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活劈頭蓋臉砸下來時,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宿舍吱呀作響的鐵架床上,刷著手機,
腳丫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蕩。窗外陽光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縫,剛好照在眼皮上,暖洋洋,
懶洋洋。下午兩點半,第一節(jié)課的鬧鐘響了第三遍。我伸手按掉,翻了個身,
把臉埋進帶著洗衣液廉價香味的枕頭里。急什么。教授點名?學委幫忙應一聲就好。
簽到二維碼?室友會發(fā)群里。筆記?期末總有好心人共享重點。大學嘛,六十分萬歲,
多一分浪費。我們宿舍,是整層樓著名的“盤絲洞”。外賣盒子堆在墻角,
偶爾能看見小強探個頭;臟衣服以椅子為中心呈放射狀蔓延;桌面上的書嶄新得能賣原價,
旁邊擺著喝了一半的肥宅快樂水。我的最高紀錄,是除了上廁所,整整三天沒下床。
靠外賣、充電寶和室友的投喂存活。這種吃了睡、睡了吃,
偶爾被良心發(fā)現(xiàn)拖去教室簽個到的神仙日子,就是我夢想中的大學——安逸,懶散,
像泡在溫水里,骨頭縫都透著舒坦。直到學生會那群人,穿著熨帖的白襯衫,
別著亮閃閃的胸牌,哐哐砸響了我們宿舍的門。“校文明宿舍評比,下周三檢查。
”為首的男生,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嘴角繃著,像誰欠了他錢沒還,“衛(wèi)生太差,
不合格項太多,限期整改?!彼砗蟮呐笾鴤€小本子,指甲蓋染得鮮紅,捂著鼻子,
筆尖嫌棄地指點江山:“門口垃圾,立刻清理。桌面物品擺放不得超過三件,
書架書籍按高矮順序排列。床鋪,嘖,豆腐塊會疊嗎?
電線全部用綁線器收納……”我上鋪的兄弟探出個雞窩頭,睡眼惺忪:“領導,給條活路吧?
咱這都是搞藝術的,亂中有序……”“無序就是無序。”冷面男打斷他,
語氣沒半點商量余地,“下周三,若復查不合格,全院通報批評,扣綜測分?!本C測分!
這三個字像一把毒刃,精準地扎進了我們這群咸魚最脆弱的命門。
評獎、評優(yōu)、保研……哪怕我們躺平,也妄想能蹭點湯喝。門哐當一聲關上,
留下我們一室狼藉和絕望?!皨尩?,學生會了不起??!”對床的兄弟摔了游戲手柄。
“就知道搞形式主義!”另一個對著鏡子擠痘痘的室友罵罵咧咧。罵歸罵,慫還得認。
接下來幾天,我們宿舍破天荒地開始了大掃除。一邊罵娘,
一邊跪在地上擦陳年污垢;一邊吐槽,一邊把皺巴巴的衣服疊出棱角;一邊哀嚎,
一邊研究那反人類的“豆腐塊”被子到底怎么疊。那幾天,盤絲洞變成了施工重地,
空氣里都飄著一股消毒水和怨氣混合的味道。周三,學生會的人準時駕到。
白襯衫們像檢閱部隊一樣,目光如探照燈,掃過每一個角落。冷面男甚至戴著白手套,
抹了一下窗框?!罢w有所改善?!彼罱K下了判決,語氣依舊平淡,“但細節(jié)仍不到位。
電線裸露,扣0.5分。書架有灰,扣0.5分。陽臺有雜物,扣1分。綜合評定,B級。
”“B級?!”我忍不住開口,“領導,我們都快擦禿嚕皮了!
”那涂紅指甲的女生瞥我一眼,在小本子上又劃了一下:“頂撞檢查人員,態(tài)度分扣1分。
”我們全宿舍:“……”那一刻,什么安逸懶散全喂了狗。
只剩下熊熊燃燒的怒火和一種被強權碾壓的屈辱感。梁子,就這么結下了。之后的日子,
我們和學生會就像貓和老鼠。他們查寢,我們提前十分鐘手忙腳亂地藏外賣盒;他們抓晚歸,
我們練就了爬水管翻窗戶的絕技;他們要求晚自習簽到,我們輪流去教室玩手機打卡。斗爭,
成了我們咸魚生活中唯一不那么懶散的調劑。偶爾在教學樓走廊遇見那群白襯衫,
雙方眼神碰撞,噼里啪啦帶著電火花。冷面男永遠那副死人臉,
紅指甲女生永遠高昂著她驕傲的頭顱。我們私下給他們起了外號:冷面男叫“扣分狂魔”,
紅指甲叫“滅絕師太”。我以為這種斗智斗勇的日子會持續(xù)四年,直到那天晚上,
我在校外小吃街擼串。煙火繚繞中,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扣分狂魔——陸哲。
他沒穿那身標志性的白襯衫,而是套著一件普通的黑色連帽衛(wèi)衣,坐在油膩膩的小桌子旁。
對面坐著滅絕師太——林薇,她也卸下了那身傲氣,穿著簡單的連衣裙,正笑得前仰后合,
手里舉著一串烤雞翅,吃得滿嘴是油。陸哲……居然也在笑?雖然很淺,但嘴角確實是彎的。
他還拿起紙巾,很自然地遞給了林薇。世界觀遭受了核爆級別的沖擊。
他們看起來……就是兩個普通的,甚至有點傻氣的同齡人。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
陸哲抬起頭,視線穿過煙霧,和我撞個正著。他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又恢復了那副冷冰冰的樣子,甚至還下意識地想把桌上的啤酒罐往旁邊推推。
林薇也看到了我,愣了一下,隨即有點尷尬地放下雞翅,下意識理了理頭發(fā)。
空氣凝固了幾秒。我猛地轉過身,心臟砰砰跳,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天大秘密。原來,
學生會那幫人,卸了那身皮和胸牌,也會跑出來吃垃圾食品,也會笑得像個傻子。第二天,
宿舍樓公告欄貼出了新的檢查標準。還是陸哲和林薇來貼的?!敖?jīng)調研反饋,
部分細則確實過于嚴苛,現(xiàn)調整如下……”陸哲念著通知,聲音還是沒什么溫度,
但內容卻變了:桌面物品限量取消,電線只需確保安全無需強制捆綁,
陽臺允許存放適量整潔雜物……我們宿舍幾個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貼完通知,
他們轉身離開。經(jīng)過我身邊時,陸哲腳步頓了一下,沒看我,
只極快地低聲說了一句:“烤茄子,下次少放點蒜?!蔽遥骸啊笨粗麄冏哌h的背影,
白襯衫依舊筆挺,但好像沒那么刺眼了。晚上,宿舍依舊有點亂,但好像亂得理直氣壯了點。
我依舊癱在床上刷手機,但對床的兄弟居然在翻書,雖然翻的是漫畫。
窗外傳來隱隱約約的吉他聲和笑聲,不知道又是哪個社團在鬧騰。外賣到了,
是我最愛的那家麻辣燙。我吸溜著一根寬粉,辣得嘶嘶吸氣,心里卻莫名踏實。這大學日子,
晃晃悠悠,懶懶散散,跟學生會斗智斗勇,偶爾還能扒下對方一層偽裝看看真面目。
好像……還挺有意思?行吧,咸魚躺平,但偶爾,也可以翻個面曬曬太陽。
公告欄前擠滿了睡眼惺忪的學生,嗡嗡的議論聲像清晨的蜂群。
新的檢查標準白紙黑字地貼在那里,像一場無聲的地震,震碎了盤絲洞……哦不,
是我們宿舍,乃至整棟樓長久以來的噩夢?!半娋€……只需確保安全?”對床的兄弟,
雞窩頭比往常更炸裂,手指戳著那行字,聲音發(fā)飄,“他媽的,
老子那捆得像藝術品的線團白搞了?
”“陽臺允許存放適量整潔雜物……”另一個對著公告欄擠痘痘的室友,動作都停了,
“我藏在內褲襪子堆里的三箱泡面,是不是能重見天日了?”“頂撞檢查人員不扣態(tài)度分了?
”我上鋪的兄弟揉著眼睛,仿佛還在夢里,“那我上次罵‘扣分狂魔’那句……算白挨罵了?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從彼此眼里看到了同一種情緒:難以置信,
以及一種被大赦天下般的、輕飄飄的狂喜。贏了?好像……真的贏了?
雖然沒人宣布我們勝利,但這白紙黑字的退讓,比任何戰(zhàn)利品都來得實在。
那身白襯衫和紅指甲帶來的、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壓力,忽然間就松了一道大口子。
盤絲洞迎來了新時代。雖然依舊亂,但亂得理直氣壯,亂得心安理得。外賣盒子還是會堆,
但會在滋生小強前被清理;臟衣服依舊放射狀分布,但半徑縮小了不少;“豆腐塊”被子?
去他媽的豆腐塊,能攤平就不錯了!我們甚至搞了個小型慶祝——點了最貴的燒烤外賣,
啤酒管夠。就在宿舍里,踩著滿地狼藉,舉著油乎乎的烤串,碰杯?!熬醋杂?!
”對床的兄弟吼了一嗓子?!熬磻猩?!”擠痘痘的室友附和。“敬……”我頓了頓,
想起小吃街煙火氣里那兩個笑得有點傻氣的人,憋出一句,“敬烤茄子少放蒜!
”大家哄笑起來,啤酒沫子噴得到處都是。之后的日子,安逸和懶散重新成為主旋律,
但似乎多了點不一樣的味道。和學生會那幫人偶爾在樓道遇見,眼神碰撞間,
那股你死我活的火藥味淡了。陸哲還是那副冷臉,林薇依舊昂著頭,
但我們會下意識地錯開目光,甚至……我好像看到陸哲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算不算打招呼?斗爭勝利的果實甜美無比。
我們甚至開發(fā)出了新的“反偵察”技巧——不是用來躲避檢查,
而是用來精準預測他們查寢的時間,好提前十分鐘把最礙眼的垃圾踢到床底下去。
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種在規(guī)則邊緣瘋狂試探又彼此留有余地的游戲。
又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癱在床上,刷著手機,腳丫子晃蕩。下午的課?早忘了。
窗外傳來籃球砸地的砰砰聲和隱約的歡呼。宿舍門沒關嚴,對床兄弟的游戲音效震天響,
擠痘痘的室友跟著哼跑調的歌。亂糟糟,鬧哄哄。我吸溜了一口冰可樂,打了個嗝。
這大學日子,被我們過得像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亂七八糟,卻又自成一格。
曾經(jīng)的學生會像一把懸頂?shù)睦麆ΓF(xiàn)在嘛……劍還在,但好像銹了,鈍了,
甚至偶爾還能跟我們碰出點算不上火花的小火星。舒服。咸魚翻了個面,曬著太陽,
舔舔嘴角的鹽粒。大學生活好,又快樂了。盤絲洞的安寧是被一張皺巴巴的海報打破的。
對床的兄弟,游戲也不打了,把那張紙拍在公共桌的外賣油漬上,
語氣沉痛得像宣布訃告:“兄弟們,出大事了?!焙笊?,
一個漫畫造型的熱血青年高高躍起,背景是爆炸的色塊和飛揚的“拼搏”“榮耀”。
最底下幾行字扎眼:「全?;@球班級賽,缺人!速報!學分!綜測!」學分。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