砩像R,

韁繩一抖,馬兒打了個響鼻。他回頭看了眼蘇硯,見對方還站在原地,

月白長衫在風(fēng)里輕輕晃,像株臨水的玉蘭。“蘇兄,”阿七忽然開口,聲音清越,

“若有朝一日,你往北去,到了雁門關(guān)外,記得看看那邊的胡楊林。秋霜落盡時,

漫山紅得像火?!碧K硯一怔,下意識應(yīng)道:“好?!卑⑵咝α?,抬手揮了揮,調(diào)轉(zhuǎn)馬頭,

往西邊的山路去了。鈴鐺聲叮鈴、叮鈴,隨著馬蹄聲漸遠(yuǎn),卻在蘇硯耳邊繞了很久。

馬車重新動起來時,蘇硯摸了摸手腕上的木珠,忽然發(fā)現(xiàn)那串戴了十幾年的珠子,

不知何時少了一顆。他低頭在車廂里找了半天,卻見小廝捧著顆溫潤的木珠跑進來:“公子,

剛在廟門口撿到的,是不是您的?”蘇硯接過那顆珠子,指尖觸到上面熟悉的溫度,

忽然想起方才阿七揣布包時,懷里好像掉出來什么,又被他飛快接住了。

他把木珠重新串回腕間,望著窗外掠過的綠意,心里空落落的,卻又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

西邊的山路上,阿七摸出懷里那顆偷偷換下的木珠,用指腹反復(fù)摩挲。

珠子上還帶著蘇硯的體溫,暖得他心口發(fā)顫。這珠子是蘇硯十歲那年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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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9-01 07:5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