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霧列車大學入學那天,我坐上了永不靠站的列車, 每隔一小時就有一名乘客消失,
其他乘客卻對此視若無睹, 直到我在車窗倒影里看見。
消失的人們正站在軌道兩旁向我們揮手告別, 而列車員悄悄遞給我一張紙條: “想活命,
下次消失前跳車?!睆V播突然響起:“下一站,請準備。
”---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單調(diào)重復,哐當,哐當,像是某種巨大而古舊的鐘表,
在永無止境地敲打著同一個時刻。
車廂里彌漫著一股空調(diào)吹不散的、混合了皮革陳舊氣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我靠在窗邊,
玻璃冰涼的觸感隔著外套也能清晰感受到。外面是流動的濃霧,灰白色,吞沒了遠山和田野,
偶爾才勉強透出幾段模糊的、飛速后退的電線桿的影子。今天是大學入學日,
這本該是一段充滿期待的旅程,但此刻,一種莫名的壓抑攥住了心臟,緩慢收緊。
發(fā)車似乎已經(jīng)很久了,久到窗外的景色從未變過,永遠是那片虛無的灰白。
“?!恕避噹敳康膹V播喇叭忽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嘶鳴,
接著是那種毫無起伏、仿佛電子合成的女聲:“各位旅客您好,歡迎乘坐KXXX次列車。
本次列車全程……(一陣刺耳的電流雜音)……祝您旅途愉快。”雜音刺痛耳膜。
我皺了皺眉,看向四周。斜前方坐著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
正低頭安靜地玩著手里的彩色繩結(jié);過道另一邊是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先生,
戴著老花鏡閱讀報紙;再遠些,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戴著耳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切看起來……正常得過分。哐當,哐當。時間在鐵軌的振動中流逝。似乎過了一個小時,
或許更久?在這種單調(diào)里,人對時間的感知變得遲鈍。我無意間抬眼,
望向剛才紅衣女孩的座位——心臟猛地一跳。座位空了。那本應鮮艷奪目的紅色,消失了。
座位上什么也沒有,仿佛從未有人坐在那里。那根彩色的繩結(jié)掉落在深藍色的座椅上,
異常扎眼。我愣住,視線下意識地掃過周圍。老先生依舊在讀報,
;學生們跟著耳機的節(jié)奏輕輕點頭;隔了幾排的一個商務(wù)男士還在筆記本電腦上敲打著什么。
沒有人抬頭,沒有人露出絲毫驚異的表情。死寂包裹著他們,一種徹頭徹尾的、冰冷的漠然。
好像……只有我注意到了。寒意順著脊椎爬升。是去上廁所了?對,一定是。
我試圖說服自己,目光卻死死釘在那空座位上,無法移開。哐當,哐當。
列車毫無變化地行駛在迷霧中。又一段時間過去。廣播沒有再次響起,
沒有任何關(guān)于到站的預告。我死死盯著過道另一邊那位看報的老先生,幾乎是屏住了呼吸,
眼睛因為長時間不眨而酸澀發(fā)脹。然后,就在某一秒,沒有任何預兆,
甚至沒有光影的晃動——老先生不見了。報紙還懸在原處,保持著被雙手拿著的微弓形狀,
整整一秒,才飄然落下,攤開在空蕩蕩的座位上。老花鏡緊跟著跌落,
鏡片在報紙上彈了一下,靜止不動。一股冷氣猛地沖上我的頭頂,炸得頭皮發(fā)麻。消失了?
一個大活人,就這么……沒了?我猛地站起來,動作太大,撞到了身前的小桌板,
發(fā)出“嘭”的一聲悶響。臨近幾個乘客終于有了點反應,遲鈍地轉(zhuǎn)過頭,
幾道空洞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沒有任何情緒,像在看一個沒有生命的物體。
他們的眼神里沒有驚訝,沒有疑惑,只有一片死水般的茫然。
這種目光比消失本身更讓我恐懼。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一股巨大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嚨。我踉蹌著坐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冷靜!必須冷靜!
我強迫自己深呼吸,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找回一絲理智。數(shù)字,對,記住數(shù)字!
我顫抖著視線,一個一個數(shù)過去。剛才上車時明明滿員的車廂……現(xiàn)在,連我在內(nèi),
只剩下十七個人。哐當,哐當。死亡的鐘表在精準地走動。
第三個消失的是隔了幾排的那個商務(wù)男士。我親眼看著他在敲擊鍵盤的動作中,
像信號不良的電視圖像一樣,驟然模糊、變淡,然后徹底消失。
筆記本電腦“啪”地一聲合上,滑落在座椅上。胃里一陣翻攪。我捂住嘴,
強壓下嘔吐的欲望。恐懼已經(jīng)不再是情緒,它變成了實質(zhì)的東西,冰冷粘稠,
糊住了我的五臟六腑。其他人依舊無動于衷,仿佛被抽走了靈魂,只剩下麻木的軀殼。
不能再看了。我扭過頭,死死望向窗外,試圖從那片吞噬一切的濃霧里找到一點現(xiàn)實的錨點。
玻璃窗像一面模糊的暗色鏡子,映照出車廂內(nèi)昏暗的光線和寥寥的人影。
還有……窗外的東西。起初我以為是錯覺,是光線玩的把戲。但當我凝神細看,
血液瞬間凍結(jié)了。車窗的倒影里,緊貼著飛馳的列車外側(cè),迷霧的邊緣,
影影綽綽地站著……人。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
他們 silent地立在飛速后退的軌道兩旁,身影被霧氣扭曲、拉長,如同水底的海草。
他們穿著各異——我看見了那一抹刺眼的紅色,
那個玩繩結(jié)的小女孩;看見了穿著西裝、提著公文包的模糊輪廓,
是那個商務(wù)男;還有那個老先生……他們?nèi)济嫦蛄熊嚕?/p>
臉上帶著一種極度詭異的、一模一樣的微笑,僵硬而標準,如同雕刻上去的。然后,
他們齊刷刷地,抬起了手臂,朝著列車離開的方向,緩緩地,一下,又一下地——揮手。
像是在做一場 silent 的、永別的儀式?!鞍 ?!”一聲短促的驚叫擠出喉嚨,
又被我死死咬住嘴唇咽了回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部,嗡嗡作響。我猛地扭回頭,
看向真實的車窗之外——只有翻滾的濃霧,空無一物。但倒影里,他們還在那里,微笑著,
揮著手,目送我們駛向未知的深淵。這不是幻覺。一只手突然搭上我的肩膀。
我觸電般猛地一抖,幾乎從座位上彈起來。驚恐萬狀地回頭,是列車員。
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我旁邊,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蠟黃,眼神躲閃,不敢與我對視,
只是飛快地、近乎粗暴地將一個捏得發(fā)皺的紙團塞進我手里。他的手指冰涼刺骨,
碰觸一瞬即離開。然后,他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面無表情地繼續(xù)向前走去,
檢查著那些空座位,仿佛那上面還坐著看不見的乘客。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紙團被攥得濡濕。心臟快要跳出胸膛。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在座位下方陰影的掩護里,
攤開了手掌。皺巴巴的紙條上,是一行潦草得幾乎難以辨認的字跡,
仿佛書寫者在極度恐懼中倉促寫成:“想活命,下次消失前跳車?!? 消失倒計時跳車?
在這輛速度未知、行駛在迷霧中、可能通往地獄的列車上?
巨大的荒謬感和更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幾乎讓我窒息。就在我盯著這行字,
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任何東西的時候——“叮——咚——!
”頭頂?shù)膹V播再次毫無預兆地炸響,那冰冷的電子女聲瞬間充斥了死寂的車廂,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我的耳膜上:“各位旅客您好,下一站,請準備。
”廣播聲落下的瞬間,車廂內(nèi)的空氣仿佛徹底凝固了。那冰冷的電子音還在耳中嗡嗡作響,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錘子砸在我的神經(jīng)上。“下一站,請準備。”準備什么?消失嗎?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緊我的喉嚨,幾乎要無法呼吸。我猛地扭頭,視線瘋狂掃過車廂。
什么也沒有改變。那幾位戴著耳機的學生依然跟著無聲的節(jié)奏點頭,頻率都沒有變過。
更遠處的一位婦人,依舊慢條斯理地織著一條似乎永遠織不完的毛線,
織針碰撞發(fā)出細微的“咔噠”聲。他們對廣播置若罔聞,對即將到來的“下一站”毫無反應。
這種極致的麻木,比尖叫和混亂更令人膽寒。他們不是乘客,他們是等待被收割的莊稼。
而我,是其中一株即將被連根拔起的。紙條上的字跡在我腦海里灼燒:“想活命,
下次消失前跳車?!碧嚕≡谶@輛鬼知道開往何處、速度多快的列車上?
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迷霧,誰知道下面是什么?懸崖?深淵?
還是更多那些微笑著揮手的“東西”?但留下,就是絕對的消失。變成軌道旁揮手的一員。
我必須知道外面到底有什么!必須找到一個可能的機會!心臟在胸腔里發(fā)瘋般撞擊,
我?guī)缀跏琴橘胫帜_并用爬到緊閉的車窗邊。手指因為恐懼而僵硬發(fā)抖,
我用指甲摳住窗戶邊緣那冰冷的金屬窗框,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將它往上提。紋絲不動。
窗戶就像被焊死了一樣。我又嘗試去捶打玻璃,那玻璃發(fā)出沉悶的“咚”聲,厚得超乎想象,
根本不可能打破。絕望像冰水一樣澆下來。就在我徒勞地嘗試時,
眼角余光瞥見了車窗的倒影。倒影里,映照出我對面的空座位。而就在那空座位上方,
原本用來顯示站點信息的電子屏,不知何時,
狂地閃爍起來——00:00:5900:00:5800:00:57……一分鐘倒計時!
它不是顯示下一站的名字,而是在為“消失”讀秒!為我的消失讀秒!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徹骨的寒意。時間不再是抽象的概念,
它變成了屏幕上冰冷的數(shù)字,正一秒一秒地剝奪我生存的機會。跳車!必須跳車!門!
去找車門!我連滾帶爬地沖向車廂連接處。地板在腳下劇烈地晃動,
列車發(fā)出的“哐當”聲變得越來越急促,越來越響亮,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獰笑。
其他乘客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像一尊尊蠟像。但我沖過他們身邊時,
似乎感覺到……那些空洞的眼神,微微轉(zhuǎn)動了一下,無聲地聚焦在我狂奔的背影上。
我不敢回頭,拼命跑到車廂盡頭那扇冰冷的金屬門前。門上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
外面是更深的黑暗和呼嘯的風聲。門上有一個緊急開門裝置,一個鮮紅色的手柄,
被一個玻璃罩子鎖住,旁邊寫著“緊急時破玻拉動”。就是它!我舉起顫抖的手,環(huán)顧四周,
想找一個堅硬的東西。沒有!什么都沒有!倒計時還在我腦海里瘋狂閃爍,
現(xiàn)在可能只剩下三十秒了!00:00:2900:00:28……來不及了!我咬緊牙關(guān),
握緊拳頭,不顧一切地狠狠砸向那個玻璃罩子!“砰!”劇痛從指骨瞬間炸開,
鮮血立刻涌了出來,染紅了玻璃罩。但罩子只是裂開幾道蛛網(wǎng)般的細紋,沒有破碎!
00:00:1500:00:14……完了……巨大的絕望和恐懼將我淹沒。就在這時,
一只蒼白的手從我身后伸了過來,手上戴著一枚奇怪的、像是骨頭制成的戒指。
是那個列車員!他去而復返!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依舊躲閃,但動作快如閃電。
他用那枚骨戒的戒面猛地敲擊在我已經(jīng)砸裂的玻璃罩上!“咔嚓!”罩子應聲碎裂。
他沒有絲毫猶豫,抓住里面那個鮮紅色的手柄,用盡全力向下一拉!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瞬間爆發(fā),尖銳得幾乎要撕裂耳膜!
一股強大的、冰冷徹骨的狂風猛地從驟然打開的車門縫隙中灌入,如同地獄的呼吸,
瞬間充滿了整個車廂,吹得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門外不是站臺,